奇异博士诞生之前：历史如何推动美式超级英雄的演变

进入11月，影视界又一部漫威大片来袭，并在5日内狂卷近4亿票房。这就是《奇异博士》（Doctor Strange）。这是漫威电影第三阶段的第二部电影，也是漫威电影宇宙的第十四部作品。相比每年五月份的“复联大制作”，这部讲述单一英雄成长历程的片子无疑是一盘小菜，但即便是小菜，还是在海内外的院线市场掀起了一阵漫威狂潮。

作为超级英雄系列的套路片，为何这部电影能够再次取得空前的成功？“漫威大法”源于何时？奇异博士诞生的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

“超人”：大萧条时期诞生的第一位超级英雄

超级英雄不是美国文化的独创，事实上，各民族神话中遍布各种身具异能的英雄与神人。但是，美国人创造的超级英雄形象却成为20世纪流行文化中的一部分，并延续至21世纪。这种旺盛的生命力是“美式超级英雄”区别于其他英雄的显著特征之一。事实是，如今其他国家的青少年或许对本国文化传统中的英雄人物“无感”，但却对美国超级英雄充满崇拜与喜爱，进而对美国充满向往。这无疑是美国流行文化传播上的巨大成功。

如笔者之前在《作为一个“老IP”，<星际迷航>为何数十年经久不衰？》一文中分析的那样，美国因其历史短暂，在国家构建过程中缺乏神话传说与英雄人物，于是美国人只好“自产自销”。正如近年来风靡一时的青年历史学者赫拉利所指出的：人类之所以能够成就伟大功业，很大程度上源于7万年前智人认知能力上的“虚构革命”。美国人的虚构能力在20世纪的大萧条时期发挥至极致，催生出了一批超级英雄。

最早诞生的不是“漫威大法”，而是“DC大法”。侦探漫画公司（Detective Comics）成立于1934年，比漫威漫画早了足足5年，是美国漫画界的老大哥。DC公司于1938年在其刊物《动作漫画》上率先推出“超人”（Super man），这是世界上第一位超级英雄。这一英雄形象源于犹太裔漫画家乔·舒斯特（Joe Shuster）和杰里·西格尔（Jerry Siegel）的构思。舒斯特和西格尔是中学时的同学，两个人都是科幻迷。当时适逢大萧条时期，工作非常难找，两个穷困潦倒的年轻人尝试创作一些科幻漫画给杂志投稿，却屡屡被退稿。于是两个人根据自己的经历创作了一个外星移民——“超人”。

超人是几乎所有超级英雄的原型，因为他必备了超级英雄的三大基础“套路”：首先要历经磨难（超人家园被毁，父母双亡），其次要具有超能力（如超人的钢铁之躯和上天入地的本领），最后，超级英雄在本质上要是一个保护他者的好人。

透过以上这三点，能够明显看出超级英雄其实是危机状态下人们心理诉求和情感欲望的投射。大萧条时期，经济困难歹徒横行，本就属于弱势族裔的犹太人希望能够在异国他乡得到“神”的庇佑。无奈远古的宗教在现代化的洗礼之下已经驱魅，于是漫画创作者就用画笔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神来保护自己。这些超级英雄帅气，本领高强，乐于助人而又不图回报，简直是无与伦比的心理安慰和现代宗教。

从DC大法到漫威大法：二战中“美国队长”横空出世

漫威的诞生则比DC公司晚了好几年，并在竞争中处于下风——当时DC已经推出了超人和蝙蝠侠两位超级英雄，风头一时无两。但漫画书出版商马丁·古德曼仍然看好漫画市场，于是成立了时代漫画（Timely Comics，漫威漫画的前身）。公司成立之初推出了一些新的英雄，如海之王子纳摩、霹雳火等，在当时的两大主流英雄（超人与蝙蝠侠）之外开辟了新的市场。但此时漫威的影响力还远不如DC。令人意外的是，人类历史上最为惨烈的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反倒成了漫威弯道超车的机会。

大萧条令人绝望，而二战则是凝聚民意和传播爱国主义的大好时机。又是两位年轻的漫画家创造了历史——杰克·科比（Jack Kirby）和乔·西蒙（Joe Simon）创作了“美国队长”这一家喻户晓的角色。美国队长漫画创刊号上，队长用拳头痛击希特勒的画面唤起了无数美国人的爱国热情，军队中几乎人人传阅这本漫画。至此，漫威才慢慢获得了与DC分庭抗礼的地位。

20世纪50年代漫画业遭遇了严重打击，美国社会上“漫画有害论”成为舆论主流。无论是DC还是漫威，日子都很不好过。而古德曼的亲戚——年轻的斯坦·李则通过自己的想象力拯救了漫威：李一生中创作或参与创作了将近80%的漫威角色，数量达一千多个。其最知名的创作，如神奇四侠、绿巨人、蜘蛛侠、雷神、钢铁侠和蚁人等等，不仅成为当今大银幕上令观众们如痴如醉的英雄，还拯救了危机时刻的漫威公司。60年代，复仇者联盟和反映种族问题的X战警系列的横空出世，更是让漫威公司一时风头无二。不断创新的漫威，将漫画生意的成功一直延续到了80年代。

