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书评︱日本玩偶达磨：让我当选，给你开眼

你见过日本的玩偶达磨吗？刚来日本时，还真被这红衣大汉吓了一跳：浓眉长须，没手没脚，甚至没有眼珠。

玩偶达磨的原型是中国禅宗的始祖菩提达磨。这位五至六世纪的印度高僧，曾在中国传经，还在嵩山少林寺面壁多年修行悟道。

禅宗于十二世纪的镰仓时代漂洋过海传到了日本，对日本的文化艺术乃至民族性格产生了极大影响。而达磨呢，却在几百年后的江户时代，以一尊神通万达的不倒翁形象，走进了日本的千家万户。

达磨变身不倒翁，说来和中国有关。室町时代（1338-1573),日中贸易红火。据说来自中国的纸糊不倒翁颇招人爱。原来是用以祝福健康长寿的“老翁”，东渡后被日本人改画成了可爱的小和尚。不倒翁倒下后能马上复位，有人把这种“七倒八起”的特性，拔高成了“顽强不屈的精神”，不倒翁小和尚因此热销，成为祝愿小孩成长的理想赠品。到了江户时代（1603-1867)，不知谁又把小和尚画成了打坐的达磨，还想象说：达磨面壁九年，定是坐没了手脚，那需要多大的定力、多强的忍耐啊。从此，没手没脚的玩偶达磨正式成为顽强不屈的象征，鼓舞着日本人一次又一次战胜了困境，“七倒八起”还因此写进了日本的谚语。

除了“励志”，玩偶达磨更多被用来祈愿。因为它既有达磨的形象也有达磨的神通。据说江户时代，红衣“达磨”成了击退“天花魔”的法宝，它还曾是长野、群马、埼玉三县养蚕业的救星。到了上个世纪，“达磨”甚至开始在政界选举中扮演起重要角色。所以，在日本，玩偶达磨既是一种吉祥物，也是人们的精神支柱。经商的、从政的、应考的、得病的，有大事相求者大凡都会买上一尊回家供奉。

玩偶达磨深受民间爱戴，这和禅宗思想没关系，求佛拜神日本民间自古就有。求的方式大致有两种：一种是用心求，衷心祈愿。即便未能如愿，也不会责怪神佛，只会扪心自问，是否诚心不足。另一种是强求，以近乎要挟的方式，用条件换取如愿。日本民间故事里最常见的是捆绑地藏菩萨，强求它为本地治病、降雨等，愿望实现后才给以松绑。“达磨”的命运属于后者。

祈愿用的玩偶达磨买来时没有眼珠。买来后先点左眼作为许愿，愿望达成后，再画上右眼以示感谢。让“达磨”忍受单眼之苦，听上去近乎残酷。但仔细辨来，这种思考方式其实是奖励而不是惩罚：因为单眼“达磨”一定向往健全的双目，为了得到彻底“开眼”，它才会使出全部的神通。这便是日式思考方式。

把玩偶达磨引进政治竞选活动，始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最初只是个别政治家的“创举”。曾有政治家在“达磨”身上留言：让我当选！成功的话我就给你开眼。还有的地区竟然和“达磨”讲价：成就五个议席，给你开眼；成就六个议席，外加神酒；若成就七个议席，不仅给开眼，还给建堂供奉。因为不断如愿，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达磨”已坐进了全国各地政治家竞选事务所的神龛，几乎成了政治家竞选时的救命稻草。

以前政界大选时，电视台或报纸的头版头条都会报道政治家给玩偶达磨开眼的场景。出阵时，竞选者小心翼翼地给“达磨”点绘左眼，生怕墨汁滴落会中了“落选”的“落”字。获胜后，当选者会在众粉丝的簇拥下给“达磨”开上右眼，齐呼万岁，喜气洋洋。

给玩偶达磨开眼，一直是日本政界竞选的一道风景。但是，2003年地方选举时，一家视觉障碍组织对这种做法提出了抗议：难道没有双眼就不算健全？一些怕事的政治家听后，纷纷将玩偶达磨从事务所的神龛上撤下，把“开眼”的风景悄悄地留给了自己。这也算是西方的“政治正确”在日本的一种表现吧。

用于祈愿的玩偶达磨还有“有效期”呢。一年之内愿望达成的话，第二年可以买个更大的，未能如愿的话，只好买个同样大小的。“达磨”像俄罗斯套娃一样，有大大小小一串系列，对应着大大小小的各种愿望，价格也从两百日元到十万日元，高下不等（一百日元约相当于人民币五元）。

过了“有效期”的玩偶达磨可不能随便扔掉。或附上香资恭恭敬敬地送往寺院的回收点，或在1月中旬送神归天的“爆竹节”（不是放鞭炮），和除旧迎新的各种饰物一起化作腾腾烈焰。也有人喜欢把开了双眼的“达磨”从小到大一字排开以作纪念，但别忘了，生效的只是最新买的那个单眼“达磨”。

每年年底或年初，日本许多寺院都会举办“达磨大市”。规模最大的要数群马县高崎的“七草大市”。高崎有个少林山达磨寺，江户时代的饥荒年间，达磨寺的僧侣为拯救当地农民，为他们开辟了纸糊“达磨”的副业。高崎的“达磨”驰名全国，连日本自民党竞选用的玩偶达磨，绝大多数也都来自高崎。每年1月的“七草大市”，会吸引二十多万名访客，玩偶达磨一销就是二十多万个，可见得“达磨”在民间有多大的影响力。

仔细端详“达磨”，你会发现做得非常耐看：眉是鹤，胡须是龟（或是松），眼圈是竹，鼻孔是梅。两侧和腹部则写满了各种吉祥的祝福。有“寿”字的新婚用，有“福”字的属万能。有“合格”、“必胜”字样的，既可送考生也可送政治家朋友。

我曾经担心：都求“达磨”了，谁还努力呢？日本朋友解释说：玩偶达磨只是在关键时刻才助你一臂之力，实现目标首先还得靠自己地地道道的努力。难怪我看见：尽管竞选事务所里有“达磨”坐镇，政治家还是在街头深声嘶力竭地演说；尽管考学塾里有等身大的“达磨”守护，考生依旧没日没夜地坐在塾里拼搏。因为有“达磨”在身边助阵，努力起来才更有信心？

日本人做事习惯于一步一个脚印递进。把玩偶达磨的大小与每年的目标连动，这种做法特别符合日本人的天性，也许是这个原因，玩偶达磨才会在日本如此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