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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赤穗事件到“忠臣藏”:历史与文艺作品中的“四十七浪人”

国薇 魏灵学
2017-01-26 13:5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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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有这样一段俗语:一曰富士,一曰鹰之羽交叉口,一曰上野樱花怒放时。这是对“三大复仇行动”——曾我兄弟事件、元禄赤穗浪人事件、荒木又右卫门伊贺上野事件——的称赞之词。“三大复仇行动”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元禄赤穗事件(即以大石内藏助为首的赤穗藩浪人为报主公浅野内匠头长矩之仇,进攻吉良上野介义央宅邸并将其杀死的事件),从江户时代的人形净琉璃(“人形”即人偶;“净琉璃”即说唱词章)到今天的影视,以其为题材的“忠臣藏”系列作品层出不穷。那么历史上的元禄赤穗事件究竟是怎样的?它在不同时期的文艺作品中又是以怎样的形式出现的呢?

电影《赤穗城断绝》海报

起因:松之廊下事件

赤穗事件的起因是松之廊下事件及其所引发的赤穗废藩。

该事件发生在五代将军、犬公方德川纲吉(とくがわつなよし,1646—1709)统治期间。元禄七年,极其重视与朝廷关系的纲吉指导确立了交往礼仪:每逢新年,幕府会派遣使者(高家)前往京都问候;相应地,朝廷亦会遣使(敕使及院使)前往江户,敕使于每年三月十一日到达江户并下榻龙口护城河拐角的传奏屋,于次日觐见将军,十三日举行宴会并欣赏能乐,十四日将军主持还礼。

元禄十四年(1701年),高家笔头肝煎(高家即负责江户幕府仪式典礼的役职,高家肝煎即奥高家中精最为通古往今来礼法的三人)、从四位下侍从兼上野介吉良义央(きらよしひさ,1641—1703)被任命为年贺使,播州赤穗藩(领有播磨国赤穂郡,今兵庫县赤穂市、相生市、上郡町)藩主、从五位内匠头浅野长矩(あさのながのり,1667—1701)被任命为敕使招待,这是内匠头长矩第二次担任敕使招待。

但是,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却颇为紧张。时年三十五岁的浅野内匠头长矩九岁便出任藩主,藩中政治、经济无论巨细都必须由他亲自决定,可谓年少气盛之极。而时年六十的吉良上野介义央曾多次参与幕府的各种仪式典礼,故亦是盛气凌人。

两人的矛盾首先体现在礼金问题上。按照传统,被任命为招待的人应当向管理招待事务的上野介献十两(“一枚金”,即大判一枚)作为指导费用,任命结束后再送十两,但浅野长矩却没有遵守传统。其次,招待预算也是分歧所在,幕府招待敕使的费用逐年增加,赤穗藩虽拥有品质优良的“赤穗盐”,但由于该藩家臣众多、俸禄颇高,因此财政并不乐观,长矩取十八年前自己初次担任招待花费四百两、数年前伊东家花费一千二百两的中间数值,将预算定为七百两。

上野介从京都归来后,听家臣上报浅野家未献礼金,他虽有不满但并未深究,但当听到预算后,他勃然大怒,怒斥浅野长矩是“把接待仪式当做儿戏的乡巴佬”。

三月十一日即朝廷敕使入住龙口传奏屋的第三天,在松之廊下(即江户城本丸大廊下),两人的矛盾爆发了。敕使即将入城之际,上野介和内匠头还没说几句话,前者突然用扇子敲击后者的额头,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一位给桂昌院(けいしょういん,1627—1705,德川家光侧室,纲吉生母)当值的幕臣询问内匠头仪式何时结束,路过的上野介冷笑道“此事问我即可,问此乡巴佬何用?”愤怒的内匠头突然拔出佩刀(短刀)砍伤了上野介的额头,后者哀叫着想要逃走,内匠头对其后心又是一刀,周围侍卫们死死拉住内匠头,这才使得事态没有进一步恶化。

