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丨暴力召唤下的“百恶夜行图”

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

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恐怖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今晚介绍一部讲述暴力的影片。

无由暴力，无差别攻击，暴力诱发的邪恶和谎言，反衬出的现实与网络的双重冷漠，都无法概括去年“《旬报》十佳”中位列第四的影片《混乱的一代》。

这部由真利子哲也执导，年轻的戛纳影帝柳乐优弥及菅田将晖、小松菜奈等新生代演员领衔的影片，以暴力敲开社会的硬壳。导演将暴力视为纯粹中性的力量，自在人心而无法消弭，游离在法治和理性之外。同样，邪恶、谎言、冷漠亦是天性。它们像幽灵，一经暴力的召唤便现身并紧紧跟随其后。

以暴力为主题的影片实在不少。《混乱的一代》特别的地方在于它不仅批判和思辨，还让观众清晰地看到了暴力的连锁反应，剖析日本社会的病态。看完影片后，观众长久沉浸其中，获得了类似于音乐和绘画/视觉艺术所带来的感性体验，而不只是理性思考。

影片中，柳乐优弥饰演的18岁少年芦原泰良被黑泽清称为“电影史上绝无仅有的角色”。他自小父母双亡，和弟弟将太（村上虹郎 饰）被邻居大叔收养，在爱媛县松山市西部的小港口城市三津滨船厂长大。

影片伊始，将太看到对岸的哥哥被人追打。哥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将太，你快走！”

之后，通过将太的独白我们知道了，芦原泰良从此再未归家。他游荡到松山市区，成为不死游魂一样的存在。

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重心放低地行走。泰良的肩膀永远是放松的，随时准备松动两下朝对手扑上去。影片中，数不清有过几场打斗，整部影片即是以此为线索推进的。

泰良行走，镜头非常有耐心地注视他的背影；泰良战斗，镜头退后远远关注，看他与对手周旋，猛地出击，放低重心把对手拖到地上缠斗，搏击过程酷似野兽打斗。

导演从未打算探索他的内心。他的内心和外表完全一致，外在即内心。他超越了人类，因此永远不会被打倒，不会被抓，伤痕一转场便消失。他挑选的对手都是比他高大的男人——混混学生、乐手、黑道、警察，而且都是群体中的一员。战斗到后来总是陷入一对多的局面，外加一圈窃窃私语、举手机拍照的旁观者。

泰良只解释过一次为何不断地打架：“享受就好”。他就好比闯入文明社会的怪兽，只不过披上了一件人的外衣，和哥斯拉并无二致。

影片中的另两个主要角色——菅田将晖饰演的不良少年北原裕也和小松菜奈饰演的陪酒女那奈，分别是邪恶和谎言的代表。再细分，前者懦弱又恃强凌弱，遇到泰良便与他结伴在商业街无差别地攻击路人，由纯粹的暴力催生出的是复杂的邪恶。后者谎话连篇，受害者的身份经暴力刺激后成为施暴者，获救后又把责任统统推到另两人身上。

三人曾有过短暂的交集，他们驾驶着抢来的豪车在夜色中奔驰。在作为纯粹暴力化身的泰良的反衬下，另两人把人类的劣根性展示得淋漓尽致。

他们的区别在于，泰良似野兽，无目的，不逐利、不避害，全部行为只遵从本能。裕也和那奈的内心是空虚的。遇到泰良之前，他们终日无所事事，寻衅和偷窃都是空虚内心滋生的恶之花。遇到泰良之后，二人的内心依然是空的，所以迅速被恶意充满，衍生出一系列令人瞠目的恶行。

导演并不满足于这两个个例。泰良就像无序行走的哥斯拉，所到之处的群像更令人胆寒。一次次街头干架时的冷漠人群（顶多报警，大部分人只是看两眼后走开）；两位少年袭击路人的视频被放上电视和网络后，满屏的弹幕加深了人与人、人与现实间的隔阂，不痛不痒感反而成为很深的痛感。警察和正义的缺席，不仅讽喻理性和法治的缺席，也令影片进入一个超越现实的世界。

这个世界在一记记血肉之拳的暴击下扭曲成色彩浓烈的抽象画，搭配严重失真的金属感配乐和柳乐优弥的目光（是枝裕和口中“有力的眼神”），快要飞起来了。

如果不是泰良的弟弟将太和抚养他们长大的邻人大叔作为系线的秤砣，这个世界将完全失序。这两个角色的戏份不多，但是非常重要。

少年将太是失序社会里纯真和亲情/友情的化身，大叔则是传统社会中秩序和温情的代表。很遗憾，二人在寻找和看顾泰良的过程中依然失去了他。

影片结尾终于完整呈现了此前多次被提到的松山“喧哗祭”。松山市每年秋季举办的喧哗祭由农民和渔民抬着神轿互相撞击以祈祷丰收，展示男子汉气概。祭奠中的伤亡不受法律约束，这大约是现代文明社会中暴力的最后灰色地带。

而影片所呈现的，正是连这个灰色地带都无法容纳的暴力。

影片中的社会无疑是病态的，因此，暴力的化身泰良反而成了“正义”的化身，令观众在他血战街头的过程中忍不住击节叫好。

然而，健康的社会应是什么样的？“喧哗祭”都无法容纳消解的暴力该何去何从？还是，人类作为一种动物，基因里的暴力因子根本无法消弭？

看完影片的你是何见解，答案相信连导演本人都想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