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少将汪运祖：每晚都在想长征，想长征路上死里逃生的战友

【编者按】

习主席强调指出，要组织引导老同志讲好中国故事、弘扬中国精神、传播中国好声音。从2003年初开始至今，卜金宝同志先后拜访了300余位开国将军和英模人物，聆听他们讲传奇故事，以录音和视频整理的资料达500余万字，为党和国家抢救了一批重要史料。近年来，他应邀在国防大学、国防科技大学、南京政治学院、装备学院、第1集团军、第12集团军、第38集团军、宁夏军区、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清华大学、武汉大学、广州大学城、新浪网等军地单位作报告200余场，引起强烈社会反响。

如今，许多老将军和英模都走了，但他们的英名和业绩永存。现刊登卜金宝同志对开国中将范朝利等8位老将军的采访片段，以飨读者。

2003年以来，我有幸拜访300余位开国将军和英模人物。聆听这些中国革命历史上的风云人物讲述激情岁月的难忘故事。他们坚如磐石的信念，矢志不渝的追求，奋发进取的精神，直面艰难困苦的意志，笑对人生挫折的胸怀，常常使我浮想联翩，夜不能寐。

范朝利：用惨痛代价换来的经验教训

人物小传：范朝利，河南省新县人，1914年生，1930年参加红军，曾任济南军区副司令员等职。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2006年6月23日，我在济南见到老将军范朝利。令人惊叹的是，他的胞弟范朝福也是一位老将军，曾任海军副参谋长，可谓一门两将。

“坚持党指挥枪的原则，是关系到革命成败的重大问题。”范朝利讲话开门见山。他原是红四方面军的，经历了工农红军和革命根据地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战斗历程。1935年6月，红四方面军与红一方面军在懋功胜利会师。然而，接着就发生了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张国焘带领左路军到达阿坝后，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强令左路军和右路军中的原红四方面军部队南下。党中央对张国焘的错误进行了坚决斗争，并给予耐心帮助，但他顽固坚持错误，强令左路军和右路军中的第4军、第30军南返，非法成立伪中央，自封为主席。那时，红四方面军的多数同志对张国焘分裂中央的行径并不清楚，只觉得南返以后的仗越来越不好打。后来才知道，这是张国焘搞的鬼。

当时，范朝利任红4军11师参谋主任。他说：人还是那些人，枪也是那些枪，与中央一起北上时，处处打胜仗，而南返以后却处处碰壁。这充分说明一个真理：坚持党的正确领导，我军就发展，就胜利；反之，就要遭受挫折，就失败。他说：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个用惨痛代价换来的经验教训。

人物小传：方强，湖南省平江县人，1911年生，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7年转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海军副司令员等职。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很小的时候就听长辈讲方强能征善战的故事。后来读到他的《红军战士话当年》，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2003年夏，我有幸拜访方强。老将军虽已93岁高龄，谈吐仍十分清晰。他在院子里迎我们的时候，我本能地上去扶他，毕竟90多岁的老人了，可他连连摆手。在进屋的时候，他挺胸抬头，步伐有一种节奏感，彷彿在走队列。

方强和毛泽东之间的故事，颇富传奇色彩。1933年1月的一天。他率中央警卫营攻打上杭，身负重伤。中央红色医院院长傅连璋为他做手术，因营养缺乏，他的伤口迟迟难以愈合。毛泽东得知后送给他一茶缸牛肉，帮他渡过难关。

1934年4月，方强又遇到难题。红22师驻守筠门岭，4月21日，筠门岭失守，师政委方强在师党委会上检讨失利原因，话未讲完，整个会场就炸开了锅。在这难以收场之际，他接到毛主席从会昌打来的电话，给他指点迷津。他根据毛主席的指示，作出战斗部署，结果形势就发生了变化。从此，他更加坚定了跟着毛主席走的决心。

回顾戎马生涯，方强说：光荣属于党，属于人民。他写条幅自勉：“是党挽救了我的生命，没有共产党哪有我的今天”。

孔庆德：率先垂范才能服人

人物小传：孔庆德，山东省曲阜人，1911年生，1927年参加国民革命军，1930年12月参加红军并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武汉军区副司令员等职。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孔庆德是抗战名将。1937年10月19日黄昏，他在八路军129师769团团长陈锡联率领下参加夜袭阳明堡机场的战斗。那时，他是陈锡联麾下的一营营长。此战，我军以伤亡30余人的代价，歼灭日军100余人，捣毁敌机24架。这是129师在抗日战场上取得的第一个重大胜利。孔庆德说：“最遗憾的是三营营长赵崇德牺牲了，那一仗后，我们都很悲痛，叹息损失了一位很能打仗的干部。”

