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伟大的“烂尾楼”，星星亮了

原创 王瑞芸 看理想

当地时间12月8日，一颗星，点亮了巴塞罗那的夜空。

建造了139年的圣家族大教堂（Sagrada Família，后简称“圣家堂”），终于离完全竣工又近了一步。今年11月29日，圣家堂三座主要塔楼之一的圣母楼（Tower of the Virgin Mary）完成封顶，放置在最高点的，就是这颗重达 5.5 吨的十二角星“伯利恒之星”（Star of Bethlehem）。

12月8日，这颗星星被首次点亮，宣告及庆祝正式封顶。

总有人戏称，这是史上最伟大的“烂尾楼”。修建一百多年的圣家堂，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教堂虽未完工，但丝毫无损于它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建筑之一，这也是唯一一个尚未完工就被列为世界遗产的建筑物。

它的设计者，就是西班牙传奇建筑师高迪（Antonius Gaudí Cornet, 1852-1926）。圣家堂，也是高迪所有建筑中，凝聚他最耀眼才华和最虔诚奉献的创作。

讲述丨王瑞芸

来源丨《西方艺术三万年第2季：现代的革命》

（文字经删减编辑）

01.

丰盈的孤独

谈及新艺术运动，常常被提及的是对自然形态和曲线的运用，这是一群优秀的设计师们，用各自的作品共同形成的一个设计风格。

然而在这个时期，西班牙却出现了一个人，只靠一己之力，就把自然形态和曲线在建筑设计上做到了无人企及的高度，给世界贡献了极其罕见、奇异和美丽的作品。

他因此在艺术史中成为了犹如“文艺复兴三杰”那样的里程碑似的人物，这就是西班牙建筑师高迪。

高迪作为一位建筑师，正处于新艺术运动时期，还正好赶上了西班牙最高统治者提倡改建城市的时期，富豪们就纷纷筹划着房子，让巴塞罗那的建筑师们就忙开了。

而高迪作为建筑师在这个城市一登场，不夸张地说，那真犹如一道闪电，把巴塞罗那这个城市都照亮了。如今巴塞罗那拥有的九件世界文化遗产，其中有七件出自高迪之手。他在巴塞罗那创作的18件建筑，有17件被西班牙列为国家级文物。

说他是天才必定当之无愧，或许他还算是奇葩，是天才中的天才。虽然说起来他身处新艺术运动时期，也彻底使用曲线，但实际上他并不参与任何流派组织，无需跟任何人抱团，他也没有后继者，他在孤独中成长，也在孤独中离去。

但别误会，这里说的孤独不是那种悲哀无助的孤独，高迪的孤独，属于一个人内心强大之后希望不被干扰的那种丰盈的孤独，是拒绝别人进入自己精神空间的独处。他就是在自己独一份的精神空间中，创作出了建筑史上几乎是传奇般的作品。

这位建筑师创造的已经不是一种风格，而是一个神奇而梦幻般的世界，置身其中，没有一个人不被裹挟，不为此着迷。韩国建筑师承孝相曾说过：“建筑是家人，住久了也会互相改变。”

by Nikolaus Bader from Pixabay

的确如此，进入了高迪的建筑，一个人会变得天真快乐甚至超凡脱俗。而这位一手用建筑打造出一个神奇世界的天才，他的精神配方，是自然和宗教。

高迪的父辈都是铁匠，也是虔诚的教徒。出生于工匠之家的高迪，从小显露出绘画上的才能倒不算稀奇，难得的是他还具备两个别人未必有的才能，一是对大自然的酷爱，另一是对宗教的酷爱——这里请注意，“酷爱”的确要被算成是一种能力的。

他对于大自然的爱自小就开始了，高迪因患有风湿病，没法跟小伙伴们撒欢玩耍，常常只能独处，这让他养成了静观自然的习惯，据说他能对着一只蜗牛看上一整天。

我们（这个节目）一路在介绍艺术家时，有出众观察力而取得艺术上大成就的人，我们已经碰到过了，比如17世纪的荷兰画家维米尔（Johannes Vermeer）。

这里又来了一个，高迪也用自己一生的成就告诉我们，人若能长久专注于自然造物，结果会不得了的。只可惜我们人人都忙得很，对宝藏一般的大自然视而不见，现代人更加如此，现在别说观察大自然，就连接触大自然都成为奢侈。

可高迪是一个例外，他开始于孩子气地痴迷观察，成就了他的一生的辉煌。证据是他曾在日记中写道：“艺术必须出自于大自然，因为大自然已为人们创造出最独特美丽的造型。只有疯子才会试图去描绘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他的创作灵感，就是直接从动植物中吸取的。

