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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师告诉你,这么小的雾霾塔到底有没有用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傅适野
2016-11-21 08:17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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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9月27日,一座由荷兰设计师丹·罗斯加德设计的雾霾净化塔抵达北京,位置就在798艺术园区东北侧的751动力广场附近。雾霾净化塔高达7米,外形很像放大版的家用空气净化器。

设计了雾霾塔的荷兰设计师丹·罗斯加德于11月18号回到北京。这天迎接他的是北京的重度雾霾。大街上很多人戴着3M口罩,丹·罗斯加德对3M口罩也有一定的了解,他看到记者的口罩后,马上说:“我知道这款口罩,但是它无法过滤PM2.5对吧?”

2016年11月18日,世界首座雾霾净化塔设计师荷兰人丹·罗斯加德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澎湃新闻记者 谢匡时 图

最近几年,雾霾已经成为入冬之后北方的高频词汇,引发了从社会公众到大众媒体,从普通百姓到政府官员的广泛而持续的讨论。丹·罗斯加德觉得,这些讨论都是好事,因为他无法想象在五年前,空气质量问题能够在中国引发如此大的讨论。对于雾霾,丹·罗斯加德很乐观,他认为中国政府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次他来北京,要和环保部讨论关于雾霾塔的相关事宜,要敲定雾霾塔接下来的城市巡展计划,同时也在和摩拜讨论合作的可能性。但另一方面,他仍旧要面对很多质疑,每天要回答很多遍“这么小的雾霾塔到底有没有用”这样的问题。丹·罗斯加德说:“我现在对于观点感到疲惫,我认为方案比较重要。如果你觉得我做得不好,那就拿出你的方案。行动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一座由荷兰艺术家和设计师丹·罗斯加德设计的雾霾净化塔在北京798艺术区内进行调试和测试。澎湃新闻记者 谢匡时 图

【回应】

上个月,丹·罗斯加德主持设计的第一个雾霾塔在北京798艺术园区展出,引起了众人围观和诸多讨论。在11月18日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他对几种比较常见的态度一一做出了回应。

澎湃新闻:我们对这个雾霾塔的实际效果很感兴趣。这个塔看上去太小了,起不到什么实际效果。

丹:这个塔是在一个公园的层次上起作用的,因此它是一个公园的在地性解决方案。它一小时能清洁30000立方米空气。虽然它是一个很小的机器但却有很大的功效。接下来我们要看看在城市这个层次上能做些什么。我们想制造更多的雾霾塔,想研发免除雾霾的自行车,投入更多的绿色技术。所以我认为在一个小范围区域内雾霾塔是十分有效的。与此同时我们也需要开始和学生、和政府沟通,看看究竟如何能让所有的城市都免于雾霾。在我看来,雾霾塔是非常重要的第一步。

澎湃新闻:这项技术以及整个雾霾塔的建造开销是多少?如果造价不菲,为何我们要投入这么多经费在雾霾塔上而不是把这些钱投入到更有效的治理雾霾的手段上?

丹:我们花了两到三年的时间研发雾霾塔的技术。我们有一个设计师和工程师的小团队。这是最难以及最贵的部分,但现在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们有成功的经验。同时在北京我们也有很好的领航员。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绝对可以把开销减小,让雾霾塔的成本更低,建造困难更小。我觉得这个投入是值得的。因为洁净空气是宝贵的。有了洁净空气,人们才能让自己的孩子在露天场合玩耍,才能让自己多活几年。因此在这件事上人们需要转变观念,需要树立一个新的标准。不要总想着买车买房,或者是买一块价格不菲的手表。洁净的空气才应该是全新的默认配置。

澎湃新闻:所以核心技术还是来自荷兰?

丹:对,目前来看,雾霾塔是荷兰设计的,也是荷兰的技术。但是我们想要生产更大的,像一栋楼一样的雾霾塔,然后探索它的可能性。因此我们现在正在和清华大学的团队合作。他们非常聪明。同时我也希望中国的公司能给我灵感,因为在我看来,他们不是山寨,不是照搬复制,而是在复制的基础上做更好的改进。这就是我们现在和中国进行的交流合作。我不知道最终的答案,但我很期待最后的成果。

澎湃新闻:从设计到运输到组装,这个过程中的损耗会不会加重污染?

