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博士的脑洞｜一位经济学家的年终总结：偶像的黄昏

2021年要过去了，我们都不想怀念它。

但我们需要思考它。

这一年，我们或者和尼采在《偶像的黄昏》里一样想问，这些历代最智慧的人，人们应当开始就近观察他们！也许他们全都不再站得稳？都迟暮了？都摇摇欲坠了？都颓废了？

自由主义机构一旦建立，就立刻不再是自由主义的了，此后没有比自由主义机构更加严重和彻底地损害自由的东西了。

——引自章节：一个不合时宜者的漫游

2021年延续了2020年的新冠疫情。

但这一年，并不是以这个新闻开端的。

2021年1月6日，新任美国总统拜登应在国会被“确认”，这不过是个程序性的事件，却遭受了巨大冲击，成为历史性事件。这一天，数千名号称是特朗普支持者的人包围国会后冲进国会山，进行了暴力打砸，导致多人死亡。据说，这是1814年第二次美英战争期间，被英国人纵火焚烧后，国会山首次被攻陷。

当然，拜登仍然荣登总统大位，只是这一年，不太容易。

新冠疫情似乎离结束遥遥无期。饱受期待的疫苗们出来了，却似乎并不能有那么笃定的效果。更饱受期待的治疗药物，也有了希望，却迄今仍然还是“希望”而已。

在这短短一年中，病毒变种名称已经从阿尔法（Alpha）、贝塔（Beta）、德尔塔（Delta）飞跃到了奥密克戎（Omicron），从A到O，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我不知道活在这个世界的病毒自己知道不知道，反正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是感受太深；与病毒名称同样飞跃的，是全球物价。尽管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连任确认之前一直苦口婆心告诉大家，通胀是“暂时”的，新兴国家和发达国家们还是忍不住先后加息。鲍威尔连任确认后，美国通胀率创下近40年新高，他承认，这不是“暂时”的。

经历了疫苗鸿沟、供应链断裂、圣诞没有树之后，这一年似乎是这样结束的。

一趟载有大批中国乘客的达美航空赴华班机22日从美国起飞后半途返航。结果是，很多机上乘客无法按计划回中国，还有很多乘客按计划也无法再回美国，而至今，原因只有各种猜测。

没有比把结果误认为原因更危险的谬误了：我把这种谬误称为理性的真正堕落。尽管如此，这种谬误却属于人类最根深蒂固的习惯：它甚至在我们中间被神圣化了，它拥有“宗教”和“道德”的美名。

——引自章节：思想的四种谬误

2021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难说简单地冲击了人们的视觉和心灵。仔细去想，就会发现，可怕之处，在于它们都同样深不可测。

国会山是否被冲击，暴乱中是否有人丧生，貌似一个一过性事件。然而，其背后动因，其实是对于所谓总统大选整体机制和制度的不信任、不信服、不认同。当一些人不再愿意承认另一些人“选举”的结果，一贯的“赢者通吃”和“愿赌服输”基础均衡被打破，“程序正义”的价值底线正在面临溃败。

经过前面五年的“跳脱”型政治人物竞相出场格局，世界也许认识到，出其不意未能将全球困境解决，反而愈加加深了各种四分五裂。于是，传统型领袖重新站上历史舞台。在地下室通过不做任何事而“无为而赢”的政治老将拜登出人意料而在意料之中地成为美国的新希望。此外，其他国家和地区中也有此趋势，德国大选中，活泼的、另类的、有创意的，统统最终失利，最最传统型的政治人物成为最后赢家。

但是，他们能够力挽狂澜吗？

2008年金融危机后，人们以为货币大放水会带来通胀水平提高，然而没有；2020年新冠疫情后，人们以为货币大放水不会带来（非暂时）通胀水平提高，然而有。这只是因为美联储主席的判断不准确，还是因为整个经济理论的基础都在发生变化？

应不应该戴口罩，这是个关于自由主义的问题；应不应该把J.K.罗琳从哈利·波特世界中除名，这是个关于平等权利的问题；应不应该从阿富汗撤军，这是个关于民主和国家安全的问题。

