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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伦共生|“老土地”说:我与多伦路共生的七十年

口述人 丁沪 澎湃新闻实习生 杨薏琳 整理
2021-12-03 13:04
来源:澎湃新闻
城市漫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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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丁沪,今年75岁,是多伦路的居民。有人说“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我做了一件事,就是在多伦路上没挪过窝。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我就住在这里,现在成为了大家口中的“老土地”。子女也和我住同一栋房。

我对多伦路最早的记忆是在幼稚园门口的石狮子上爬着玩,幼稚园在鸿德堂的旁边,现在,每周日还能听到鸿德堂的钟声,幼稚园已经不在了。令我印象特别深刻的还有当时幼稚园班里的一位女同学,很受男同学的追捧,因为她的父亲是曾被称为“远东第一铁门”的足球守门员张邦伦。

以前,我对多伦路的认知很感性,与大多数老土地一样,谈起多伦路都是家长里短,这里的道路、建筑对我来说除了与生活相关之外,没有太多其他意义。但是,自从七年前成为志愿讲解员之后,我发现自已与多伦路原来是“相伴相知不相识”。如今,我可以从多个层面讲述多伦路的故事,故土不仅是物理空间上的故土,而且它给我带来一种独特的自豪感、归属感和认同感。

2021年国庆期间,丁沪在山阴路花园里讲国旗设计者曾联松的故事。徐惠珠 图

城市更新中的多伦路:小街大变化

多伦路长550米,在成为文化名人街之前,是一条很窄的马路。马路虽小,却极具烟火气。

以前多伦路上有个大菜场,菜场所在的建筑现在已经变身成为多伦现代美术馆。计划经济时期,要凭票购买粮食和蔬菜,但有票也不一定能买得到想要的食物,大家凌晨三四点就去菜场门口排队、占位。慢慢地,菜场从室内发展到了室外,整条马路上都是摊位。等到晚上马路菜场收摊了,当时还是小孩的我们就在鱼摊的中间摆几块砖,在上面打乒乓。

时间一晃到1999年,多伦路被打造成了上海第一条文化名人街。

刚开街的时候,社会各界对多伦路都有比较高的期待,街上一度热闹非凡。沿街有拉黄包车的,好像一下子把人拉回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街东路口开了一家咸亨酒店,门口站了个吃茴香豆的孔乙己,各种体验形成了一种文化景观。

咸亨酒店开张后生意很不错,我有张贵宾卡,有朋友来了就到里面的“景云里”厅聚餐。一个地方想要留住客人,必须得有这样的餐馆,能让人停下来吃饭。仅仅能驻足观赏,是远远不够的。不像现在稍显冷清的多伦路,当时的咸亨酒店给多伦路留住了许多人。

多伦路起初的规划愿景是好的,但其发展有些后劲不足。社会是多元的,年轻人的注意力更容易被快速迭代的东西吸引,能静下心来阅读经典、了解历史的人比较少,因此关注多伦路的年轻人不多。

多伦路又是居民区,经典文化的高雅和老百姓的市井与烟火气有相容的地方,也有相悖的地方,所以比较难兼容。加之街区更新很复杂,各方都有不同的考量。多伦路上的老建筑是城市记忆,但城市记忆与城区发展之间总要尽可能地平衡。

多伦路201弄弄口,右手边有多伦居委宣传栏,可以看到左联会址纪念馆。丁沪 图

201弄里,工作日下午,居民带着孩子在晒太阳。丁沪 图

我们这里地段好,配套设施齐全,尤其是老居民不愿意离开。这些年来,多伦路上一些老人因为经济条件发生变化、子女买房等原因陆续离开多伦路,但是201弄里还有很多老土地,出租的房屋较少。我自己观察分析,可能是因为整体居住环境好一些,毕竟居住条件是影响居民去留的关键因素,房子好一些的,能够忍受的,就不会轻易出借,而且居住条件的好坏也决定了邻里之间的关系。近年来,虹口区政府一直着力在进行社区更新以提升居民的生活品质。

现在多伦路的景观很漂亮,文化的风韵很足,但是如果没有沉下心来去思考它,看到的只是多伦路表面的变化。

2006年,为了提高人民群众对文化遗产保护重要性的认识,国家设立了“文化遗产日”(2017年调整设立为“文化和自然遗产日”)。2014年,为宣传文化遗产日,左联馆和多伦居委会“牵手”,成立了共建单位,并寻找志愿者宣传多伦路文化——海上旧里解说团由此诞生。

