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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德林的改变之路(下):从犯罪之城到宜居之城

徐东东 冯婧 编译
2016-12-23 19:2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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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剧《毒枭》海报,近年的热门美剧《毒枭》就是以哥伦比亚大毒枭巴勃罗·埃斯科瓦尔为原型,而这位大毒枭的故事就发生在哥伦比亚的麦德林。

哥伦比亚的转折时刻
1991年,哥伦比亚召集举行了制宪会议。这个事件普遍被认作哥伦比亚的转折时刻,公民社会的关键人物参与了制定国家新路线图的讨论。新宪法注重保护公民权利,加强了参政、放权、法治以及其他重要问题的条款。
直到1991年颁布新宪法前,地方政府打击犯罪与保障治安的资格与责任并不明确。几乎所有的公共服务,从卫生、教育到治安,都由中央政府提供。地方政府既虚弱又不稳定,从1948年到1988年,四十年中,麦德林竟换过49任市长。而中央政府也没有准备好应对这种新型的有组织犯罪、能力增强的游击队和准军事组织,只能用一支陈旧和业余的警察、情报和武装力量,以及一个可笑的司法和监狱系统来勉强支撑。在他们采取行动前,关键部门已被渗透和腐化。

当时人们有了一种共识:司法系统需要改革,公务员队伍需要改革。而引入的各种改革还需要和新宪法匹配。新宪法并没有立竿见影地促使各种机构有更好的表现,但越来越多的人根据宪法的总体方向行动,这是哥伦比亚一个十分重要的时刻。

新宪法加大了政治、行政以及一些财政领域的分权,重新定义了市长角色,也确立了新的审计和监管的原则。不过,仍然需要有能力、远见和献身精神的市长,把这些新工具转换成照顾穷人的改革。即便有了1991年的宪法改革,哥伦比亚的很多城市和小城镇,仍然落在腐败和无能的市长手上。

重新定义市长的权力

19世纪以来,哥伦比亚大城市的市长就由总统任命。小城市的市长由省长任命,省长由总统任命。这些市长全是自上而下任命,所以也能被轻易解职。于是,市长更替十分频繁。从1948年到1988年,麦德林有过49任市长,而这并不是孤例。由于缺少放权,这个国家的地方政府效率很低。中间层级也同样如此。1986年,曾有一定程度的改革,颁布了哥伦比亚所有城市直接选举市长的法律。最初每个市长有两年任期。新宪法修改成三年,从2004年起修改为四年。

新宪法还定义了中央政府向地方城市放权的内容——主要是教育与卫生两方面,这是地方政府最重要的两大领域。这些权力移交有严格的制约。预算只能投入特定方面,比如教师的薪水。他们的收入也必须严格符合全国水平。从此教师薪水由当地政府支付,受重视的城市开始努力升级学校。2004年以来,教育是塞尔西奥·法哈多与阿隆索·萨拉查执政时期的麦德林改革议程的中心项目。

治安方面,新宪法确定市长是警察队伍的首脑。警察局长并不是由市长任命,但新宪法确定市长是警察局长的上级。从1991年以来,出现了一条学习曲线——市长要学习治安,警察则要学习如何与市长合作。很多事情取决于执政市长的政治意愿。他们再不能袖手旁观抱怨治安问题,必须本人亲力亲为。

城市规划方面,一条法律也成了哥伦比亚城市规划的分水岭。1989年的法律引入了新的城市规划工具——尤其是土地分区利用规划。过去,虽然也有一些成果,但这条法律规定更加强制性、细节化和技术化。

制订法律固然十分重要,但仍需要有能力的人去落实它们:像波哥大的杰米·卡斯特罗(Jaime Castro)、安塔纳斯·莫克斯(Antonas Mockus)与恩里克·潘纳罗萨(Enrique Peñalosa)那样的市长。卡斯特罗是哥伦比亚放权之父,制宪会议的成员。潘纳罗萨是求学美国的城市规划师,懂得如何真正整合城市。麦德林的塞尔西奥·法哈多出身显赫的建筑师家庭。

在麦德林,还有很多有改革精神的当地人物,没法赢得选战。他们在失望之后决心建立一个独立的政治平台,推举塞尔西奥·法哈多为市长候选人。法哈多曾离开麦德林去美国求学。他的父亲是著名的建筑师,他本人是数学家,波哥大安第斯大学的教授。然而,他与麦德林的联系始于1990年代中期在和平委员会任职之时,他为麦德林当地报纸写过文章。法哈多在2000年第一次参选时败选,但给公众留下了很好的印象,2003年他再次竞选,成功获胜。