可是，男人认为自己是女性就可以进入女更衣室，而女性怀孕了却不能堕胎，这是个什么问题？

当人们把一切都意识形态化、都政治化、都口号化，当人们又开始把一切都和价值观捆绑，我们必须看到，这正说明，当前世界的价值崩塌和价值观缺位才是最为突出的问题。

哲学家和道德家以为，他们与颓废作战，便是摆脱了颓废，这乃是一种自欺。摆脱颓废是他们力不能及的：他们所选择的救援手段本身也仅是颓废的一种表现一一他们改变颓废的表现，却没有消除颓废本身。

——引自章节：格言与箭

2021年，是中国“偶像塌房”的一年。

刚刚开年，郑爽的前男友（夫）张恒在微博发长文否认诈骗潜逃美国等谣言，并晒出两个小孩的照片，称是自己的小孩。郑爽被“代孕”事件一击而中，随后其天价片酬被曝出，坊间纷纷调侃，一个新的计量单位出现了，根据爆料，郑爽日均收入208万，年收入6.4亿，所以1爽等于6.4亿元人民币。此后，国家税务总局通报：依法严肃查处郑爽偷逃税案件，追缴并处罚款共2.99亿。

但将其与年末的“收官”之作相比，还是有些“小巫”了。刚刚在“双11”预售大战中与李佳琦一起“创纪录”的大主播薇娅，两人一天销售业绩超过200亿。12月杭州市税务局稽查局官方消息则显示，薇娅在2019年至2020年期间，通过隐匿个人收入、虚构业务转换收入性质虚假申报等方式，偷逃税款6.43亿元，其他少缴税款0.6亿元。因此，依法对黄薇（薇娅真名）作出税务行政处理处罚决定，追缴税款、加收滞纳金并处罚款共计13.41亿元。此后，其各项荣誉被撤销，个人为名的账号在线上全面消亡。

两位女性中间，则是无数的“锤渣男”。

新晋偶像张哲瀚曾经去靖国神社被挖。优质男人钢琴王子李云迪嫖娼被抓。吴亦凡从“睡粉是粉丝的福利”云端重重跌落，尽管他数次扬言要报警，且可能也数次报警，并出动律师将网络上对他不利的发言者告得身无分文，但最终“进去”的却是他自己。至今，大概仍在等待法律的结果。

在欢呼而非叹惋中，一大批艺人离婚，只有微博瘫痪的频次能证明他们在人民群众心目中恩爱的等级。而终篇还是不出意外地在“锤渣男”上由王力宏的前妻李靓蕾的“蕾神之锤”敲响，“丧钟为谁而鸣”？昨天还叫人家小甜甜，今天就成了西村美智子。

人们处于危险之中，他们只有一种选择：或者走向毁灭，或者------成为可笑的有理性的人。

——引自章节：苏格拉底的问题

这一年，用娱乐来概括，是万万不能让人满意的。

但娱乐圈是个很混杂的圈，有资本加持，有泡沫追捧，深深浅浅明明暗暗，要起高楼，其起得比谁都快些，要做姿态，其戏做得比谁都真些，要塌房子，也塌得比谁都狠些。

管中窥豹，见一斑尔。

新冠疫情中，全球泡沫里，中国人民又一次展现了自己勤劳勇敢的巨大韧性。疫情前产业链转移的担忧尚有回声，全球订单飞奔而至，中国制造的强劲，仍旧不可替代。

但就在制造业轰隆隆的机器开动声中，一些地方的所谓“双控”政策关停了机器，引发了一波关于关停制造业究竟是美国的阴谋还是我们的大棋的激烈讨论。

这一年，讨论很多。在这个时代，谁都可能上热搜。

两条狗的主人上了热搜，一个是酒店老板娘，酒店被骂到哭。一个是地方小领导，把电视台主持人气到哭。狗重要还是人重要，什么人的狗重要，引发一波讨论。

一些可以上热搜的“大佬”则不一定想上热搜。教培行业一夜间地覆天翻，在一片混乱的清理中，俞敏洪想要转型，怎么转型？能不能成功？他想上热搜吗？地产行业在深度调整，恒大金融点燃了一种“关注”，债务是否违约？房子是否交付？许家印想上热搜吗？

