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美好的事》：外婆、妈妈、女儿们的日与夜

有多少剧能够把第一幕牢牢刻进观众脑子里？路易斯·C·K（Louis C.K.）和帕梅拉·阿德龙（Pamela Adlon）共同创作的新剧《更美好的事》（Better Things）可以。

商场长椅上，左侧坐着一位老妇，右侧是中年妈妈萨姆·福克斯（帕梅拉·阿德龙饰）和小女儿杜克（奥莉维亚·爱德华饰）。杜克啼哭不止，老妇忍不住侧目。“你想帮她买对耳环吗？同样的六刀一对的耳环她已经有一副。你要么去那家商店帮她买一副，不买就别盯着我们看。”

老妇识相地扭过头，萨姆拉起杜克的手，带她去吃最爱的薯条配热狗。

再平常不过的母女间一幕，很快就会湮没在日常生活的琐碎中，却唤起观剧人的记忆。谁没有小时候向家长哭闹着要过某样东西，最后又是怎样苦涩又甜蜜地翻篇，成为记忆里最初“得不到某样东西，但也不得不接受某种补偿”的经历。

女喜剧人帕梅拉·阿德龙的这部半自传性质的剧虽被归为喜剧，却不尽然。它不遵循传统电视喜剧的规范（除了每集22分钟的标准长度），不刻意制造夸张的笑点和转折的剧情。像真正的生活一样，很多事情指向无解，很多矛盾一笑而过或者隐忍到最后被忘记。

单亲妈妈、洛杉矶中年女演员萨姆·福克斯（帕梅拉·阿德龙饰）和三个女儿以及自己的单身老妈菲利斯（西莉亚·伊姆列饰）生活在相邻的两栋房子里。演员萨姆不是大明星，却也非不入流的小演员。她努力工作，参加面试，为自己挣了一栋体面的大房子，却未富裕到可以不为柴米油盐操心。

萨姆的大女儿麦克斯（麦琪·麦迪逊饰）18岁，欧美人少有的内双，黑长直发，有艺术天赋，但是叛逆多情，苛刻固执。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把宝贵的青春都花在了成为“社交皇后”上，却一事无成，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二女儿弗兰基（汉娜·阿丽古德饰）极聪明而渊博，短小的翘鼻配男生头短发，中性打扮，拒绝上女厕所，拒绝平庸。

哭闹着要耳环的小女儿杜克（奥莉维亚·爱德华饰）大部分时候是鬼精的小大人，仍然是妈妈的小棉袄，却非常洞察人心。也是最善意的一个，会小声跟妈妈说：“妈，你是不是对外婆太凶了？”

高挑的贵妇外婆菲利斯也是个角儿。她顽固保守又爱叨叨，想必与萨姆也曾有过相处困难的时期。如今年老，她粘着萨姆喋喋不休，在餐桌上嘲讽萨姆邀请的黑人导演，依然存在感强烈。

是的，这是一个没有男性角色的家族。但是这个缺失从未被提起，连暗示也很少。

在这个全部由女性组成的家庭中，萨姆身兼父母双重角色。她会爬上学校礼堂的舞台做一场关于“女性经期”的演讲，拖着一箱零食参加自己女儿缺席的球赛，失落又欣慰地与老师聊起“假小子”弗兰基的天赋：“她知道得太多太快，我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她的脚步。”

日常种种，所有的人都无暇感受到“父亲”这个角色的缺席。

除了某次因父亲而爆发的与大女儿麦克斯的争吵，以及许多细小的时刻，萨姆拿着手机与不同的男人发消息或者电话。车水马龙里一次心不在焉的电话性爱，送走孩子们后跌坐在楼梯上等待手机对话屏上一次次的省略号变成文字。终于有一个省略号指向无果，但是萨姆实在太忙，忙到没有时间伤感戛然而止的对话。

与18岁离家，因为擅于照顾他人，周身散发太阳般的温暖而被很多人喊作“妈妈”的帕梅拉一样，萨姆的温暖和善意是整部剧的核心。

她非完人，自言“肤浅、虚荣是我的中间名”，被医生告知“你的生殖系统健康得像十八岁少女”后忍不住向闺蜜们炫耀。但是她非常真实不造作，就像大部分你我认识的“妈妈”们。

身为资深圈内人，编剧路易斯·C·K和帕梅拉·阿德龙的剧本中虽也有电视圈的日常，比如萨姆在剧组悄悄问导演“能否删掉与男演员亲热时被孩子撞见的尴尬场面”，被导演呛“你说的是有趣的部分？”而吃瘪，但是他们基本舍弃了这部分观众容易感兴趣的猎奇向，只草蛇灰线地留少许线索给观众回味，像一部好小说，给你线索，但不必把话说透。比如萨姆的经纪人和她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拍一部剧的前期流程是怎样，其中的权力关系又是如何运作，短短几幕就已经讲得清清楚楚。

创作及拍摄《更美好的事》的时候，路易斯·C·K还在同时进行《百年酒馆》（Horace And Pete）的拍摄。

《百年酒馆》是无解的人生悲剧，最后的希望之光都被他掐灭。与之相比《更美好的事》是当之无愧的人生喜剧，因为萨姆竟然这样安慰因前途无望而沮丧的麦克斯：“瞧，穿上这身成熟的大人衣服，你看上去和妈妈那些成功淡定的朋友们就一模一样了。只是一身衣服的差别而已。”

她告诉女儿，至于这些一切尽在掌握，周末聚会把酒言欢的叔叔阿姨们经过了怎样的挣扎，完全不用担心，反正最后总能够走到这一步的。

这样的励志颇有点胡闹的意思。而当弗兰基因坚持上男厕所而被学校劝退一天的时候，萨姆没有说什么，只是带她吃了一顿快餐，告诉她自己为此错过了原有的计划。

这些情节很可能来自帕梅拉真实生活中的难题。她无力扭转乾坤，只能让女儿们知道只有自己能为自己负责。但无论如何，她知道最后总会走到还不赖的境地，与《百年酒馆》中无论怎样努力都会付之东流的人生决然不同。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这两部剧虽然都着眼于小处，一个家庭，一所酒馆，涉及的社会层面却众。

种族，宗教，性别，女权，青春期，衰老，不同的观点通过角色间的对话而碰撞。

一贯地，这两位编剧不追求政治正确，不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观众。在讲到摩门教的一集中，萨姆与好友崔妮缇（莎拉·贝克饰）由互持偏见到互相谅解。但是这种谅解不是“世界大同”式的，而是基于二人终于肯承认偏见，继而诅咒自己麻烦不断的生活，而达成的最简单的人与人之间的谅解。

冬季夜长，如果你需要一部温暖好玩，又有一点点戳到痛处的剧，推荐这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