曾有人问过他，你心中理想的建筑是什么样的，他连想都不想地回答，那边的那棵树就是我心中的建筑模板。在高迪看来，世间最好的结构不会超过树干和人的骨骼，它们既有功能，又有美感。

巴特约之家，by pcsfish from Pixabay

他这样的建筑思路世间少有，幸运的是，高迪碰上一位赏识者，还不是一般的赏识者，是一位拥有巨大社会资源的贵族兼企业家古埃尔（Eusebi Guell 1846-1918）。

高迪的命好到刚从建筑学校毕业的第二年就遇到了古埃尔，然后终身都得到了他的支持。要知道，高迪因为做建筑的路数太独特，就连培养他的建筑学校校长对这个年轻人都吃不准，说“真不知道我把毕业证书发给了一位天才还是一个疯子”。

可偏偏那位有钱有势的古埃尔慧眼识珠，一开始就认定高迪是一位天才，高迪的每个奇思怪想，古埃尔全都支持，而且把他带入巴塞罗那上流社会，高迪从此订单不断，也因此能够给巴塞罗那留下那么多闪光的建筑。

从高迪的角度来说，遇到古埃尔是他个人的命运之幸，其实更加是巴塞罗那之幸，没有高迪给巴塞罗那设计的那些奇妙建筑，巴塞罗那将不会是现在的巴塞罗那。因为他，巴塞罗那现在也被人称为“高迪之城”。

02.

“直线属于人类，而曲线归于上帝”

高迪在巴塞罗那建的米拉公寓（Casa Milà），可以用来说明他艺术的特色。

这是一栋造型奇异的公寓建筑，建筑师如果建造的是一座别墅或宫殿，大概会比较容易有理由让它与众不同吧。公寓这种接近居住机器一样的建筑形态，是很难在其中施展创造力的，但高迪照样能在这上面把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发挥到登峰造极。

首先抓住我们的，是整栋楼房所具备的自然形态般的外形，它在几乎永远必须横平竖直的现代建筑中完全独树一帜，楼面起伏流动，几乎像海浪一般。

米拉公寓，by Peter Thomas from Pixabay

说到建筑立面的波浪形，我们肯定会想到巴洛克建筑，然而，巴洛克建筑和高迪的米拉公寓比，那简直该算是规规矩矩的了。

高迪不只是把这个建筑的所有立面都放进曲线中，而且在每一个细节上都把米拉公寓都做成了自然造物那样的曲折起伏。它的内部天井，看上去犹如自然中的熔岩，上面的窗洞也有如熔岩上的洞穴。

阳台栏杆用扭曲不规则的铁条制作，让建筑更获得一种自然山野的气息。因此高迪建筑的奇异，不是出于对建筑的某些元素进行改动，他根本是把建筑作为一个生物整体那般去设计的。

如果说其他的建筑师们脑子里时刻存放着一部人的建筑史，那么高迪脑子里存在的是一部自然史，这当然就让他能做出前所未有的建筑物了。

by Mario Bernegger from Pixabay

若有机会去米拉公寓参观，可别忘了米拉公寓的屋顶，因为这位“奇葩”建筑师竟能把屋顶这种最没人搭理的地方，也如同自然一般让它长出奇妙的“植物”。

高迪把屋顶上的30根通风管道和6个楼道出口，全做成了活物一般的有趣造型。因此米拉公寓的参观项目之一，是在屋顶上置身高迪做下的奇妙烟囱中，听一个音乐演奏会。

米拉公寓，by Pexels from Pixabay

当高迪一旦获得一个更大的空间时，他想象力发挥就惊人了，他在巴塞罗那近郊设计的占地45英亩的古埃尔公园（Park Güell）就是证明。

这是高迪创造的一个奇异美妙的世界，这个彻底的自然主义者，配合着高低起伏的地形做下的房屋、小桥、道路、长椅，全都蜿蜒曲折，甚至其中的柱子也没有一根是笔直的，而像天然森林中的树干。

古埃尔公园，by Adrian Balea from Pixabay

公园的斑斓璀璨和华丽奇异，令人叹为观止。不用说，公园所有的设计灵感都来自自然，运用曲线也只是因为他看见大自然界中没有直线，高迪说过一句著名的话，“直线属于人类，而曲线归于上帝。”

瞧，他仅依靠自然这么一个最单纯的选择，却创造出最丰富多姿的世界。

这也向我们说明，仅靠要给艺术做创新的念头，是很难把一个建筑师或艺术家推到这样一个高度的，当新艺术运动的设计师们把动植物作为一个装饰元素在使用时，这位西班牙人则是借助大自然一样的格局，直接把建筑与自然作了等同。

如果没有如此强大的连接，有谁敢把建筑和设计做成那个样子？高迪因此被称为“上帝的建筑师”。

03.

