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特将所有解读他的入口，留在了15000封书信之中｜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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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写信的

萨缪尔·贝克特

对任何一位对20世纪世界文学和戏剧饶有兴趣的读者来说，萨缪尔·贝克特这位诺奖作家是无法绕开的对象，但理解他的戏剧作品并非易事，好在贝克特的另一大爱好写信，为后来的读者提供了大量注解资料。

贝克特写于1929年至1940年间的书信多达15000封之多，从个人的视角生动地描绘了20世纪30年代的西欧，也表现了他对创作的关注，以及他是如何对自己的作品做出取舍以使其获得新的生命。

近期，四卷本《贝克特书信集》中文版首次翻译推出了第一卷。在这些信里，贝克特有写给朋友的，有写给画家和音乐家的，有写给学生、出版商和译者的，也有写给世界各地的文学界和戏剧界同仁的，跨越其60年（1929—1989）的创作生涯。诗人希尼读后曾感慨，“这就是一幅初到欧洲的都柏林青年贝克特的肖像画，在语言、学识和讽刺等方面闪耀着宝贵的天赋。贝克特时常在矛盾中摇摆不定，他必须写作，对此他确定无疑，然而写作通向何方，他又不乏疑虑。这一切都通过他自信、愉悦却颇不易读的文风表达了出来。”

今天为大家带来其中两封书信，透露了贝克特与乔伊斯之间的往来，以及对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的阅读感受。

巴黎

詹姆斯·乔伊斯

1929年3月23日

卡塞尔兰

德格拉芬街5号

尊敬的乔伊斯先生:

这是最新插入的内容。窃以为，插入的内容和将形式当作内容的具体化那段衔接得上。已将这三点融合在一起，使整个段落多少还算合理。1

今天去书店查找格林的书，但没有找到任何可能让您满意的资料。2不过，还有很多其他的地方可以去找一下。

可否请您代我向尊夫人、乔治以及露西娅问好?

敬上

萨姆·贝克特

ALS;1 张，1 面;NjP，西尔维娅·比奇卷宗，C0108/138/1。

1. 贝克特指的是《但丁···布鲁诺·维柯··乔伊斯》，该文由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授意，为其《进展中的作品》(1939 年定名为《芬尼根守灵夜》出版)辩护;贝克特的文章是为《对〈进展中的作品〉事实虚化上正道的审核》一书所写，该集子收录了探讨《进展中的作品》一书基本构思的文章;当时，《进展中的作品》还只有一些选段在杂志上连载([巴黎:莎士比亚书店，1929]第 1—22 页;以下作《审核》)。

尽管贝克特的文章最早发表于《转变》杂志(第 16—17期[1929年6月]，第242—253 页)，但该文列入集子时做了校订。1929年4月25日，《转变》创办人兼编辑(1927年4月—1938)欧仁·约拉斯(1894—1952)给《审核》的出版人西尔维娅·比奇(原名南希·伍德布里奇·比奇，1887—1962)写信，要求对贝克特的文章进行校订。信中写道:“乔伊斯先生愿意让其发表在下一期《转变》中。该文是一个绝妙的注解。”(NjP，西尔维娅·比奇卷宗，C0108/138/1;标注日期尚待讨论:玛丽亚·约拉斯致詹姆斯·诺尔森，BIF，UoR，MS 1277/1/2/28，以及《审核》所费开支记录，NjP，西尔维娅·比奇卷宗，C0108/138/3)

尚未找到该增加段落的手稿;该段可能在校样副本投递给《转变》之前就已插入文中。对比《转变》版和莎士比亚书店版，可发现后者第 13—15 页对论文的内容有增加和改动。(约翰·皮林，《萨缪尔·贝克特年表》[汉普郡贝辛斯托克镇豪恩兹米尔区:帕尔格雷夫-麦克米伦出版社，2006]，第 19 页)

2. 乔伊斯在《芬尼根守灵夜》中提到了《格林童话》和《格林定律》，但不清楚乔伊斯要的到底是哪一本。这两本书的作者都是德国神话作家、语言学家，一个是雅各布·路德维希·卡尔·格林(1785—1863)，另一个是弟弟威廉·卡尔·格林(1786—1859)。

3. 詹姆斯·乔伊斯的妻子诺拉(原姓巴纳克尔，1884—1951)，儿子乔治(1905—1976)和女儿露西娅 (1907—1982)。

贝克特在巴黎咖啡馆

巴黎

托马斯·麦格里维

周五[? 1929 年夏]

卡塞尔

兰德格拉芬街 5 号

尊敬的麦格里维1:

拉赛尔[拉塞尔]这个可恶的陈年圆面包按时退回了我的几页手稿，还用第三人称写了一张简洁的便笺，全都装在一个邮资略显不足的信封 里。这一举动的好意让我有些麻痹。无论怎样，无论何处，我都想摆脱这该死的东西(显然，除了《转变》)，可是不那么令人恶心的文学垃圾桶，我是一个都不认识。难以想象爱略特[艾略特]会碰它——当然不是诗歌。兴许，谢默斯·奥沙利文的小报会接受我的投稿? 2要是您想到了可以投稿的地址，请相告，我会感激不尽。

