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丨你被张海宇、蒋易这对喜剧新秀圈粉了吗？

《今夜百乐门》乍看起来和其它海派电视节目没什么不同，喧嚣舞池，洋气乐队，穿着旗袍的大姐大金星，走马灯似的明星大咖，可让人眼前一亮的，是节目中几位没什么名气的演员。

在看脸看名牌的时代，新人凭演技收获好感，相当不易。对于“推新人”的原创喜剧节目，得珍惜。

节目经过“秒拍”碎片化传播后，张海宇和蒋易这对“别扭”搭档，实力圈粉。澎湃新闻记者在朋友圈发了采访预告，就有很多妹子留言希望记者传达下喜爱之情。尤其是男扮女装的“青岛大姨”张海宇，其表现甚至已经盖过了节目中明星的风头。

“现在喜剧节目是刚需”，但好在《今夜百乐门》里，明星不再互相吹捧，而是敢于自黑。难能可贵的是，还让人看到了不靠贫嘴或卖丑来娱乐大众的表演态度。

采访当天，记者走入东方路剧组的排练场地，满耳听到的都是演员们大声对台本的声音。原定下午四点钟的采访，也往后拖了一个多小时，原因是导演不想打断他们慷慨激昂的排练。

眼前的张海宇顶着两个黑眼圈，个头比电视上还瘦小，不笑时就像个普通的大男孩。而当他眉毛、嘴角开始抽动时，坐对面的人想不笑还真需要些定力。

扭头看一眼蒋易镶满问号的脸，记者还是没憋住笑出声来。

从参加节目至今，张海宇进入《今夜百乐门》已经快3个月了，相当于一个电视连续剧的拍摄周期，但“比电视剧节奏快得多”。“电视剧是线性的，你能感觉进度条走到了70%，还有30%就结束了，但这里有一种没有尽头的感觉，每周都要重新开始。”张海宇说。

较真、纠结，大概是所有喜剧演员的“通病”。

聊到缘起，俩人却道出了北漂的不易，“巧合啊，此前有三四个影视项目都因不同的原因夭折了，才有机会到这儿来。”

作为演员，哪怕是百分之百确定了的角色，也随时可能会黄掉。因此，他们的心理素质需要自我调整到“就当这个事儿没有发生过”的状态。

张海宇和蒋易都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但两人不同专业也不同届，张海宇学的是演出制作，而蒋易是表演专业。

在《低价航空》系列中，张海宇扮演一个没有头脑的女服务员，而蒋易永远是一脸蒙圈、惨遭被虐的乘客。以至于现在只要张海宇上台一开口“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台下观众就笑声雷动。张海宇则认为蒋易长得很有特点，辨识度高，俩人搭配，“就像‘没头脑’和‘不高兴’”。（注：《没头脑和不高兴》是拍摄于1962年的国产动画片，里面的两个孩子一个叫“没头脑”一个叫“不高兴”。）

在节目中“小火”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很多影视剧找过来。张海宇也被黄晓明看中，成为黄老板的签约演员，未来的路想必宽阔许多。

但“不着急”的张海宇反倒期待“中年”的到来，因为自己喜欢的都是中老年男演员，他说：“演员需要呼吸，不能总是呼，也不能总是吸，需要的是呼吸，所以还是先去生活吧。”

【对话】

澎湃新闻：你们都是中戏的，以前互相有印象吗？

蒋易：我对他没什么印象。来《百乐门》之前，我们都在北京演舞台剧，却从来没有碰到过。我进组比他早，来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海宇才来，直到我们第一个作品才在一块合作，排练了一下午，完全陌生的状态。

澎湃新闻：好严肃，你们生活当中是那种很有趣的人吗？还是特别严肃的人？

张海宇：（对蒋易说）她觉得咱俩这样聊天太严肃了。

（蒋易把一条腿支了起来，张海宇仍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蒋易：我们生活当中频道就不太对，其实不是那么欢乐。想欢乐的段子其实是很理性的过程，基本上创作时就把能量都消耗完了。