上帝的建筑师

这就该来谈谈伴随高迪一生的宗教感情了。除了来自家庭浓厚的宗教气氛，他自幼养成的静观习惯，也相当容易助长一个人更重视精神。

高迪早年就开始吃素，还有过多次长时间的禁食，他喜欢离群索居地生活，只说家乡的加泰罗尼亚语，不说西班牙语，所以他在巴塞罗那做建筑对工人们交代事情，是要通过翻译的。

在平常人眼中，这个人实在太不合群了，留着大胡子，完全不苟言笑，吃穿特别不讲究，常常还会忘记吃饭，全靠身边的学生记得递给他两块面包。他也终生未娶，平时只容两个学生跟随他，多一个人都不行。

他这种生活方式，具备着鲜明的宗教的禁欲倾向，如果说古埃尔公园和米拉公寓是他酷爱自然的证明，那么高迪给巴塞罗那设计的圣家堂则是他酷爱宗教的证明。

圣家堂，by Eszter Miller from Pixabay

圣家堂始建于1884年，至今还未完成，因为这是一个赎罪教堂。这是天主教提倡救赎人心的一种特殊方式，也就是出于忏悔和赎罪之心来捐款兴建一座教堂，因此这座教堂完全不着急完成，做多少算多少。

教堂虽未完成，但丝毫无损于它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景点之一，这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尚未完工就被列为世界遗产的建筑物。它当然也是高迪所有建筑中，凝聚他最耀眼才华和最虔诚的奉献的创作。

即使高迪遵从着传统的教堂样式，但外观一看就是高迪风格，170米的高塔、五颜六色的马赛克装饰、螺旋形的楼梯、宛如从墙上生长出来的栩栩如生的雕像……让教堂显得非常别具一格。而走入教堂内部，教堂顶部的绚丽，只能视为是上帝的造物了。

by CD_Photosaddict from Pixabay

这里用文字对这所教堂进行描述，其实是很无力的，我们若不能亲自去看，也可以上网去看各种网友拍摄的照片和现场参观体验，会更加有效。这里我们只需了解，伴随高迪一生的强烈宗教感情，全被他落实在了这所教堂上。

教堂在1884年开始动工，先由一家宗教团体出钱，一年后请的建筑师设计费太高，古埃尔因此提议由高迪接手，当时高迪才31岁。

此后他把一生中的43年心血都倾注在了这所教堂上，在高迪生前的最后12年，他谢绝了一切其他工程，只专注于圣教堂建设，到了晚年，他干脆搬到了教堂的工地上住，吃穿简单到惊人，忘我地投入教堂建筑。

他对人说，“我的好朋友们都走了，我没有家，没有同事，没有未来，什么都没有。现在我可以把自己全部贡献给这个教堂了。”高迪甚至也知道，这项工程开工时没有他，完工时也不会有他，但他作为一个信徒对教堂给予了他全部的奉献，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by JAY PARK from Pixabay

1926年6月7日，高迪去附近的小教堂做礼拜时，被一辆电车撞倒了，路人看这个老人破衣烂衫的，把他当作乞丐送到了一家圣十字医院，等过两天，才被人发现这位流浪汉竟然是一位大建筑师，再抢救已经太晚了。6月10日高迪在那家圣十字医院中离世。

结果巴塞罗那几乎全城的人都来给他送葬，送葬的队伍从圣十字医院一直缓缓延伸到圣家堂，葬礼非常隆重，他被安葬在尚未完成的圣家堂中。

墓碑上写着：“安东尼·高迪，74岁，是人中的典范，是杰出的工匠，是这个璀璨教堂的设计者，死于1926年6月10号，这个了不起的人将从他死亡的灰烬中重生。愿他安息。”

尾声.

西班牙式的心灵，真是太值得叫人探索了。这一次，我们是借由新艺术运动的曲线特点，来谈高迪的。然而，有没有觉得，把高迪善于运用自然形态和曲线，归进新艺术运动中，会不会显得这个庙有点嫌小了？

高迪的艺术风格，已经不是一种新设计风格能承载的，这是一种连接着自然和上帝最高级别的创作，是全靠心灵强度和整个生命所支撑起来的。也因此，它能给整个艺术史引起强烈震撼。

这种震撼超越了风格，能够直接连接上我们的生命。而艺术最厉害的功能，其实也在这里了。

*本文整理自看理想APP音频节目，由王瑞芸主讲的《西方艺术三万年第2季：现代的革命》，有删减增添，小标题由编辑添加，完整内容可移步看理想APP内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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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史上最伟大的“烂尾楼”，星星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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