多伦路文化名人街门楼。步强华 图

“海上旧里”是原上海市委书记汪道涵的题字。我们这个团队分工明确,刚起步时十个党员志愿者里有做展板的、搞摄影的、负责后勤的,我主要负责讲解。

我对多伦路不一样的感情,正是源于在国企退休之后获得的讲解员新身份。我想的不再是发生在多伦路的生活琐事,而是开始从不同的维度思考我生活的地方。

小街大文章:讲好多伦路的故事

文化是多伦路的本核,红色文化、海派文化、江南文化都汇集于此。

讲上海老房子,还要讲上海老房子里面的人,人才是房子的主体。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是城市的主体。有了人就有了文化、就有了故事,有了人,由砖石构筑的建筑就有了生命。多伦路上的人和故事也是其区别于武康路、陕西北路等中国历史文化名街的最重要原因。

通过左联馆、街道组织学习,请专家给我们上课,再加上我的延展阅读,我对多伦路文化有了更深入、全面的认识,并把我所了解的多伦路传递给来听我讲解的人。2021年正值建党100周年,四月最忙碌的时候我一天讲解两次,每次一小时左右。

丁沪为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新闻主播讲多伦路。图片来源:左联会址纪念馆

来听讲解的受众很多,包括文化工作者、解放军、学生、科学工作者等等。在讲解时,我会根据不同受众的特点精准发力,为此打造了三个版本的内容——《建筑可欣赏》《故事可倾听》《经典可阅读》。

要讲“硬的”我就讲建筑,多伦路是海派建筑的露天博物馆,而建筑是石头做的史书。要听多伦路的故事,我就讲景云里、左联、赵世炎故居和周恩来早期在沪的秘密据点。左联相关的部分,我与左联会址纪念馆公教部相互配合,合作得很愉快。而《经典可阅读》可以把受众的思维带出多伦路的物理空间,鲁迅的《文化偏至论》、茅盾的《子夜》、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等,根据受众的需求讲经典,才能真正把多伦路的要义传递给大家。

每次带队讲解,我都会重新备课,这也是受了我当老师的父亲的影响。有些讲过的东西,时间久了会淡忘,还有一些具体的历史细节,不能讲错,都要有可靠的出处。有时听讲人提出疑问,我的回答不够贴切,回家还要再做功课。

讲解的过程中,编故事非常要紧——什么素材放在哪里?要怎么编得有趣?有趣的故事是敲门砖,因为如果不把人吸引住,很难把背后的思想、理念推给受众。比如,我把燕山别墅里曾经住过的历史名人故事提炼为“一二三四”——一句口号,二张面孔,三人之局,四大名臣,这样朗朗上口,从受众那里获得了不错的反馈。

就是在这样不断学习和琢磨的过程中,我对多伦多的认知一下子打开了。以前对多伦路的记忆也很有趣,但是角度不同,层面不同,现在我再和其他老土地们谈起我们生活的地方,我更厉害了。七年讲故事,是个苦差事,但志愿者的经历也给我带来了馈赠。现在在多伦路上闲逛,我思考的都是,还能如何展现多伦路的不同切面,把故事讲得更生动、深刻。

L形多伦路的转角处。步强华 图

不仅是我,“邻居”也有相似的感受。多伦路边的长海医院今年来听完讲解后感叹:原来我们在隔壁也不知道多伦路!

多伦路不长,从头走到尾也不过十余分钟。听我讲解多伦路,也不过一个小时,可一旦听讲人回去之后阅读了经典著作,进行思考,一定能刷新认知、得到更多的体悟与收获。让情怀得到升华,注入理性,情怀就“高级”了。

志愿者要立足社区,讲多伦路的故事。社区是大本营,也是加油站。有了理性与情怀,也会有更多人有加入我们的冲动,让多伦路的故事不断延续。

但有时我也会担心,这个故事还能讲多久,能不能一直讲下去。社区志愿者不少,但年轻人要求学、讨生活,流动性太大,不能像我们“常驻部队”一样随叫随到。

以前有句话叫“春风不过四川路桥”,说的是人气都聚集在苏州河南岸,不会从黄浦吹到虹口来。如今因为城市更新,周围很多社区的居民都搬走了,现在人气已经吹过了苏州河,并吹过了横浜桥,聚集在四川北路靠多伦路这一段。

来多伦路参观、听讲解的人不少,但如何能留住他们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以前有咸亨酒店,现在,像公啡咖啡、公啡书社这样年轻人喜欢的店入驻了多伦路。虽然新业态不一定与我们老居民产生关联,但有人气总归是好事,才可能为这条路带来活力和机会。

    责任编辑:董怿翎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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