张海宇：平时生活中基本上都是一摊，你能想象出来，你一句，我一句，要不然再睡会儿。

澎湃新闻：《低价航空》是怎么想出来的？

蒋易：其实刚拿到本子时不是现在这样的。有“廉价”的概念，但没那么多的包袱和表演。像唱歌、韩剧、小品这些，其实全是海宇个人的东西。喜剧本身呈现出来就比较个人，需要演员自己有很多的创造力。

澎湃新闻：其实《低价航空》看第二遍，我就不乐了，倒是《水底捞》那个，很多的表演状态和反应真是厉害，尤其是后面海宇抻面的动作，看一遍乐一遍，我还是更喜欢没有语言的笑点。

张海宇：你的审美还真挺高的。大部分的中国人还是喜欢语言包袱，因为相声是喜剧的发源。“你需要什么服务”我都要说吐了，但还是屡试不爽，只要说完了观众就会笑。我俩比较喜欢的就是你说的那种状态，不希望我们的喜剧里面，是一个点到另外一个点跳着走，我们希望是有承接性的。

有时候也很苦恼，想不出新东西，会把之前的再看一遍，当时还有这个，现在都没了……一方面是即兴，一方面是设计的，很想把这个状态灌满，但毕竟体量在那儿。平台也很重要，有时电视机前的观众可能感受不到你想表达的东西，所以我们尽量用综合的方式，语言的、形体的、表情的、有情节人物的，都堆在一起。

澎湃新闻：你俩节奏感特好，有点美剧范儿，这个分寸感怎么掌握呢？

张海宇：那天还跟他说，我感觉尤其是做喜剧这行，审美的情趣得相同。有些东西还真不是能说出来的，没有一个模子，我们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才能在一块。

蒋易：但兴趣相投也有一个问题，就是逮着一个点会翻，光顾自己爽了。但一个完整的作品，你得有框架，有起承转合，我们经常玩着玩着就进入一个状态了，浪费了很多时间，再重新回来的话很痛苦。

张海宇：对于一个作品而言，我们不希望整体都是语言包袱堆积起来。很多网络词汇或者比较快餐式的语言梗，我们俩人都不是非常喜欢，觉得还少点什么。我们希望在这个的基础上有更多肢体上的东西，融合一点默契上的元素，然后加一些结构性的、从人物出发的特色。

喜剧最终还是归结到人身上。我不想在段子式的东西里面呈现很庞大的世界观，也不想把它做得很复杂，希望用最简单的方式，看能不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澎湃新闻：类似憨豆那种，就很简单。

蒋易：对，它没有一个宏观的东西。比如说它最后要表达一个什么感情也好，或者说价值观也好，没有这些。

张海宇：现在可能比较多的、经常追求的方向，就是在8分钟的小品里要表达出什么意义或者价值。但我们始终认为，价值观不是8分钟就能诠释出来的，所以还是先从效果出发，再去慢慢探索吧。

澎湃新闻：海宇模仿能力太强了，你从小就这样吗？

张海宇：从小就喜欢，小时候经常模仿洛桑，看到一些东西过目不忘，也愿意去表演。我3岁时就去过卡拉OK，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假装跟着词走，其实一句词也不认识。唉，三四岁的时候总是进出这种不良场所，在灯红酒绿里生存……

澎湃新闻：《青岛大姨》那个是怎么想出来的？是觉得比较好玩还是因为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张海宇：本能。毕业后我做了一年的戏剧制作人，接触了很多幕后的东西。其实我也在慢慢挖掘自己更适合做什么。那段时间还是想演戏，晚上无聊打开人人网的语音相册，大家都会用方言在上面说点什么。也没多想，即兴说了一段“青岛大姨”的段子，没想到一夜之间很多人去关注，那时候对互联网还没什么概念。

澎湃新闻：大姨有原型吗？

张海宇：没有，为什么有共鸣？是因为生活中的大部分阿姨都是那样的。全国各地卖衣服的动机也是一样的，都想把衣服卖出去，肯定会说一些很有趣的事。最夸张的一次，我有次去一家店买衣服，别人说“你这个香水是什么味，真好闻”。我随口说了一句“榴莲味的”。没想到他说“是吗？还有榴莲味的香水？”生活当中还有比这更夸张的呢。

