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一场拙劣的模仿

虽然排片、票房在春节档热门电影里几乎算是失败，虽然韩寒的营销故意挑起话题引人反感，但很多人看完《乘风破浪》后，却会说这部电影着实不错。可是在我看来，这部电影实则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模仿。

电影散场时，坐我身边的陌生大叔问他的妻子：“这部电影我看懂了，但片名我没能理解啊。”大叔没有得到妻子的答复。他的话倒是引起了我的注意：这部电影的片名到底是啥意思？

令人失望的是，想到最后，也仅能默认这个“浪”字是在纪念韩寒逝去的好友赛车手徐浪，而故事主角恰好也叫“徐太浪”。除此之外，这部电影的片名不过是韩寒长久以来玩弄文字似是而非的小聪明。

片名如此，那内容呢？

一、《后会无期》中暴露的短板

《后会无期》海报

回想2014年韩寒的处女作《后会无期》，那部电影上映后引起了极大的争议，一部分观众看得如痴如醉沉浸其中，另一部分观众则大呼“看不懂”。诚然，那是一部不太成熟的处女作，我们能看到非常多的生涩之处。

比如饱受诟病的故事结构。《后会无期》采用公路片的形式，冯绍峰和陈柏霖饰演的两个男主驾着车去远方，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陈乔恩、王珞丹、袁泉、钟汉良等），然后和他们分离，就像主题曲中唱的那样“你不知道，他们为何离去？那声再见竟是他最后的一句。”

电影为了表现“后会无期”这一主题，一路上设置了好几个段落，这些段落彼此之间并无联系，甚至调转顺序也是可以的。可以说，整个故事的文本结构非常不成熟。

又比如画面表现的单一。虽然作为处女作，韩寒的镜头感是找到了，没有出现越轴的问题（近期的话题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里就有大量无意义的越轴），一辆车自始至终，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电影感的呈现，素材的不足导致镜头语言有很多突兀之处。

还比如频繁出现的韩式金句。和主题无关的金句频出是韩寒作品的毛病。无论是他的小说，还是他的电影，都会想方设法让人物说出一两句玩弄文字技巧的话，这一点在《后会无期》里非常明显。

比如那些广为流传的“小孩才看对错，大人只看利弊”、“命硬不敢说，命根子肯定硬”、“你连世界都没观过，哪来的世界观”、“从小听了很多大道理，可依旧过不好这一生”等，就好像偶尔想到一句颇有道理的话就想往里面塞。这一点在钟汉良段落很是明显。

但尽管如此，《后会无期》依旧有可夸的地方，那就是文本上的余味——这也是很多观众会喜欢这部电影的原因——这部电影有妙段但没有整体的统筹。

比如冯绍峰和袁泉相遇那段就尤其好，足可以形成一个巧妙的微电影。故事的结构清晰，核心点突出，从冯绍峰误以为袁泉喜欢他然后上路，到最后发现袁泉只是自己的亲生姐姐，故事时间不长，但矛盾突出，围绕着这个核心点产生的落差也不显得刻意。同时，这部分的中心话语“喜欢就会放肆，但爱是克制”，比其他段落里堆砌的金句高明得多，因为这句话很贴合剧情，而非凭空而出。

从上面的讨论可以看出，韩寒拍电影时是有对电影的感觉的，但他有非常多的毛病，比如无法讲好一个故事，比如故事结构散乱，比如时不时就想塞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当然，还有他在电影镜头语言上的短板问题。

而由文首的讨论我们知道，“乘风破浪”四个字就是韩寒再一次玩弄小聪明的产物。那么这部《乘风破浪》里，是否依旧有上述提及的一些问题呢？

二、韩寒的进步

事实证明，《乘风破浪》比《后会无期》成熟得多。

很多人都能看出来，《乘风破浪》这次讲明白了一个故事：徐太浪从小到大就被父亲徐正太拳打脚踢，从而心生叛逆，一定要去参加赛车比赛，最终得到总冠军后羞辱了父亲，之后却因一场车祸穿越到了父亲年轻的时候，由此结识了当年的父亲和生下自己后就跳楼自杀的母亲，并因此理解了父亲，最终回到未来和父亲和解。

