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爱世界爱到自杀的作家：独一无二的灵魂作家斯蒂芬·茨威格

所有的伟大作品就像一个个存放着人类灵魂的盒子，作家们揭开了人类的灵魂，放在自己编织的盒子里，目的是为没有火眼金睛的凡夫俗子看到人类各色灵魂的样子，作家们是揭露人类灵魂的高手。但大多数作家都做不到以浅显的文字表达出作品深刻的灵魂，尤其是同时要剖析作者的思想和灵魂，并使作品的灵魂和作者的灵魂相匹配，相比对，这点茨威格能做到。尤其当茨威格写传记文学时，把作品和作者的思想和灵魂，如此深刻的揭露和优美地匹配，不是写作圣手，是不能做到的。

读斯蒂芬·茨威格两个传记类作品，《人类群星闪耀时》和《三大师》，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传记吗？这是哲学研究，这是深刻的思想剖析，这是对伦理的追求，这是对道德的渴望。

假如《人类群星闪耀时》还有一些传记的痕迹，但茨威格不愿意写自己崇拜的伟人们的整个生平，茨威格只愿意向他的读者展示自己心中的那些伟人最辉煌的高光时刻，而且，大多数时候，茨威格似乎只愿意向读者展示心中的英雄的悲剧时刻，在他心里，英雄们的悲剧性的失败比轻易的胜利更让他心痛，也更使人珍惜，这样的失败，是上帝不经意眨眼时的遗漏和错过。只有在这样的时刻，茨威格才能展现他独有的精妙文笔。事实上，茨威格也并不讲述事情本身，这些历史时刻发生了什么，茨威格并不关心，世界是不是因此走向了更美好，才是他关心的，也许这也不是真正关心的，他真正关心的是这些历史主角们本身的道德伦理，他们内心是不是真的有善，是不是因为历史主角们内心的伦理道德，历史事件由此变得使世界也更好了。他要讲述是这样一些历史时刻对世界的改变是不是使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他悲痛的是，他认为他心目中的英雄的失败，是世界变得更差，他真正心痛的是这个。因此，他不认为斯科特是第二个到达南极的人，他就不是英雄，他心痛拿破仑的失败，在他心里，拿破仑代表真正的法国，他清醒列宁安全离开瑞士，因为由此俄罗斯改天换地了。

茨威格写作传记，只摘取了英雄们长长的生命过程中短短的几个月，几天，甚至几小时。巴尔沃夫几个月时间，发现了新大陆，列宁几天时间，从瑞士回到俄罗斯，推翻了就俄罗斯，创建了新苏联，拿破仑短短一分钟，失败于滑铁卢，从此，法国辉煌不再。茨威格以时间为轴，他仅仅是在这些长长的时间轴上，抽出几件惊心动魄的转折历史的事件，那些转折对英雄们是如此困难，历史的改变却又是如此的轻易。在这样的一些转折里，茨威格从来相信英雄改变世界，而英雄需经历磨难才能改变世界，而英雄也必能克服这些困难改变，假如英雄失败了，是一件，也只是一件偶尔的不经意的事件导致的，这不经意的事件，英雄也无能为力，因此，英雄的失败是美丽的悲剧。好像，茨威格就是喜欢这样的悲剧英雄。是的，历史一路走来，曲折道路上，从来有悲剧英雄们铺就。

茨威格其实并不想描写个人，在他内心，关真正心的是他所描写的英雄们为所能最终他们成就的世界做了些什么？世界因为这些伟人们有没有有所改观？

茨威格真正惦记的，是世界，不是个人。

而《三大师》，则完全是传记的异类，这不是传记，是作者对大师作品的剖析，是对三大师灵魂的揭露。我们从茨威格的书中，可以发现，原来作者与书是一体的，其所为的一体，是书和作者的灵魂是一致的是完全一样的。因此，我们假如不是认真地看过三位大师的作品，我们是无法理解茨威格所展示的人物的真正的内在的，无法真正明白三位大师和他们的作品的，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茨威格高明的写作技巧和哲学般的写作风格和深刻的意义。

其实，茨威格并不关心三大师，他并不在描述自己对三大师作品，他描述的是他对作品灵魂的理解，他想要揭开的是写作品的人的灵魂，三大师的作品只是茨威格揭开作者灵魂的工具，甚至不是工具，真正的工具在茨威格自己手中，就是他手中犀利的笔，他衡量那些作者的标准是作者的灵魂是不是干净，这是他喜欢这些作者的原因。他并不关心作者在尘世间的作为，他关心的是作品展露出来的，对世界的拯救，这些作品是不是可以拯救这个不好的世界。因此，他为巴尔扎克，为狄更斯，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排了个序，尽管陀思妥耶夫斯基活在尘世间时是肮脏的，是猥琐的，是默默的社会承受着，他从来未曾反抗过旧俄罗斯的任何社会体制，但，茨威格仍然把陀思妥耶夫斯基排在第一，因为茨威格喜欢悲剧式的人物，喜欢那些能改变世界的失败，他不喜欢不能让世界变得更好，或者把世界描述如天堂般温暖，即便人人喜欢这样的作品，茨威格也不喜欢，比如狄更斯，他需要他心目中的每位英雄，有改变世界的一颗心，敢肩负改变世界的责任，因此，巴尔扎克排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后面，狄更斯排在第三。在茨威格心里，巴尔扎克起码能够精确地描写世界万象，这个尘世世界应该有各色庸俗份子，伟大的作家不应去粉饰，给读者不应有的美好世界的幻影，狄更斯是这样的，他给读者的尽是美好温暖的英国，巴尔扎克则把真实的巴黎，真实的法国呈现给了读者。在茨威格心里，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是需要改良的，因此才需要英雄，才会有悲剧，所以，他喜欢列宁，列宁的高光时刻是幸运的英雄，历尽万难，一路上，茨威格总在担心列宁会因为很多的偶然因素，回不到俄罗斯，还担心列宁在俄罗斯的同党们会如何阻扰列宁，因为茨威格需要列宁回到俄罗斯，推翻旧体制，建立新苏联。列宁是茨威格笔下少有的成功英雄，因为列宁改变了俄罗斯。因此，茨威格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些名字就令人悲悯和恐惧的作品，是对万恶世界的揭露，是对人性的告白，茨威格从中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世界是需要拯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身处的现实世界也是需要拯救的。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其实这是茨威格自己的灵魂在作祟，茨威格天生就是属于世界的，不是他个人的，茨威格内心里，只有一颗想要世界美好的心，他的心只属于世界。

因此，茨威格无论怎么写作品，无论写什么作品，他不愿意描写也描写不出单个的人，在他心里，人只为世界而活着，需要为世界而活着。所以，当现实世界不是他想象的这样时，当他不能揭露世界的时候，当他笔下的历史人物在现实中找不到了的时候，茨威格只能选择自杀，他的自杀不同于海明威，茨威格是因为内心高尚，不容于现实而自杀，海明威则因为止于自己的荣耀而自杀。这是一个心只属于世界的人最终的归路，一如他自己笔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忍耐，忍耐，忍耐的终结是自我的死亡。这也是灵魂作家的最终归宿。

“我的母语世界已经沉沦，我的精神家园欧洲亦已自取灭亡”。茨威格的精神和灵魂已无所寄托，死亡是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