简单来说，在DC大法超级英雄创作套路的基础上，漫威发展出了自己的创作心法：吸收“超人”英勇光明的一面，也综合“蝙蝠侠”黑暗孤独的反英雄创作风格，并且，依托于斯坦·李这样的创作天才，根据不同的历史文化素材和美国人心理需求大量地创造形形色色的各类英雄，满足人们想象力和娱乐的需要。较之DC的超级英雄，漫威的角色往往更具缺陷性和现实性，更像人而不是神。DC和漫威公司将漫画这一青少年娱乐题材发扬光大，注入了美国的主流大众文化之中，不得不说是其一大贡献。

奇异博士：西方人对东方再现的产物

奇异博士也是斯坦·李的杰作，这个角色的另一作者是因创作蜘蛛侠而闻名的史蒂夫·迪特科（Steve Ditko）。两人在1963联手创作了这一角色，其灵感来自于1932年的电影《魔法师禅社》和1949年的电影《黑魔法》。这一角色一经推出便备受欢迎，其奥秘何在？在于这个角色迎合了60年代美国人独特的心理需求：对东方神秘主义的向往。漫画历史学家迈克·本顿（Mike Benton）如是评论道：

“20世纪60年代诞生的奇异博士故事构建了一个整体的宇宙观，会让任何通神论者感到颤抖。当时的大学生普遍拥有着由迷幻体验和东方神秘主义开启的心灵，他们读了迪特科和斯坦李的故事之后，往往会将自己的信仰改宗到印度教克里希纳派。意义是无处不在的，读者分析了奇异博士的故事，然后探讨他们自身与埃及神话，苏美尔神灵以及荣格心理学理论原型之间的关系。”

美国的1960年代是一个“反主流文化”的时期。年轻人对学业、工作不感兴趣，转而将精力投入到毒品、摇滚乐等非主流文化活动中去。于是诞生了一批“嬉皮士”，但“嬉皮”并不是说这些年轻人就无所事事玩世不恭，而是说他们在用一种严肃的态度去处理那些我们现在看来“很不严肃的事物”。“东方神秘主义”也是其中一项。事实上，因为“东方学”的存在，西方人眼中的东方饱含着种种的误解和错判。

最典型的代表之一就是英国近代小说家詹姆斯·希尔顿（James Hilton）创作的《消失的地平线（Lost Horizon）》这部小说。小说塑造了一个世外桃源：在中国滇西北地区的香格里拉蓝月山谷，有一处隐秘的喇嘛寺，寺中有长生不死的活佛传授教众养生锻炼之法。这里宁静祥和，景色绝美，人们讲究中庸之道。主人公英国领事康维被一名中国人劫机误至此处，却被此处深深吸引，愈发厌恶原来充斥着经济危机和战争的西方世界。无疑，希尔顿创作了一个西方版的桃花源。

小说出版后，立刻在欧美引起轰动并很快畅销世界，还获得了英国著名的霍桑登文学奖，缔造了一股在全球范围内寻找理想国度香格里拉的热潮。《不列颠文学家辞典》称此书为英语世界创造了“世外桃源”一词——“Shangrila”（香格里拉）。

1937年，好莱坞投资250万美元将小说拍成电影，公映后轰动全球，连续三年打破票房纪录，香格里拉红遍世界。西方人对香格里拉的想象连带着塑造了它们对于西藏和尼泊尔这些藏传佛教地区的想象。在漫画原著中，奇异博士去的就是西藏，古一法师是一个黄种白胡子老头。

在《消失的地平线》里，香格里拉成为世界毁灭后的东方诺亚方舟；而在《奇异博士》中，本尼迪克特用东方魔法拯救了地球。故事塑造了人们对于东方的想象，正如著名文化批评学者萨义德在其名作《东方学》中所说的：

“小说对于形成帝国主义态度、参照系和生活经验极其重要……这些批评并没有注意到叙事体虚构作品在历史和帝国世界中的作用。”……“故事是殖民探险者和小说家讲述遥远国度的核心内容；它也成为殖民地人民用来确认自己的身份和自己历史存在的方式”。

奇异博士是将美国超人式英雄与东方神秘主义思维相结合而创作出的虚构角色。它映射出了西方人心中的精神危机——无论是在一战与二战之间“宁静祥和”的香格里拉，还是能用东方魔法拯救世界的奇异博士。当然，1990年代之后的漫威尝试将自己的漫画角色与好莱坞电影工业对接后，一切都变得更加娱乐化了。如今的我们吃着爆米花，欣赏着空间折叠的迷幻特效与好莱坞式的爱情和幽默，看另一个宇宙中的英雄为保护世界而打打杀杀。那么，当我们这个世界出现问题的时候，谁会来保护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