让人惊骇的是，我到达卡塞尔的钟点正是无数工作人员打包票说我定会到达、准会到达的那个钟点。3整夜，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打一会儿盹本人都做不到。阿司匹林是个骗局，咖啡是个幻觉。所以干脆读完了《爱的荒漠》，那本书无疑是我特别不喜欢的。那是一次耐心、 微弱的哭泣，有人巴望着看到你大声地朝手帕里擤鼻子。4

昨天我们从克拉根霍夫回来了。5我被太阳烤成了丝带，躺在卧铺 上就像病妇佛罗伦萨一样难受。

Che non può trovar posa in su le piume

Ma con dar volta suo dolore scherma.6

读完了《去斯万家那边》的第一部，感觉内容异常起伏。里边有些东西是无与伦比的——如布洛赫、弗朗索瓦丝、莱奥妮阿姨、勒格朗丹，还有一些段落矫揉造作得让人厌恶，缺乏诚实感。7对普鲁斯特，真是难以下定论。他绝对是写作形式的主人，甚至常常沦为其奴隶。他的有些比喻让一整页都蓬荜生辉，就像一次耀眼的爆炸，而另一些却像是在最黯淡的绝望中苦吟而出。他先展现各式各样的精妙平衡，让人着迷的颤颤悠悠的平衡，然后突然静止不动，天平的双臂被楔牢，呈一条绝对水平的直线，比麦考利处于最低潮时还要对称得多，第一、第二声部洋洋得意地相互呼应，来回呼应。跟摩尔相比，他连绵的叙事当然更有趣，更巧妙，而且更丰富多彩，就像饱受绞痛之苦的胃发起的一次煽情的假牙狼吞虎咽般的排泄。我想，他是椴花茶喝多了。8 想想吧，要揣摩他的心思，得读16卷之多，那还不像蹲便!茜茜正如饥似渴地读《尤利西斯》，也喜欢谈论该书和乔伊斯。在佩吉面前，这是一种微妙的行为，因为佩吉对书籍毫无兴趣，坚信读书识字等同犯罪。9 已下定决心给《转变》投稿，赢得他们该付的稿费，可我把地址弄丢了。10 要是您随信写上该杂志社的地址，我将感激不尽。

您最近在专心写作呢，还是受到了讨人喜欢的托马的骚扰?会考怎么样?至于《可怕的孩子》，翻译的进展如何?......11

感觉身体结实了就给我写信。您知道，收到您的回信我会有多高兴。我的姑妈茜茜经常想起您，在此传达她最诚挚的祝愿。姑父波士在爱尔兰，孩子们也趁机各奔东西，所以此时此刻，公寓里安静得出奇。昨晚不睡[睡不]着，读了《阿瑟·萨维尔老爷的罪行》《什么什么的幽灵》和《散文诗集》，觉得最后一部作品是巨著。12

Leb wohl. 13

谨上

S. B.

贝克特的笔记涂鸦与书信手迹

ALI;1 张，4 面;TCD，MS 10402/1。日期判定:尽管詹姆斯·诺尔森认为该信的日期可能为 1930 年 6 月的某一天，但 1929 年夏更可靠(诺尔森，《盛名之累》，第 639—641 页，注 90，注 118)。教师资格会考在夏初进行，且贝克特说到严重晒伤。1930 年 4 月 12 日《爱尔兰政治家》停刊，贝克特就这一事情给麦格里维写过一些信，此信中相对正式的问候表明这可能是其中最早的信之一。同时，鉴于 AE 明确拒绝贝克特的稿件是在 1930 年初(见 1930 年 3 月 1 日的信)，信中所述略欠邮资的退稿信很可能早于 1930 年。

1. 贝克特接任巴黎高师英语讲师后，麦格里维仍待在巴黎;他将贝克特介绍给了乔伊斯及英国小说家兼诗人理查德·阿尔丁顿(1892—1962)。

2. 乔治·威廉·拉塞尔(笔名 AE，1867—1935)，爱尔兰诗人、画家和编辑。他是《爱尔兰政治家》(1923 年 9 月 15 日至 1930 年 4 月 12 日)的编辑之一，该周刊倡导民族理想、离婚自由政策和出版审查制度。托马斯·麦格里维曾以 L. 圣西宁的笔名在该刊发表诗歌，经其建议，贝克特可能给该刊投过一篇散文作品;约翰·皮林认为，该作品就是《臆断》(皮林，《萨缪尔·贝克特年表》，第 19 页)。贝克特的短篇小说《臆断》后发表于《转变》第 16—17 期(1929 年 6 月)，第 268—271页。他提到信封所贴邮资略显不够，表明所投稿件不止一两页。