澎湃新闻：你们还挺幸运的，有这么一个机会和不同的明星去合作，且时间特别紧，明星档期也不一样，对你们创作上也是一种考验吧？

蒋易：一开始觉得蛮新鲜，后来就是你所说的考验，紧张状态已经大于新鲜了。慢慢感觉更重要的是作品。大牌时间非常紧，来了之后编词，刚把词对下来就得上台。所以你不能给他写太多台词，他可能当天来，当天录，即兴的东西多。

张海宇：难！喜剧要在一个结构里进行，当你不是很熟悉的时候，有些效果就出不来。再加上后期的剪辑、一些硬性的规定，某些段落会被剪掉，可能跟舞台上实际的表演相比，效果打了很多折扣。面对这种情况，挺无奈的。时间确实很紧，一周要出一个东西，光靠大牌去支撑还是不够的。还是希望作品能好一些，但没有办法，夹缝里面求生存，也只能坚持了。

澎湃新闻：虽然是电视呈现，但其实还是剧场化的表演，表演上需要做哪些调整吗？

张海宇：我们现场是带观众的。我们之前都有过舞台经验，虽然面前有摄像机、有镜头要照顾，但更多的会顾虑到观众的反应。在现场表演的时候，多半会有即时的调整，比如观众的笑声会直接做进去，我们就会和观众有一个呼吸，会感受他们，他们也会感受我们。

澎湃新闻：举个例子？

张海宇：比如说安检那个。上场前觉得很多地方都不顺，突然想在前面加段戏，于是加了一两分钟的戏，词还不熟，你一句我一句对出来。观众已经进场了，我说的那段“要身份证、登机牌、户口簿……不要户口簿”就是现场加的，包括“一秒钟之内不要迟疑，回答我”也是，有很多都是现场根据观众来即兴演绎的。

澎湃新闻：这个太考验演员了。

蒋易：是的，我们都是一遍过，而不是说停下来了后期会去剪辑、去补录什么的。

澎湃新闻：听说你们会为一期节目准备很多不同方向的作品，做好作品被毙掉的准备？

张海宇：我们更多是自己毙自己，赶不上别人毙，就自己毙了。最后领导说别着急毙，你先把这个演出来好不好，最后把自己弄得很棘手，还挺挑的。

蒋易：他天秤座，我双鱼座，两个人都很纠结，两个纠结的人碰在一起就更纠结了，所以每次创作过程都很痛苦。

澎湃新闻：有些演员是坐在那儿先不想词，等过会儿感觉来了上台一遍过，有些是一句句在那儿抠，你们属于哪种？

张海宇：理想状态下，创作应该是一遍过的，这属于最好的状态。但遇到瓶颈时，就只能一点一点地抠。一开始可以自然流淌，选择很多，但我们现在被局限在一个框架里，大家不还想看系列吗？我们只能在一个小规则里玩更多的方法，但在同一个人物关系里会越来越窄，难度很大，要不断地往上翻。不过现在已经做这么多期了，看能不能把第一季做到头吧。

澎湃新闻：海宇为什么没考上表演系，觉得你长得不主流？

张海宇：我觉得我的长相跟演戏都不主流，我是一个野路子的演员。蒋易虽然是戏剧学院出来的，但他有些东西保持了自己内在的特点，这不是流水线作业能够交出来的东西。

澎湃新闻：你们分别说一下，心里觉得很棒的演员，实话实说。

张海宇：说实话，从小看外国影片比较多。

澎湃新闻：崇洋媚外没关系。

张海宇：哈哈，是有些崇洋媚外，我很怪，喜欢的所有电影里面没有一部是喜剧。

澎湃新闻：是喜欢黑色电影吗？

张海宇：哎，你怎么知道的。也不是故意想营造什么，这么多年下来，喜欢的真没有一部是喜剧，导演也没有一个是纯喜剧导演。不得不承认，在喜剧教育上，国内专家也会承认，在世界水平上，我们还有很多的空间。国内的话，想合作的太多了，所谓的大咖，现在看能够着谁。

澎湃新闻：现在你够着黄晓明了，有什么规划？

张海宇：他没有很具体的。比如说之前聊一个电影，他自己会参加，我也会演。但没想到过半个月黄了，所以并不是说有大咖就稳稳当当的，里面的因素太多了，投资、院线、时间、其他大咖档期等都要考虑。