丹:当然,只要你创造一些东西,你就得在同时毁坏另一些东西。就像画画是在毁掉一张白纸一样。但是在整个过程中我们尽了最大努力去“绿色化、环保化”。我们用了海运而非空运。我们对这个过程中带来的污染是有清醒认识的。但你是对的,污染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其他可能的选项是什么?不作为?坐在家里看电视?我觉得不是。我觉得大家要成为一个生产者,而非消费者,成为意见制定者、成为行动发起者、成为造梦者。只要在这个生产的过程中,保证你所生产的东西有正面的、积极的影响就好,而这种影响是基于个人的判断和选择。所以,是的,我们在运输过程中用了石油和燃料,这确实让人恼火。如果有人有什么好的建议,可替代的方案,请务必告诉我们。

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人们对煤炭工厂、对城市里数以万计的汽车处之泰然,没有人去批评这些。可是当一些新生事物——比如我们的雾霾塔——出现的时候,人们要求这些东西是一步到位的,是完美的。他们要求绿色技术是零污染的。这是不现实的,我们需要一步一步去做。我觉得对待雾霾塔这样的新生事物,人们需要去习惯。有的人很乐观、很好奇、很开心。但也有一小部分人,他们拒绝改变,并且会想出一大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这是个自由意志的世界,每个人当然都可以有自己的观点,这对他们很重要。但对我来说,我现在厌倦甚至是不愿意再相信观点了,我相信提案。如果你反对,没问题,拿出你的方案,告诉大家怎么做。我觉得这样的心态才是能让城市好起来的心态。

据介绍,雾霾净化塔高7米,可捕捉并收集空气中至少75%的PM2.5和PM10雾霾颗粒。澎湃新闻记者 谢匡时 图

【对话】

革新者的职责是联系宏大理想和具体实践

澎湃新闻:人们用很多不同的标签来描述你:建筑师、设计师、艺术家或者是实验艺术家。你觉得哪个是你比较认同的?

丹:我更希望人们叫我丹。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万物有联的世界中:艺术、科学、诗意的实践。这些都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我的工作就是提出关于未来将会是如何的方案。几周前,有人介绍我是一个有着商业计划的嬉皮士,我喜欢这个描述。因为它既体现了那种新奇的点子和关于未来的理念,同时又有将其达成的强烈意愿。我是个行动者,我提出创意、计划,这是我的职责。

澎湃新闻:你的工作室网站上介绍你是一个艺术家和革新者。如何定义革新者?

丹:这是个很重要的词,革新者在我看来就是要不停地去设想未来,不停地朝向未来行动。

澎湃新闻:理想主义的、乌托邦式的思想者和践行的行动者,哪个更接近革新者的定义?

丹:我觉得是两者的结合。一方面要有宏大的想法,比如说每个人都应该享有洁净的空气这样的想法。另一方面,践行、落到实处、展示一种可能性也非常重要。所以革新者的职责是把宏大理想和当下现实联系起来,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连接点。我的项目一直都致力于这个目标。雾霾塔计划其实也是这个目标之下的一个产物。

智慧城市应该可持续,应该面向未来

澎湃新闻:你的很多项目都是关于创新的,这在发达国家可能更为常见。因为发达国家的基础设施和福利制度相对来说更加完善,有足够的能力支持这样的项目。而在发展中国家,很多人可能连温饱都还没解决,在这种情况谈创新、谈绿色、谈环保,很多人觉得不太现实。你怎么看?