从这样的故事简介里，我们能够看到，韩寒这次用了一个经典的故事结构，无论是科幻片《回到未来》，还是经典港片《新难兄难弟》，都使用了同样的模式：儿子不认同父亲，于是回到过去理解了父亲的选择。这样的故事里往往有着明确的主题表达：儿子对父亲的理解认同和儿子对母亲的找寻。

《新难兄难弟》海报

同时，韩寒在电影片尾特地表达了故事创意来自《新难兄难弟》——这部陈可辛执导的电影由梁家辉、梁朝伟、刘嘉玲和袁咏仪主演，虽然穿插着很多港式无厘头以及一些粗制滥造的粤语残片记忆，但整部电影的情绪表达到位，故事设置合理，因此备受好评。

所以在韩寒新片《乘风破浪》借鉴了这部电影后，故事结构散乱的问题立刻就迎刃而解。也因此，很多人看完后夸它是春节档为数不多的讲好了一个故事的电影。只是这个故事很大程度上是靠着前人的模版。

除了刚才提到的大框架，这部电影在主要矛盾设置上也和《新难兄难弟》有异曲同工之处。《新难兄难弟》讲的是梁家辉饰演的楚帆讲义气，为了贫民窟人们的利益而去和富商斗智斗勇，最后充分展现出自己的价值观；《乘风破浪》同样在说彭于晏饰演的徐正太向往杜月笙，渴望成为有情有义的一方大亨，为此和香港来的大佬抗衡。

同时，在表达“世界一定会变，不要固守成见”的主题上，《新难兄难弟》选择了李嘉诚的出现，而《乘风破浪》则引入了马化腾的故事。

《新难兄难弟》剧照

因此，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按照这个模式走下去，往里面填充细节和笑果，这部电影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文首的那个大叔在电影结束后，好奇片名的同时还哼起了一首歌，正是这部电影的主题曲，当年风靡大江南北的《雨中曲》。由此可见，这部电影勾起了不少中年人的回忆，它在“时代印记”上下的功夫，和被时代错开所造成的的笑果方面，确实取得了一些成功。

比如徐正太时不时流露出的对未来错误的看法。

故事里一个非常大的笑点来自互联网上一则广为流传的笑话：“我一朋友以前做走私被抓了，判了十多年。出狱那天我去接他，他神神秘秘地把我带到他农村老家，说要和我一起发财，拿上铁锹锄头在祖屋里挖出一个大箱子，扒开包裹的一层层油布，箱子里装了好几百台全新的摩托罗拉的BB机。”

电影中，徐正太也囤了很多BB机，幻想着自己某一天会发大财。

片中还不遗余力地打击着“幻想”发明即时通讯的马化腾。故事外的观众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于是笑料就出现了。

《乘风破浪》剧照

韩寒借着这个模式还设置了好几次。比如徐正太判断未来电影院一定会消亡，于是大规模扩建录像厅；再比如，在徐太浪说要多在上海积累几套房子时，徐正太一口咬定房子未来会越来越不值钱。

这样的时代印记在某种程度上是成功的，但同时也暴露出了这部电影在深度上差得一塌糊涂。

三、拙劣的模仿

很多电影都在时代呈现上下足了功夫，《港囧》里有不断出现的《阿飞正传》、《甜蜜蜜》，《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里有对上世纪90年代宿舍的还原，《夏洛特烦恼》里有明显的历史大事件背景板。

但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要真正表现出一个时代，单靠这些细节是本末倒置的，对时代的呈现更应该立足于时代精神的表现上。