澎湃新闻：你有创作能力，能不能抱大腿自己弄一部，你们哥俩继续合作，让黄老板投点钱。

张海宇：有啊，不过这个不能急，没有想法不能硬憋。按照我们之前的经验，所有有趣的东西都是在很放松的状态下产生的，所以演员需要呼吸，不能总是呼，也不能总是吸，先去生活吧。

澎湃新闻：看过李立群一个专访，他认为日间剧场很毁演员，因为长期的快速反应会形成表演惯性，之后再给他一个很大很深沉的剧本，就会按照惯性思维去表演。

张海宇：诚实地讲，我认为位置不一样。李老师已经是业内公认的前辈，已经有几十年的戏龄，作品积累已经非常成熟了。他有权利思考下一个台阶的事情，我们还在爬，慢慢学会站起来，才可以独立往前走。

澎湃新闻：对演员来讲，喜剧确实是把双刃剑，能两面光的人不多。

张海宇：嗯。但你已经答应一个节目了，就得先把它做完，尽量做好。其实消耗肯定是有的，但如果因为有消耗而去吝惜这个状态，你把它撑到两年又有什么意义？

澎湃新闻：整天都在排练，那靠什么提供给养呢？

张海宇：每个人有不同的方法吧。我观影量比较大，没事的话，一天看一两部电影，看完会去想一些东西。印象比较深刻的有波兰斯基的电影。我看他早期的一些电影，比如说《苦月亮》，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我一般会逮着一个喜欢的，比如说朱赛贝·托纳多雷，把他所有的电影都看透。

蒋易：我也会看，但看片量没他那么大。他学习和吸收的能力特别强，我没他那么强，我比较懒。

澎湃新闻：从参加节目的明星身上学到了些什么吗？比如宋小宝。

张海宇：心理素质应该学习，还有他们的现场能力比较强。比如宝哥不是想词儿，而是分大段落，他跟我交流的时候，他会说第一段是什么第二段是什么，思路非常清晰。接下来表演时他就随意了，可能突然就整出一段。喜剧演员最重要的就是个人魅力，他就属于自带魅力的人。

澎湃新闻：我看演完的时候，你去拍了他肩膀一下，说了什么？

张海宇：我说“宝哥挺不容易的，来了就对了两遍词”。他说“没事儿，兄弟，很好”。

我其实很佩服这种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人，我自己也是。虽然上的是戏剧学院，但不是表演专业的。我看戏、看东西比较喜欢看一些真正有特质的，比如说黄渤老师，我觉得他演得最好的是《上车走吧》。那个戏里他没什么包装，特别真实。

澎湃新闻：正剧的话，最想演哪类角色？

蒋易：我喜欢曹保平的电影，他的电影比较接地气，让你觉得生活中会有这些人，很真实。我也希望成为段奕宏那种类型的演员，希望自己以后能有机会去尝试，但首先要有一个很好的故事。

张海宇：我慢慢发觉自己喜欢的演员全是中老年男演员，因为觉得男演员最黄金的时期在中年。有些人在青年时期会出一些效果，其实状态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这个年龄，你能演的角色还不是那么宽泛。

我喜欢的演员和角色都是有很多沉淀的，需要有一定的年龄感。这种年龄感不是说你活到了那个年龄阶段，而是你经历过这些事了。你有了家庭，慢慢去观察，学到了很多。有时候别人问平时都怎么练习的，其实演员没有什么好练习的。接戏就是练习，到了中年可能演过很多戏，各种情况都碰到过，你再想一个人物的时候就会表现得更丰富。但现在还是一个比较本性的表演，就像我说的那个本能的，我能演什么，我就先做什么，还不是一个非常理性化的过程。

黑色幽默是我最喜欢的一类风格，希望自己到中年时能演那种比较复杂的角色。我并不认为正剧里面没有幽默元素，我喜欢的所有悲剧都有喜剧色彩，喜剧里面有悲剧的内核，这是不可分割的。

澎湃新闻：最后说点轻松的，张海宇老这么祸害你，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蒋易：我痛并快乐着。

澎湃新闻：你呢？

张海宇：觉得还不够，路还很长，还想着办法去祸害，越祸害越有快感，大家也越开心，我就越兴奋。

蒋易：他，还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