将至岁末，一场关于“眯眯眼”的大讨论不期而至。一部相当不错的动画电影因“眯眯眼”受到辱骂和抵制。几年前使用了眯眯眼模特的广告也被翻出来痛斥。而夹杂在其间的，除了“美国的阴谋”说，还有“资本的阴谋”说。这或也让人费解，即使在美国，白人不能说“Negro”，黑人自己是可以说的。

讨论总是有益的，但是不是朝着有益的方向去的？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再提“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面对三重压力，我们需要更多理性。

这些曾是我的梯级，我拾级而上，……为此，我必须穿过它们。而它们却觉得，我想停留在它们上面，止步不前。

——引自章节：格言与箭

在新冠疫情的冲击下，世界进入了“停摆”的“暂时性”区间，这使得一切都变得既风起云涌又波澜不惊，就好像我们同时生活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激进，一半是保守，一半是洪水滔天，一半是岁月静好，一半是心潮澎湃，一半是心如死灰。

在这几年里，我们见惯了偶像的倒塌，如果没有倒塌，那他们也已经“只是近黄昏”。有像特朗普和拜登这样的新旧政客，有像华盛顿和李将军这样的历史人物，有像J.K.罗琳和詹姆斯·沃森这样的专业人士，有像比尔·盖茨和扎克伯格这样的商业骄子，有像王力宏和薇娅这样曾经的励志代表，当然也有像吴亦凡和郑爽这样不知怎么就不可一世又不知怎么就糊作一团的艺人。

只在三五年前，人们把他们奉为上宾，供为精神先导，出巨资听他们打鸡血或者灌鸡汤，想从他们的故事里看到世界的光和自己的路。到了今天，人们发现他们不过都是蝇营狗苟的普通人，甚至不如一个普通人，将他们过往的言论掘地三尺出来，都是些比筛子还要千疮百孔的大放厥词。

在悲剧面前，我们灵魂里的战士庆祝他的狂欢节；谁习惯于痛苦，谁寻求痛苦，英雄气概的人就以悲剧来褒扬他的生存，——悲剧诗人只是为他斟这杯最甜蜜的残酷之酒。

——引自章节：一个不合时宜者的漫游

2021年伊始，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其影响或者比现在能够感知到的会更加深远。那就是：散户大战华尔街。

抛开大多数人关心的究竟是谁在这场大战中赚取了更多利益，我们应该看到，其背后动因和症结是，大众对于现有资源分配体制和机制的不满。财富分化和阶层固化都是表征。

资源包括权力、财富、权利、安全等等。这才能解释以上一切“故事”与“事故”的来源。无论是个体间、行业间、政府间、国家与地区间、民族与种族间，都充斥着资源分配不公的怨气。

散户大战华尔街中，除了有普通散户与专业机构的对峙，还有新意见领袖如马斯克与老牌领袖的对峙，也有旧监管原则与新市场机制的对峙。当机构仍然成为“最后的赢家”，这场大战恐怕并非已经结束，而是像“国会山”事件一样，成为另一阶段的开始。

新冠疫情前的世界已经在撕裂和对立。人们说，这和财富分化有密切关系。

新冠疫情后，财富分化进一步加剧。国家间的分化也进一步加剧。

新冠疫情让一些国家和地区的领导人以此为名解脱自己的责任，并进一步加强保护主义色彩。甚至有人惊呼，逆全球化已成事实。

但与此同时，新冠疫情促进了互联网应用场景的飞速布局和发展。“线上”已然在短短两年内成为社会生态的基本形态。逆全球化注定无路可走。

面对新困难犹未退却，面对新生态尚未突破，旧形态中的旧规则和旧价值会如何蜕变？唯有时间，会给出答案。时间也一定会给出答案。

谁能走在时间前面，谁就是下一轮竞争的赢家。

这就是中国提出“共同富裕”的背景。

后记

2022年就要来到，进入2000年的新世纪拥抱似乎还在眼前。然而，22年过去了。回溯过往，千禧年往前22年，则正是1978年，这是一个对中国而言非常特殊、载入史册的年份。这一年，改变了中国，也改变了世界，改变了中国的历史，也改变了世界的历史。与此相对应，2022年的中国，将会有什么改变？又将如何改变世界？

正如尼采《偶像的黄昏》里所说，胆量凭伤口生长，勇敢借伤口加强。

他还说，那无法杀死我的，让我更加坚强。

（作者万喆为经济学家，澎湃新闻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