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先生追思会：这一生该说的都说了，该写的都写了

2017年1月15日上午，由搜狐文化主办的“正确认识世界与中国——周有光先生追思会”在北京举行。周有光先生表弟、诗人、人民文学出版社原总编辑屠岸，周有光先生外甥女毛晓园，外甥女婿宋庆福以及一众学者、编辑、媒体人等出席了追思会。追思会一开始，全场起立为昨日去世的周有光先生默哀三分钟。

站在世界看中国

因身体原因未能出席的诗人流沙河发来一段视频，本是为周有光一百一十二岁寿辰准备的。流沙河在视频中用四川话说道：“请周先生做长寿的榜样，鼓舞后生小子延龄到百年。”

邵燕祥先生在之前准备好的给周有光贺寿的幻灯片中写道：“在祝贺老人寿辰的时候，选定如何认识中国和世界的话题，十分恰切。当前的天下大shi（既指世界的“事”，也指形势的“势”）几乎瞬息有变，充满了变故，也就是不确定性，甚至是突发性或偶发性，社会上关心天下大shi的人，不免有茫然之感。我许久没有打扰周老了，但翻开他这些年写的书，说的话，凡成篇的，几乎都是从大处着眼的，谈中国是从世界看中国，谈世界是从历史和人类文明演化的规律出发，有这横竖的坐标，故总是胸有成竹，不为一时一事的事态所蔽。他对人类的前途一直满怀信心，言之成理，言之有故，绝无虚妄，更不是装出来自欺欺人的。”

接着邵燕祥提到：“今天从网上看到据说是周老一月七日的一篇问答，谈高校毛病的。别的不说，只说他认为所谓高校是要‘去行政化’的提法是错误的，因为学校既要运转，行政工作是必要的，正确的提法是‘去官僚化’，病在官僚，不在行政也！真是一语中的。可见一百一十一周岁的老人，思路是何等清晰。而关于如何认识世界，如何认识中国的问题，周老过去已经讲得不少，即使不再走访老人，我们把他已有的言论好好读读，加以领会，用于观察，就能收‘仙人指路’之效了。”

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袁伟时在发来的视频中谈到，周有光是当代知识分子的典范。袁伟时认为周有光令其印象深刻的主要有三点：第一是从世界看中国而非从中国看世界。这意味着把中国放在世界范围内看，眼界会越来越宽。第二点是对任何问题抱有怀疑、批判的态度，不盲目崇拜。第三是对现代文化的看法，周有光认为世界上的四大文化系统经过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的发展应该成为世界性的现代文化，应该成为全人类的共同财富。袁伟时认为，现在有的人鼓吹中国的社会科学和社会贡献，另搞一套不同于国际学术界的论证概念和方法，和世界学术界隔离的理论，这些东西站得住吗？经得起检验吗？这给中国的学术发展造成了非常大的危害。他是中国知识界的典范。

资深媒体人周志兴表示，周有光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有三个真：真诚、讲真话以及真理。真诚是因为不管是和他聊天还是看他写的东西，都很真诚，这种真诚来自他不狭隘的爱。周有光认为爱中国不能站在国家的立场，而应该站在全人类的角度，这样的爱才是大爱。第二点是周有光是一个讲真话的老人，曾有人问他能不能在真话和假话面前含糊一点，他说不行。他始终关心国家和时政，用真话表达自己的想法。他的真话讲得既真，又有一定的理论含量，能被很多人接受。因为有了专长，所以才能把真话转播得更远。第三点真是真理，周有光一生都在追求真理，他有胆量说出真理。周有光曾经说过“不能批评的真理不是真理。凡是真理一定是在不断地批评中才能证实它的真理性。”

学者余世存表示，周有光延续了梁启超和胡适所表达的民国精神。梁启超当时对民国精神的阐述是中国历史的发展已经从“中国之中国”进入到“亚洲之中国”，甚至进入到“世界之中国”的阶段。而周有光则延续了梁启超的提法。胡适生前也一再强调中国的转型要充分的世界化，而非闭关锁国，在转型过程中应该有一种人类本位的精神。余世存认为周有光所提倡的“站在世界看中国”是对于梁启超和胡适提法的一种延续。