这场松之廊下事件,打破了江户的和平,为后来的一系列动荡埋下了伏笔。

两难:赤穗废藩与复仇与否

在处理争端时,喧哗两成败(けんかりょうせいば,无关对错冲突双方皆需受罚)乃是日本武家政治的一种传统习惯,但是在处理松之廊下事件时,愤怒的纲吉显然没有遵循这一原则,他认为上野介没有抵抗乃是为了大局着想,而内匠头玷污了仪式、损害了将军的威严,他召集老中(幕府役职,直属将军并负责全国政务)并宣布让内匠头立刻切腹,这亦不符合幕府在处理重大问题时各部调查、老中商议再最终裁决的传统。在留下“风吹花兮花惜春,我犹胜花兮,无计留春驻”的辞世句后,内匠头剖腹,并被葬在泉岳寺。

松之廊下事件爆发八天后、即三月十九日的酉时,飞脚(飞脚即传递书信、货物、货币、消息的从业者)带来了浅野长广(あさのながひろ,1670—1734,浅野长矩之弟、后当了其养子)的书信。戌时下刻,原元辰(はらもととき,1648—1703)归来并带来了噩耗。虽然有笔头家老大石良雄(おおいしよしお,1659—1703)斡旋,但当幕府判定上野介无错、内匠头剖腹的消息传来时,整个赤穗藩还是方寸大乱。

大石良雄画像

同年三月二十七日,赤穗藩城内众进行总商议,会议持续至二十九日,期间纷争不断,“殉死请愿”、“拒城不出”抑或“开门迎使”,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三月二十八日,幕府收没赤穗藩的书信抵达赤穗,众人决定遣使赴江户向受城目付(江户幕府役职之一)荒木政羽(あらきまさはね,1662—1732)请愿,请愿书内容主要是表达不满:内匠头被判剖腹,赤穗家臣被迫要离开藩国,但上野介却没有被惩处。由于赤穗藩在江户的家老安井彦右卫门(やすいひこえもん,生卒年不詳)的软弱无能,请愿以失败告终。

随后,大石内藏助召集了所有藩士,宣布请愿失败,此时的大石并未明言“复仇”之事,他的首要目标仍是保全乃至重振赤穗浅野家。但是,随着浅野长广在闭门思过后被判永久关押,赤穗浅井家复兴无望。

四月十六日,受城目付荒木政羽抵达赤穗,十八日受城使抵达。在之后处理藩中残留事务的过程中,大石先后三次请愿,要求处理上野介,但终无结果。六月二十五日,大石离开赤穗前往大阪——一场惊天动地的复仇行动开始酝酿。

动荡:吉良宅邸的复仇行动

元禄十五年(1702年)二月十五日,内藏助召集志士举行会议,史称“山科会议”;四月二十八日,内藏助又于京都召集盟会,正式宣布复仇行动;十一月七日,内藏助起草了复仇誓约书。

在此期间,虽然不断有人脱盟,但赤穗浪人的复仇行动始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其一,浪人们改名换姓,并逐渐潜入江户;其二,积累资金以支持行动;其三,持续搜集吉良一方的相关情报。同年十二月十日,大高忠雄(おおたかただお,1672—1703)获悉吉良宅邸将于十四日举行茶会,赤穗浪人们遂决定于是日深夜发动进攻。

十二月十四日,赤穗浪人在吉良宅邸前的十字路口集合,随后展开行动。一部分人冲到吉良宅邸的正门,借口“着火”,要求让“救火之人”进入;其他人则在侧面的围墙立起梯子,大高忠雄、吉田兼贞(よしだかねさだ,1675—1703)等依次跳进内院。进攻前门的赤穗浪人(本部、攻入屋内组、屋外组1、屋外组2)无比勇武,进攻后门的成员(本部、攻入屋内组、屋外组)更是所向披靡。在大石良金(おおいしよしかね,1688—1703,大石良雄之子)、吉田兼亮(よしだかねすけ,1640—1703)的指挥下,后门三组人迅速攻入宅邸。