丹: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尤其是在发展中国家,你需要给出一个好的范例,一个未来应该是、可能会是什么样的样本,因而大家可以为之奋斗。这个样本需要成为新标准的一部分。例如雾霾塔,我们应该有一个零雾霾的城市。我们需要这样的梦想,这样的野心,我们需要做出决策。所以我不认为我的项目在发展中国家不合适。相反,恰恰是在中国和印度这样的国家,我们更需要去展示绿色城市之美,并且希望我们可以加速进程,更快地达到绿色城市的理想。

澎湃新闻:你的作品通常都是探索理想未来的可能性,未来的地貌,以及技术、空间和人之间的关系。在你眼中,理想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

丹:我认为我们需要一个对居民有益的、能够激活居民的城市。这样的城市关乎洁净的空气、水源以及能源,是一个能让每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地方,能让居民和他人建立一种实际的、同时也是诗意的联结。它同时应该是一个不存在垃圾的城市。十分有趣的是在自然世界上,废物并不存在。一种生物产生的废物可能是另一种生物的食物。自然界是个生态循环圈。所以我们是否能把一个城市变成这样?对我来说那就是智慧城市。物尽其用是我对智慧城市的定义,这和技术无关。而是要在复杂之中找到一种全新的和谐。从某种程度上,我现在所做的设计都是明日之城的一种原型。但我们在今日实践,从中学习,犯错,修正,提高,继续。这个制造的过程反过来又塑造着我,这是一种互动。

澎湃新闻:有些人会觉得这个想法太过浪漫,如今我们身处全球化的世界,其中包括了全球范围内的不平等问题等等,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没有废弃物的智慧城市是否真的可能?

丹:当然。大自然就在这么做,为什么人类不行?这和浪漫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和智慧有关,和建设能够存活超过五十年或者一百年的城市有关。我们在消耗能源,我们在砍伐森林,这在世界范围内都在发生。这是行不通的,这是不可持续的。现在很多大公司都开始投入研发绿色技术,不是因为他们觉得这很浪漫,而是他们意识到了如果要让城市变得可持续发展,我们就需要转变。我的职责就是去展示这样的城市之美,去激活人们,去鼓励、去加速这个进程。我们对于美的渴望、对于诗意的渴望是激励人们参与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不应该低估人们对于美的渴望,到最后,是这种对于美的渴望让我们能够拯救自己。

澎湃新闻:你的项目通常和新兴技术密切相关。人们常说,技术是把双刃剑,那么你如何处理和技术的关系?如何看待技术的黑暗面?

丹:技术是绝好的工具。而且技术一直在我们左右。笔是手指的一种延伸,麦克风是声音的一种延伸,相机是眼睛的一种延伸。技术当然有其黑暗面,想想乔治·奥威尔描述过的场景:技术完全控制了人类,人类变成了机器人。当同时别忘了达·芬奇,在他那里我们用技术去飞行。所以重点在于寻求一种平衡。最终这是关于控制的问题,谁在控制什么?我认为如果我们不去探索技术的可能性,而是一味地认为这是政府的事情、是公司的事情,是微博这样的社交媒体的事情。那么技术被一方垄断的可能性就会增大。但如果我们反过来看,认为技术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构成了我们的日常语言,我们可以和技术互动,通过技术可以生产新的事物,那么技术就会更加平民化。技术的危险性就会降低。但当然,技术是双刃剑,我们正处于这场角逐之中。所以我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就是去展示技术好的那一面,比如通过技术支持我们能够有洁净的空气。所以我觉得这是心态的问题,这取决于你拿技术做些什么。这不全是介质的问题,而是介质承载着何种信息的问题。

中国已经不进行单纯的模仿,而是优化

澎湃新闻:你的工作室网站上专门有一个中文版本,你在上海也有一个临时工作室。为什么你对中国特别感兴趣?

丹:我对中国感兴趣很多年了。我觉得中国有着强烈的对于未来的渴望。在中国酝酿着很多好奇感。中国的思考方式和行事方式和我成长中的环境的方式截然不同。这促使我去重新思考我能做什么和想做什么。在雾霾塔计划上,我的灵感来自于北京雾霾。中国的公共空间特别有意思,我希望把这些空间变成大家都能在其中产生联结的空间。这也是我为什么对自行车道、隧道、公共广场特别感兴趣的原因。尤其是在像北京这样的超级大城市,存在交通拥堵、空气污染等问题。我们应该如何创造性地利用新技术让居民过上更好的生活?一方面这关乎大的理想,另一方面则是实际的操作。这就是我过去七八年来的“行动指南”。