法哈多引入了1990年代以来活跃在民间团体的所有人才。他们不属于法哈多的传统朋友圈,但法哈多是这个伟大的团队缔造者。作为数学家,他总是先衡量优选次序,再付诸行动。他言辞低调,但敢于坚持己见,把各路集团聚拢在谈判桌上,其中包括开明的私人老板。他和他的团队做的第一件事是确立了执政的道德原则,每个人都要遵信:其中政治透明和零腐败是他格外看重的两条。

麦德林从贩毒集团的暴力温床转变为一座创新城市的经历,为其他城市提供了借鉴。(Luis Echeverri Urrea/Shutterstock.com)

向波哥大学习

1995年到2003年的波哥大不仅是麦德林的榜样,也是整个哥伦比亚的榜样,之后还成为其他城市与国家的榜样。波哥大的市长证明,普通人不但能治理城市,而且能指导城市发展的方向,城市并不是自我生长、不受控制的怪物。经过认真研究,正视问题,明确目标,择善而从,并与公务员系统开诚布公地密切交流,管理者能让城市更快地进入良性发展。

波哥大的经验对麦德林很多人是启示:我们能够通过管理,保障社会的公共利益。很多人曾经认为政治就是盗窃。公民开始发问:“为什么我们的城市不能像波哥大那样做,为什么我们没有诚实与能干的市长?”

潘纳罗萨与莫克斯还再次引入了公共空间的整套观念。当时的哥伦比亚,已经有六十年没人讨论公共空间。所以,他们遇到的阻力不只是没有人讨论人行道、步行、公园、图书馆,也包括没有人讨论城市是属于每一个人的,甚至有人出于各种目的,干涉他们讨论这些公共议题。

波哥大的市长们还做了一些其他事情:他们要求城市的所有地区必须统一公共基建的建材质量——贫困社区不能使用低质量的建材。这看上去不言而喻,但在哥伦比亚却是革命性的。到了1990年代末,哥伦比亚全国的市长候选人都在讨论公共空间,许诺他们会以波哥大为榜样。然而,很多人并没有完全理解,这不仅是改善公共空间,而是彻底不同的政治取向和管理城市的方法。

城市市政系统的改革

1950年代著名的国际城市规划师维纳和泽特(Wiener and Sert)受邀为麦德林制订城市规划,当时他们就提出了地铁系统。那个计划雄心勃勃,但由于地方政府的弱势,计划只落实了很小一部分。但建设地铁的想法一直没有销声匿迹。1980年代后期地铁建设终于开始启动,1995年建成了两条线路和大约30个站点。哥伦比亚的其他城市都没有地铁,所以麦德林的地铁引起正反两方面的激烈争议。有一个重要反对观点就是,指责建设地铁的成本和疑似腐败。地铁建设摧毁了市政府的财政,但也给城市引入了新的空间结构。地铁站被无数广场环绕,站点周围的人行道也被拓宽了。

随着1990年代中期地铁的落成,麦德林进入了短暂的衰退。地铁虽然建成,但市政府没有余钱去做其他事。当然,私人企业和开明的当地精英看到了波哥大的改革,他们说:“我们也需要一个更好的人为我们的城市做点事情。我们有了地铁,但我们还要做些其他事情。”

2001年到2003年的市长路易·佩雷斯(LuisPerez)建设了第一条缆车线路。实际上,他是去西班牙的毕尔巴鄂时,见识了古根海姆博物馆。他需要一些象征性的东西来改变城市的形象,于是他想到了缆车。佩雷斯不是第一个有这个主意的人,建设地铁的集团也在积极游说这个项目。不过,佩雷斯也在市区建设了一些高质量的公共建筑——一座图书馆和一座音乐学院——虽然他的政策没有连续性。

城市针灸术-- PUI

除了市长,建筑师也起了很大作用。亚历杭德罗·埃切维里在巴塞罗那学习城市学和建筑学,与他的团队写过一些讨论缆车的重要文章。他们认为,比起那些架在社区上方的设施,更重要的是,把碎片状态的社区联系起来。法哈多让埃切维里引入了他的团队,他们进行了一些复杂的社区介入项目,所谓“城市针灸术”。他们称之为——城市整合项目(proyectos urbanos integrales,简称PUI)。这个团队会立刻着手实施简单的项目,同时规划更加复杂的项目。

 

麦德林第13社区的人行道是这个最贫困社区的众多市政项目之一,旨在改善居民的城市出行条件。(Christopher Swope/ Citiscope)

PUI其实是针对麦德林特定地区的多重社区介入项目,它是一种高度参与性与特殊化的贫民窟更新形式。他们首先根据人类发展与贫困指数,来确定最关键人群。他们的思路是:如果介入麦德林最关键的地区,不仅会帮助到最有需要的人,而且对麦德林的人类发展总体指数有重大提升。麦德林有16个区,他们选择从第1区和第2区开始,那是麦德林最贫困的社区,也是建设缆车的地方。