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1888—1965)，诗人及《标准》杂志的编辑(1923—1939)。谢默斯·奥沙利文 (原名詹姆斯·沙利文·斯塔基，1879—1958)，诗人、散文家，曾任《都柏林杂志》编辑(1923—1958)。

3. 贝克特这封信写于德国卡塞尔的姑妈家。姑妈名为弗朗西丝·辛克莱 (原姓贝克特，昵称范尼，亲友都叫她茜茜，1880—1951)，姑父名叫威廉·亚伯拉罕·辛克莱(昵称波士，1882—1937)，是个艺术品商人。

4. 弗朗索瓦·莫里亚克，《爱的荒漠》(1925)。

5. 1923年至1925年期间，辛克莱一家住在靠近卡塞尔的富尔达河畔克拉根霍夫的公寓里；他们经常去克拉根霍夫游泳，沿着河边或在林间散步(莫里斯·辛克莱，1993 年 10 月 20 日)。

6. 在但丁·阿利吉耶里(1265—1321)的笔下，佛罗伦萨市被比喻成病妇:“她在绒毛床上难以安睡，/只有辗转反侧缓解苦痛。”(典出《神曲》，恩里科·比安基评注[佛罗伦萨:阿德里亚诺·萨拉尼出版社，1927]，《炼狱篇》第六歌，第150—151 行;但丁·阿利吉耶里，《但丁·阿利吉耶里的神曲》第二部《炼狱篇》，约翰·D. 辛克莱翻译并评注[伦敦:约翰·莱恩-鲍利海出版公司，1939年初版，1948年修订]，第 89 页)所有相关引文均出自以上版本。

贝克特用的是 1926 年萨拉尼的版本，尽管他对其评价不高;编者只能找到 1927年的版本。欲知萨拉尼版详情，参见达尼埃拉·卡塞利，《〈卑劣的萨拉尼集〉中的佛罗伦萨版:文本比较研究》，见《贝克特研究期刊》第 9 卷第 2 期(2001)，第 1—20 页;达尼埃拉·卡塞利，《贝克特手稿中但丁的影子》，见《笔记汇编全息》，SBT/A 特刊第 16 期(2006)，第 237—257 页。

贝克特读的《神曲》是意大利语本，而非英译本。编者选用的是辛克莱的散文译本，该本中意大利语原文(“意大利但丁学会评注本，由朱塞皮·万代利校订”)排在对开页上，所以读者可以同时阅读两个版本(《但丁·阿利吉耶里的神曲》第一部《地狱篇》，第九歌)。

7. 贝克特指《去斯万家那边》中的人物。《去斯万家那边》是普鲁斯特小说《追忆似水年华》(1913—1927)的第一卷。

8. 托马斯·巴宾顿·麦考利(1800—1859)，英国作家、政治家;乔治·奥古斯塔斯·摩尔(1852—1933)，爱尔兰小说家。

在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就着一份玛德琳小蛋糕喝了一杯“椴花茶”之后，叙述者就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

9. 露丝·玛格丽特·辛克莱(昵称佩吉，1911—1933)，茜茜·辛克莱和波士·辛克莱的女儿，1928 年夏和贝克特在都柏林共度一段时光，1928年9月又在卡塞尔和维也纳共处，当时她在赫勒劳-拉克森堡学校学习舞蹈和运动(皮林，《萨缪尔·贝克特年表》，第 17 页)。

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1922)。

10. 贝克特的文章《但丁·布鲁诺·维柯·乔伊斯》及短篇小说《臆断》刚于《转变》见刊。

11. 麦格里维仍住在巴黎高师的一间房子里。让·托马(1900—1983，于 1926—1932 年在巴黎高师就读)通过教师资格会考(最高级别的大学考试)后，留校担任考生的辅导老师。当时，贝克特教会考的英语科目。

让·科克托(1889—1963)已请麦格里维考虑将《可怕的孩子》(1929)翻译成英语(麦格里维致乔治·叶芝的信，1929 年 8 月 21 日，NLI，MS 20,849;苏珊·施赖布曼，2007 年 1 月 15 日)。

12.《阿瑟·萨维尔老爷的罪行》《坎特维尔的幽灵》《散文诗集》，奥斯卡·王尔德(1854—1900)著(伦敦:詹姆斯·R. 奥斯古德出版公司，麦基尔文出版社，1891)。

13.“Leb wohl”(德语，“保重”)。

《贝克特书信集：第一卷》

作者: 〔爱尔兰〕萨缪尔·贝克特 著 / 〔美〕玛莎·道·费森菲尔德 / 〔美〕洛伊丝·摩尔·奥维贝克 / 〔英〕乔治·克雷格 / 〔英〕丹·冈恩 主编

译者: 曹波 / 姚忠

出版社: 湖南文艺出版社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原标题：《贝克特将所有解读他的入口，留在了15000封书信之中｜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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