另一点很有趣的是,中国一开始是在模仿,但之后中国能做得更好。比如微信,它不是对外国社交媒体的单纯的模仿,而是在那个基础之上进行改进,做得更好。这是我理解的全新的中国。中国就是环顾四周、学习、然后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做得更好。这是中国的魅力所在。同样的,如果去深圳,会看到无人驾驶车、智能冰箱等等,这些都比欧洲的技术超前。这就是一个涌现的新中国,这是强有力的。很多中国之外的人还不了解这些情况,但他们会的。

澎湃新闻:在中国遇到过哪些困难?

丹:既然是创新,就一定是和新兴事物相关的。而新兴事物的推进免不了困难。这很像玩杂耍,要同时把几个球都抛起来,让他们保持在空中,每个都不能落地。你需要考量财政预算、当地的法律法规、新的技术以及审美需求。这些都要保持平衡。所以寻求平衡是设计的本质所在。我很高兴第一个雾霾塔在北京落地,因为北京是让我获得这个灵感的城市。我在这里和政府合作,也和他们有很多有效的讨论。我们都希望十年或者十五年之后,北京不再需要雾霾塔,人人都可以呼吸洁净的空气,这是我的最终目标。因此接下来,我们会带着雾霾塔走一走中国其他几个城市,希望可以通过雾霾塔提醒公众,让政府、当地NGO和市民之间建立联结,希望提供人们的环境保护意识,让他们意识到洁净空气的可能性。

澎湃新闻:你之前曾谈到过把零雾霾计划和自行车联系起来的可能性?

:对,我们仍在努力。对我来说很有趣的一件事情是,在不久之前,北京其实是个自行车城市。但现在人人都迷恋汽车。所以我思考的是什么样的设计能鼓励人们摆脱汽车,更加专注于自行车。现在我们正在研发绿色自行车,一种能够吸收被污染的空气然后将其转变为清新空气的自行车。它不是一个面具的形式,我不喜欢面具,因为它给人加以限制,人戴着口罩会感觉自己像个犯人。它会通过脚踏自行车的动力把空气吸进去,然后过滤出洁净的空气,营造一种类似洁净空气泡泡的感觉。

我认为创新和设计不仅仅是和新科技相关的,而是一些可以共享的东西,一些你觉得能和他人建立联系的东西。它鼓励人们在一些困难的、敏感的话题上(比如雾霾)提高参与感。我们不应该等待,等待政府、等待他人,我们需要人们行动起来,成为解决方案的一部分,而非一直都是问题的一部分。类似雾霾塔这样的计划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当然一个雾霾塔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这是很明确的。但我认为这是朝向最终的问题解决方案——提供洁净的空气——的第一步。并且这是有效的,我们已经看到人们行动起来了,在参与,他们把雾霾塔称作十分可爱的洁净空气的庙宇。这种感觉很棒,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澎湃新闻:目前城市共享自行车在中国很多,比如摩拜。是否考虑过和这样的公司合作?

:可以跟你透露,我们正在和摩拜交流。对我来说把北京变成一个绿色城市这个点子是很有趣的,这不仅仅关于工业,自行车、电动车、雾霾塔,很好看的自行车道这些都很重要。这不仅仅是有自行车就好了,而是有一个好看安全的自行车道,否则你会很容易被机动车撞到。所以这也关于提供能够支持自行车的基础设施建设,并且予以它优先权。这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城市和政府需要作出决定,另一方面要提出好的提案和想法,这是设计师的职责。

环境状况应该和经济发展相平衡,这是在中国的发展日程上写的非常清楚的。中国总理李克强在2014年也强调了污染问题,同时也强调了创新的重要性。所以他们意识到了,一方面经济需要发展,需要创造更多的岗位,但另一方面人们也需要更好的生活环境。寻求平衡是很困难的,但是也是很必要的。别忘了中国在五十年内完成了欧洲五百年的发展历程。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寻找新的平衡这是很自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你们会赶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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