下一步是定义介入,制订总体规划。他们需要走出办公室去和社区合作,与社区一道规划一道设计。在决定建设什么样式的人行道之前,他们弄清楚了人们在社区的出行习惯。他们还会咨询社区居民希望在哪里聚集,需要硬质铺装还是绿地,是否需要种植树木。同时他们也开始建设图书馆、巨大的新学校、小企业援助中心等等。用这样的方法,PUI在四年内完成了80%的规划项目,而没有让规划只停留在图纸上。

PUI项目成功的另一个原因是:始终用一种连贯、整合、协调的方式推进。并不是一个部门自顾自建设学校,另一个部门自顾自建设警察局。每个PUI项目后面都有一个任务小组,会相互沟通和协调。

除了PUI项目,还有街道改造项目--新北部(el nuevo Norte),历史城区的南北向大道Carabobo整条大街被整改成步行街,突破了贫困社区和富裕社区之间壁垒,并建设了一系列新的文化场馆。

法哈多是麦德林第一位真正对当地教育系统负过责任的市长。他把教育看作反对社会不平等的轴心。他既有物质方面的作为——比如建设新学校、更新旧校舍,也有针对教师的职业培训。通过大学与当地高中的合作,帮助中学改进绩效和质量。总而言之,法哈多雄心勃勃地改造了麦德林的教育系统,在麦德林最贫困的地区下的功夫最多。

法哈多也关心公共空间,尤其是图书馆,因为图书馆是数字中心,有益于文化事业,是教育的重要空间。此外他们在各个社区建设文化中心,在情况最复杂的社区建设职业培训中心。新建的公共交通线路(巴士线、地铁线或缆车线)都临近社区,尤其是那些经历过严重暴力伤害的社区。

空间干预是否有助于减少社区犯罪

但是,空间干预是否遏制了社区犯罪?空间的改变是否能解决社会问题?纽约时报曾有文章说:“麦德林用建筑打败了犯罪。”但这种观点其实是一种误解。空间的干预并不是为了打击犯罪,只是完成四十年来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

空间干预的指导性政治原则是反对社会不平等,即把高质量的公共服务带给贫困社区。这些贫困社区过去没有好的学校和图书馆,因此,新建的设施对犯罪有预防效果。如果5岁的孩子可以去学校和图书馆,或许不容易滑入犯罪生涯。但是,哥伦比亚的核心犯罪分子,并不是那些走上歧途的穷人。对有组织的犯罪和核心黑帮,仍然需要其他手段与其斗争,需要麦德林与中央政府部门密切合作来打击犯罪。

阿隆索·萨拉查是法哈多时期负责治安的副市长,他当选市长后,继续改革。萨拉查巩固和推进了法哈多团队的路线。在法哈多任期末尾,第一批PUI项目大致完成,萨拉查继续在第13区实施第二批PUI项目,然后开始第8区和第9区的第三批项目、第5区和第6区的第四批项目。他还继续建设和升级学校,建造了四座新的图书馆、十几个幼儿园,进一步介入最贫困的社区。

麦德林仍然面临一些急迫的问题,非正规住宅、贫困与社会不平等依然是巨大的负担。另一个挑战是有组织犯罪,尤其是洗钱和其他层面的可卡因买卖。政府应该保护特定的经济领域免受这些有组织犯罪的渗透。

教育仍然是麦德林最大的问题,因为“半日学制”(doble jornada)依然没有改观。麦德林80%的学生在公立学校就读,这些学校的制度是:从早晨6点到12:30,接收一批学生和教师;12:30到晚上7点,接收另一批学生和教师。所以从早上和下午,总有一半小孩在街上,他们没法利用学校设施。“半日学制”这种结构性问题极大影响了教育质量,也影响了城市治安。

对世界上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城市,麦德林这二十多年的转变之路,仍然有三点经验值得借鉴。

第一点:在政治上承诺服务城市,保证公共部门与政府服务市民,关心穷人。

第二点:确立优先目标以及达成这些目标的方法。优先目标是反对社会不平等、暴力与忽视法制的文化。空间干预,则可以参考PUI这样的易于落地操作的项目。

第三点:需要一个很好的管理者,让正确的人上台帮助你,而且要与研究机构进行持续的交流。

参考资料

http://citiscope.org/story/2014/how-medellin-revived-itself-part-1-fast-growth-verdant-valley

http://citiscope.org/story/2014/how-medellin-revived-itself-part-2-reclaiming-city-violence

http://citiscope.org/story/2014/how-medellin-revived-itself-part-3-reforms-hand-colombia-mayors-and-cities-more-power

http://citiscope.org/story/2014/how-medellin-revived-itself-part-4-road-most-innovative-city

http://www.leekuanyewworldcityprize.com.sg/index.htm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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