还是陈可辛，2013年拍了一部被很多人认为价值观有问题的电影《中国合伙人》，虽然引发了不小的争议，但不得不承认，这部电影的整体水平挺高的。就拿对时代的呈现来说，我们能看到这里面的主要人物有着从“文革”桎梏里脱胎而出的奔放，有着对美国天然的向往，有着对性自由的真正歌颂——而这些，才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青年人的真实模样。

可惜的是，《乘风破浪》在这一点上还浮于表面。影片中，以徐正太为首的1990年代的青年人，呈现出的精神层面和时代无关，不像经历过“文革”的人，也不像正在经历改革开放翻天覆地大变化的人，倒像是《英雄本色》在电影中的单薄投影。他们的价值观、人生观居然全都靠这部电影来塑造，人物本身难以立起来。

看完电影后，我发了这样一句话：“我带着看《新难兄难弟》的心去看《乘风破浪》，结果看了一部乡村版的《英雄本色》。”

与此同时，《乘风破浪》还丧失了《后会无期》的一个亮点，那就是它对所有应该留白的地方都进行了填充，从各个角度堵塞了本可以发散的通道，根本不给观众遐想的空间。

当然，以上种种都不是这部电影的致命伤，这部电影的致命伤在于对主题的模糊表达。

故事的最大主题显然是徐太浪对徐正太的理解和认同，对父亲的行为进行的深入了解。但是从电影文本的表现来看，整部电影从头到尾徐正太都是一个莽撞的中二青年，热血、冲动、傻乎乎、没有见识，除了讲义气外没有任何亮点，难怪《乘风破浪歌》里要唱“我是一个没有本领的人”了。

彭于晏饰演的徐正太。

不仅徐太浪和徐正太的矛盾并非来自于此，甚至他俩矛盾的产生也不是因为徐太浪的不理解，而是因为徐正太自己性格上的缺陷！

这就本末倒置了，本来是儿子回到过去理解父亲，到最后竟成了儿子回到过去发现父亲确实是这样性格的人，然后竟然还和父亲达成了和解。

让我们看看《新难兄难弟》里的父亲楚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现实中，儿子楚原觉得父亲是一个好面子的滥好人，别人说什么他都答应，并且无条件去帮忙，懦弱、无用。影片开头，他就埋怨父亲为什么不是亿万富翁。

但是回到过去后，他渐渐发现了自己父亲的可贵之处，虽然本事不大却有一颗善良的心，虽然看似懦弱却有自己坚定的内心。就像电影里楚原说的那样：“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我为人人’。”

可以说，在这一场戏里，儿子楚原因为自己的父亲在过去只是和自己萍水相逢却竭诚以待，最终理解了父亲的价值观，整个人开始转变，最后回到现实中和父亲达成了和解。

但《乘风破浪》里根本没有这样一场戏，没有徐太浪的认同，这样的穿越就没有什么意义。而且甚至没有徐正太自己的价值观，或者说徐正太的价值观其实只是努力赚大钱而已，只是最后成了被时代抛弃的弃子罢了。

这是一次拙劣的模仿。无论韩寒是否购买了版权，它都是不及《新难兄难弟》的，故事架构源自它，人物塑造却差之远矣。

同时，由于没有了核心价值观的支撑，人物变得没有血肉，难以丰满起来。徐正太最后还是入了狱，和现实中一样。而现实中跳楼自杀的女主（妈妈）最后有没有自杀呢？最后家庭教育有没有改变呢？

邓超饰演的徐太浪和赵丽颖饰演的徐太浪妈妈。

没有交代。该留白的地方填充，不该留白的地方不知如何往下写故事了。可以看见，韩寒的短板依然存在，只是被原先的好架构掩盖起来了而已。

结语 他的国

不知韩寒赶工出来临时要在春节档上映《乘风破浪》是何用意，只是这样的成品未免粗糙了些。不过毕竟不同于郭敬明和张嘉佳，韩寒对电影语言的熟练程度越来越高，也因此，我们希望他能有更大的进步，创造真正属于他的电影王国，他的国。

【作者孔鲤，微信公众号“书林斋”（微信号：Kongli1996），微博@孔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