法学家江平则表示，在他看来周有光两个最重要的特色是骨气和仙气。周有光有过出国的经历，有过国民党时期的经历，也有过共产党执政下的经历。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骨气是建立在科学的、比较的基础上的。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他对于国家的热爱和责任感。他对国家和对世界的认识一针见血，也敢说敢言。而仙气则体现在他一百一十二岁的长寿上。

人的死亡是为后来者腾出空间，这样人类就会生生不息

齐思蕾 图

周有光的外甥女毛晓园在追思会上说，周有光这次住院的时候病情控制得很好，住院的时候跟小保姆说，我们三个偷偷一起回家吧！后来周有光就和一直照顾他的两个小保姆讲故事，讲他的兄弟姐妹，讲了两天两夜，出院前两天他就开始睡觉，因为讲累了。毛晓园说周有光就是这样睡着睡着就走了，离开我们了。“他就是一生从来不麻烦任何人，临走也不麻烦任何人，是安宁平静地睡着走了。”

沈从文的孙女、中国社科院研究员沈红表示，作为晚辈，沈红觉得周有光对自己来说首先是一位可亲可爱的长辈，其次是一名学者。沈红说自己能够近距离看到周有光如何在一间小书房里观察和研究天下，觉得特别幸运。对周有光来说，工作和生活是浑然一体的。作为学者，他完成了一个独立学者到公共知识分子的转变。而作为长辈，周有光对所有晚辈是很平等的。

中国社科院拉美研究所研究员张森根在追思会上表示，周老虽然人不在了，但他的精神是永远存在下去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的变迁，他的闪光点将永远得到大家的公认。对于周有光的去世，张森根也表示，这其实是坏事变好事，他终于可以和他最喜欢的妻子、儿子、闺女在一起了。“周先生这一生该说的都说了，该写的都写了，你们想听就听，不想听就拉倒。”张森根说。

张森根也回忆道：“周先生几次跟我说，凡是读过我书的人都不会把现代汉语之父这顶桂冠加在我头上的。最近这段时间不少人想去看周老，我都跟大家说不要去。我最近一次去周先生家，周先生不留我了。之前他从来都是拉着我不放，要我给他讲故事。我说你们不要去，他不会跟你说话的。”

周有光的私人保健顾问蒋彦永在追思会上回忆起1月13日周先生112岁生日时候他到家中探望时的情形。蒋彦永为周有光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张生日卡片和一只小蛇玩具，因为周有光属蛇。蒋彦永到周有光家里的时候，看到教育部长带了七八个人坐在屋里，周有光的孙女周荷庆正在和他们谈话，要求他们分批探望，不要拍照，不要说话，表示一下就出来。

这些人走后，蒋彦永在周荷庆陪同下把礼物送给周有光。周荷庆对着周有光的耳朵亲自把贺卡念给他听，蒋彦永看到周有光微笑点头。蒋彦永回忆：“我握着他的手，他也稍用力回应我，我请他伸出舌头，他马上就伸出了舌头，色泽基本正常。”

周有光先生的表弟屠岸在追思会上回忆，自己和周有光是表兄弟的关系。屠是他姓母亲的姓。周和屠在常州是两个望族，两个家族经常来往，联系密切。屠岸说：“我从有光大哥的身上得到非常多的文化的教益。张允和大姐过世以后，有光大哥本来是非常悲伤的，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了。他说西方有一个哲学家说过这样的话，人的死亡是为后来者腾出生存空间，这样人类就会生生不息，一代一代传下去，对于死亡要有一个真理性的认识。人总是要死的，不能避开这个规律。有光大哥用这样一个观念来看待死亡，对我来说很新鲜，给我的印象很深。”

屠岸还补充说，周有光是常州吟诵调的代表性传人。在国务院有关单位公布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常州吟诵调的代表人物有三，一是赵元任，二是周有光，最后一个就是屠岸本人。屠岸在现场也吟诵了一首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最后，屠岸还在追思会上读了他写于1月14日的两首诗《贺有光大哥百一二寿》以及《悼有光大哥仙逝》，以表达对于表兄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