孔庆德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依然十分关心党和国家的大事。2006年6月5日，我在武汉拜访老将军，他对我讲了官兵关系的问题、新时期军队形象问题，等等。话语间充满着对人民的无限热爱，对人民军队的一腔真情，对国家对民族的忧患意识！他说，前几年我在一个部队看到这样的事情：一早起来，战士在打扫卫生，排长手插到兜里晃来晃去。这怎么行呢？我的年龄大了，不然，我还要当一次兵。你排长不是手插兜晃来晃去吗？我也学你的样子，把手插到兜里晃来晃去，看你怎么办？现在很多基层干部是学校来的，不是从兵干起的。要给他们讲清，率先垂范才能服人，带兵就必须为兵作表率。

罗元发：掩护中央纵队过湘江

人物小传：罗元发，福建省龙岩市人，1910年生，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参加红军，曾任空军副司令员兼国防科委副主任、国防科委顾问等职。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2006年8月16日，我拜访开国中将罗元发。罗元发在战争年代九死一生，战功赫赫。回忆过去，他最难忘的是长征途中掩护中央纵队过湘江的悲壮一幕。1934年，他任红三军团5师15团政委。那年11月下旬，中央军委决定分四个纵队从新安、金川之间渡湘江，突破敌人第四道封锁线。这是长征开始以来最紧张最激烈的战役。5师奉彭德怀军团长命令，以每天100余里的速度急行军，抢占湘江渡口。李天佑师长命令14团和15团掩护中央纵队渡江，仗打得十分激烈。战至第二天，15团已有两个营长牺牲，团长负重伤，罗元发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坚持指挥，圆满完成掩护任务，战至最后全团仅剩600余人渡过湘江。

老将军说，湘江之战，红军吃了大亏。随后，毛泽东主张放弃进军湘西的计划，建议转兵贵州，这才挽救了红军。我们佩服他老人家，关键就是这一步棋。新中国成立后授衔，有的人闹情绪，觉得自己的军衔低了，怎么你是上将，我是中将？互相不服。毛主席出面讲话，思想就都通了，因为大家服。如果不是毛主席在湘江之战后力主改变原来的方案，中央红军就全军覆没了。要是那样的话，你还当什么将军？

王茂全：功劳都是党和人民的

人物小传：王茂全，江西省吉安市人，1911年生，1930年参加红军，曾任河北省军区副司令员等职。1964年晋升为少将军衔。

2010年10月6日，我到河北省军区石家庄干休所，见一位老人正在散步，这位老人正是王茂全。近年来，我曾拜访过数十位百岁将军，但在户外见到散步的百岁将军还是第一次。

王茂全带我进了他的小屋。在会客厅刚落座，他立即招呼儿女沏茶倒水，非常热情。老将军的记忆力很好。他说：我这一生，最难忘的还是长征。那时，我们红军战士可谓历尽千辛万苦。过草地雪山时，没有粮食，只能吃野菜。见到一大堆牛骨头，我们就趴在那里一点一点地把牛骨头扒开，然后放在锅里煮，煮好后再喝，用来充饥。草地好多地方都是水，晚上根本没办法睡觉，我们只能两个人背靠背打个盹。结果一转身，另一个人已经冻死了。

望着眼前这位传奇老人，我由衷地钦佩，脱口而出：您是革命的功臣。老将军说：可不能这么说。党和政府讲老干部是功臣，是指那一代人为新中国的建立浴血奋战，流血牺牲，立下了功劳。我们村与我一起参加红军的7个人在战争年代都牺牲了，如果说我是功臣，那他们是什么？

方子翼：仰不愧天俯不怍人

人物小传：方子翼，安徽省金寨县人，1917年生，1930年参加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曾任广州军区空军副司令员等职，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2015年3月18日，空军北京幸福村干休所的同志来电话告诉我，方子翼老首长逝世。放下电话，我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转。年前我还与首长联系，准备上门拜访，怎么就走了呢？