战斗持续两小时后,死十六人、伤二十余人的吉良一方再无人上前迎战,而赤穗浪人一方只有四人受伤。在厨房深处的小炭屋内,他们抓到了瑟瑟发抖的上野介,赤穗浪人随即将后者的头颅砍下,并将其供奉到了泉岳寺内匠头的墓前。

面对此等突发事件,幕府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大学头林凤冈(はやしほうこう,1645—1732)认为:“浅野浪人忠义之士也,若严惩,世间忠义之举殆尽矣。”荻生徂徕(おぎゅうそらい,1666—1728)则认为:“律法天下之本也,四十六士虽是义举,却失大体......未经幕府允许,擅行之事,于法不容。”而幕府评定过程中也出现了“死罪”、“流放”、“监禁”、“无罪释放”等诸多意见。

最终,元禄十六年(1703年)二月四日,幕府下令被关押各地的赤穗浪人剖腹,其遗骸亦葬于泉岳寺。

赤穗大石神社

创作:文艺作品中的忠臣藏

早在元禄十四年松之廊下事件与赤穗废藩发生时,与之相关的落语便迅速传遍江户,所谓“少将砍向吉良两三刀,吉良轻伤大难侥生还,赤穗落得城池转他人”。正如前文所述,事件的爆发双方皆有责任。地位显赫的吉良在领内建设“黄金堤”,使得领民免于洪水威胁,其在领地中乃是一位众望所归的主君。而当赤穗浅野家领地被收没时,其领内却流传着“盐业中断家族散,空将赤穗白米食”的说法,可以说,依靠“赤穗盐”敛财的浅野家是不得领民之心的。

但是,当元禄复仇行动结束后,世间却又转而为之叫好:“赤穗四十七士,英勇无所畏惧。为报主君之仇,宁与吉良玉碎。”日本学者坂井洋子指出,赤穗事件被江户百姓视为壮举,“仿若整个江户的功绩”——而吉良义央与德川纲吉便必然被套上了“反派”的面具。

赤穗浪人剖腹次年,《曙曾我夜讨》上演,该剧目借“曾我兄弟”的故事(安元二年(1176年),伊豆豪族工藤氏内部出现争端,工藤佑经(くどうすけつね,1147—1193)谋害了河津佑泰(かわづすけやす,1146—1176),佑泰之妻携两名幼子——一万丸(即曾我祐成,そがすけなり,1172—1193)与筥王(即曾我時致,そがときむね,1174—1193)——再嫁于曾我祐信(そがすけのぶ,生卒不详);建久四年(1193年),两兄弟杀死了工藤佑经)为依托,将赤穗浪人的复仇行动搬上了舞台,但其上演三天后便被明令禁止。宽延元年(1748年),人形净琉璃《假名手本忠臣藏》上演,该作影响之大体现在两方面:其一,这部剧成为了剧场的救命灵药,每每在观众稀疏之时便演出此剧,必会大获成功;其二,该剧问世后,江户时代出现的“忠臣藏”作品便多以此为框架进行修补,换言之,文艺作品中的四十七浪人故事乃是以此净琉璃剧目、而非史实中的赤穗事件为基础素材的。

近代以后,四十七浪人的故事愈发兴盛。浪曲师吉田奈良丸二代目(よしだならまる,1879—1967,本名广桥广吉)《赤穗义士传》、桃中轩云右卫门(とうちゅうけんくもえもん,1873—1916)《南部坂雪之诀别》等便是当时的畅销物。此外,作家群体亦创作了大量忠臣藏作品,如芥川龙之介(あくたがわりゅうのすけ,1892—1927)《某日的大石内藏助》、大佛次郎(おさらぎじろう,1897—1973)《赤穗浪人》等,而真山青果(まやませいか,1878—1948)在严密历史考证基础上所完成的《元禄忠臣藏》则将赤穗事件的前因后果重现于近代剧中,并对战后日本忠臣藏题材影视剧“历史与传说并重”的倾向产生了极大影响。

赤穗义士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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