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欧政治互信的裂痕与“后西方秩序”：从慕尼黑安全会议说起

特朗普上台之后，基于美国对外政策的不确定性，美欧关系的走势出现波动。在刚刚结束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西方安全体系内部的焦虑成为热议的话题。

针对本届慕尼黑安全会议，美国派出了包括副总统彭斯、国防部长马蒂斯和国土安全部长凯利在内的强大的代表团。同样是在上周，美国国防部长和国务卿分别出席了布鲁塞尔的北约防长会议和波恩的G20外长会议。在结束为期一周的高密度外交之后，跨大西洋伙伴关系愈加扑朔迷离。

美国对欧政策走向仍不明朗

彭斯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的演讲，是美国新政府在国际舞台上首次系统地阐述自己的外交政策。彭斯的讲话明确了三点内容：1. 美国将一如既往地支持北约，其在跨大西洋联盟中的义务不会动摇；2. 美国在自由世界的领导地位不容置疑；3. 美国敦促北约成员国提高国防预算，要求与欧洲盟友在北约的框架内更为公平地分担责任。

虽然彭斯对美国在北约的义务作出了清晰的界定与承诺，却依然无法打消欧洲人的疑虑。彭斯在讲话中，用颇具浪漫情怀的铺陈回顾了战后美欧关系的发展，但是只字未提“欧盟”，令与会者质疑特朗普政府是否认识到欧洲内部合作的重要意义。面对美国国内的政策博弈，欧洲人不清楚，究竟哪一种力量和利益会在美国新政府占据上风。事实上，美国与会者自己也不清楚美国对外政策的具体走向。与其他国家的参会政要不同，彭斯和马蒂斯在演讲之后，均未接受观众的提问。

在长达三天的会议中，除了强调北约的重要性，美国与会者对于如何在西方主导的其他多边机制中与欧洲进行战略合作，没有做出任何清晰的表述。

加大军事投入，美欧存在分歧

在是否加大军事投入的问题上，美欧之间存在分歧。彭斯在讲话中呼吁欧洲国家恪守北约承诺，把军费开支提升到国内生产总值的2%。相对于彭斯的讲话，国防部长马蒂斯的态度更为强硬。在布鲁塞尔举行的北约防长会议上，马蒂斯提出北约盟国必须在年底之前就如何提高国防预算提交相应的方案，如果欧洲国家不能满足这一要求，美国将无法保证对北约伙伴国家作出的安全承诺。

对于美国新政府有条件支持北约的表述，欧洲国家缺乏合作的动力和意愿。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德国总理默克尔对此作出了明确的回应：一方面，欧洲为了维系自身的安全，必须加大军事投入，但是受制于欧洲国家目前的财政状况和选情民意，短期内快速提高军费预算并不现实；另一方面，提升军事力量本身不会带来和平，应对安全问题，不仅需要硬实力，也需要软实力，在全球反恐和发展援助政策方面，欧洲承担了更多的责任。德国外交部长加布里尔和国防部长范德莱恩也在发言中指出，安全议题包括发展议题和非传统安全挑战，单纯提高国防预算，无助于问题的解决。

美欧之间的政治互信出现裂痕

特朗普上台以来采取的一系列政治举措，使美欧关系出现裂痕，美国作为欧洲政治联盟伙伴的可靠性受到质疑。客观地说，美欧之间的政治疏离并非始于特朗普政府，而是由来已久。近年来，美国在中东和北非实行的军事危机干预政策，导致欧洲周边地区局势动荡，给欧洲安全造成了严重的威胁。欧洲抱怨美国背离欧洲的利益，美国指责欧洲在没有华盛顿参与的情况下，寻求在欧盟框架内制定独立的安全政策，北约早已不再是美欧制定共同安全政策的机制。乌克兰危机以来，欧盟内部一直在探讨提升欧盟共同防御能力的可能性，目的在于加强西方联盟中的欧洲力量。对于欧洲人来说，北约现阶段依然是欧盟安全政策的主要参照系统，但是如果作为领导力量的美国产生自我怀疑，这一机制也必将失去平衡。

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提出“后西方秩序”的观点。在他看来，北约是冷战时代的制度框架，旧时代的精英必须为新的世界秩序让出空间。德国外长加布里尔也提出“重新测量世界”。面对西方秩序终结的提法，如何维护美欧战略互信，成为摆在西方政治家面前的一道难题。

欧洲寻求自立自强

基于美国对欧政策的不确定性，欧洲政界逐渐形成一个共识：跨大西洋伙伴关系无法为欧美合作提供恒久的保障，加强欧洲自身力量的建设，对于欧盟的未来发展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特朗普上台伊始，默克尔就曾呼吁欧盟成员国提升欧洲的行动力。默克尔指出，在动荡的周边局势中，欧盟难以独善其身；同样，把解决周边安全问题的希望寄托于他人，也是不现实的。她把欧洲视为一种独立的力量，主张欧盟在世界上承担更多的责任。

在本届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德国政治家多次重申，在维护西方共同价值的问题上，德国准备承担责任，并发挥领导作用。默克尔在讲话中指出，未来欧盟应专注于三个问题：巩固共同货币，维护外部边界，寻求发展稳定的俄欧关系。

早在两年前举行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德国国防部长范德莱恩就曾提出，德国已经做好准备，在寻求国际危机问题的解决办法时，承担领导角色。英国退欧公投和特朗普上台之后，德国有意在维护欧洲团结方面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但是，对于如何加强欧洲合作，欧盟成员国内部目前仍然存在巨大的分歧。鉴于欧盟内外的复杂局势，多速欧洲（即承认欧盟内部差异，允许各成员国按经济发展水平实施核心和外围国家分步走战略）可能成为推进欧盟未来合作的主要形式。

（刘丽荣，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副教授、德国波恩大学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