方老一生充满传奇色彩。13岁那年，徐向前批准他参加红军。李先念一声断喝：“疯了！”救了他一命。陈云对他发脾气，命令他学飞行，使他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位驾机飞上蓝天的飞行员。因曾和战友在新疆狱中与反动当局斗争4年，毛主席、朱总司令亲自欢迎他们回到延安。新中国创办第一批航校，他奉命在济南筹建第三驱逐航校并任校长。空军成立第一支航空兵部队，他奉命兼任混成4旅11团首任团长。朝鲜战争爆发后，他奉命筹建空4师并任师长，在5次赴朝作战中，率部击落击伤敌机88架，受到毛主席的嘉勉。

第一次采访结束时，我请方老留言作纪念，他思索片刻，从容写下“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八个大字。他说：我从没有做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

方老淡泊名利，心无私念，即使含冤入狱10余载，也不改初衷。他对自己、对家属、对女儿要求甚严，从来没有利用位置和影响谋取一丝私利。直至去世前，仍住在面积没有达标、装修也极其简单的房子里。他唯一的女儿，是北京某医院的一名普通退休工人，生活十分简朴。

汪运祖：每晚都在想长征

人物小传：汪运祖，湖北省黄安县人，1915年生，1931年参加红军，曾任南京军区后勤部政委等职，1964年晋升为少将军衔。

2014年10月24日，我在南京拜访百岁将军汪运祖。那天，他的兴致特别高。我问老人家：“您活100岁，这么健康，有什么秘诀啊？”他脱口而出：“四条：第一，心情舒畅，看到社会一天天在变化，人民生活一天天在提高，打心眼里高兴；第二，看淡名利，那么多战友都牺牲了，我能活下来已经很知足了；第三，作息规律，每天晚上10点睡觉，次日6点起床；第四，生活简单，什么东西都吃，但不多吃。”

战争年代，汪运祖在著名将领陈锡联、王近山麾下冲锋陷阵，战功赫赫，九死一生。那天，他谈得最多的是红军时期的事情。1935年10月的一天，红4军第10师过大金川。担任师部书记的汪运祖带通信排冒着敌军猛烈炮火，将陷入绝境的副师长王近山救了出来。躲过一劫的王近山对军长许世友说：“我今天很危险，要不是汪书记，就没有我王近山了。”

那个年代，红军将士随时面临着生死的考验。1个月后，红4军第10师与国民党军薛岳部激战，汪运祖身负重伤，生命垂危。王近山命令所属28团团长：“什么都可以丢，就是要把汪运祖给我抬出去。”汪运祖得以死里逃生。

也许是年纪大了，越是久远的事情记忆愈加清晰。汪运祖告诉我，这些日子，他每晚都在想长征，在想许世友、陈锡联、王近山等老首长，想长征路上死里逃生的战友。说着，他动情地在我的采访笔记本上写下“长征万岁”4个大字。

高锐：打起仗来不要命

人物小传：高锐，山东省莱阳市人，1919年生，1937年入陕北公学，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军事科学院副院长等职。1961年晋升为少将军衔。

2011年6月16日，我在北京见到高锐。他是知识分子出身，在战场上却英勇无比。开国上将许世友曾评价他“打起仗来和工农干部一样不要命”。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高锐给我讲了他人生中的关键一步。1937年，他在山东莱阳乡村师范上学。卢沟桥事变后的一天，同班同学鲁奇的亲戚（共产党员）对鲁奇说，西安有一个红军大学，你们应该去考红军大学。就这样，鲁奇约高锐、张凯、姜林东、曲常川同学共5人，在地下共产党员的指点下，骑脚踏车奔西安。后来，他们都成为党和军队建设的骨干：姜林东，曾任广州军区副政委；张凯，曾任总参通信部政委；曲常川，曾任中共伊春市委第一书记；鲁奇，曾给朱德、杨尚昆等同志当过秘书，后任中国科学院科学史研究所党委书记。

高锐最难忘的是1948年9月以37师师长之职率部攻打济南的一幕，那时他29岁。济南内城有14米高的城墙，国民党军队在城墙上构筑3层射击设施，王耀武自诩“固若金汤”。37师师长高锐、政委徐海珊率部接连突破三道坚固城防阵地，师指挥所正要转移到内城，一颗炸弹把指挥所的小楼掀翻，高锐负伤，徐海珊牺牲。此役，37师伤亡过半，师属109团的很多官兵都牺牲在城墙上。战后，中央军委授予该团“济南第二团”荣誉称号。

今年10月16日，高锐将军走完98岁的人生旅程。12月2日，我再次来到济南战役纪念馆，驻足他使用过的“M6英式6倍军用望远镜”前，想起拜访老将军的情景，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原题为《聆听传奇故事　领略将军风采——与8位老前辈的心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