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治下白宫与媒体怼出新套路，吃亏的却恐怕只有内政外交

上任还没有多久的特朗普，最近又开始跑群众集会。这种集会原本用在选举期间抬高人气，攻击对手。离2020年还有三年多，下次大选的对手连影子都没有，特朗普却此时搞集会，针对的是让他头痛的美国媒体。他在大会上说[1]：“当媒体向民众撒谎的时候，我不会让他们得逞。我会尽一切可能，让他们无法得逞。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目的。他们的目的不是你们的目的。”随着总统严厉的话音，群众将义愤的目光转向记者席，发出一阵阵嘘声，让现场增添几分紧张气氛。

从当选至今，媒体关于特朗普的报道内容却几乎都是负面的语调，给人的印象是特朗普从人事、管理，到政策的制定与把捏，都是乱来。上台才一个星期，偏向保守的《华尔街时报》就已经下结论：特朗普的执政团队真是业余。而偏向自由的《纽约时报》上，更有一位评论家补上一句：说特朗普业余，简直就是对业余的侮辱。白宫方面也不遑多让，2月24日，白宫新闻发言人肖恩∙斯派塞禁止包括BBC，CNN、《纽约时报》、Politico在内的一些新闻媒体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25日，特朗普又表示，不会按惯例参加今年的白宫记者协会晚宴。

谁才是假新闻？

去年美国大选希拉里的失败，也是媒体的难堪。选前，难得见到媒体如此一致，不论自由派还是保守派，一面倒地攻击特朗普。选后，各大报刊编辑部的废纸篓里，都有一堆为第一位女总统上任准备好的文章报道。这不单单是报道失准的问题，也是主流媒体影响力大为减弱。检讨之下，媒体却责怪社交网站，说那上边假新闻泛滥，以至他们的真新闻被掩盖。往日对言论自由最为坚持的媒体，竟然众口一词批评脸书、推特等网站没有尽到审查的职责。

这样的批评还有一层言下之意，只有主流媒体的报道才算得上是“真”。所以近期各大报纸打出的广告都号称自己“值得信赖”，一转手化将选后的尴尬化为推销的资本。

特朗普与媒体胡搅蛮缠，并不是单一方面的问题。论胡搅，媒体的水准要高过特朗普。就以新总统上任之前，传出有录影带显示特朗普在莫斯科召妓一事为例，体现的是典型的媒体操纵手法。相关的谣传来自初选期间，共和党内部想要扳倒特朗普的人整出的一份黑材料，许多记者都看过，却没有哪家媒体敢用，因为传说来自一位英国前情报官员，没有别的凭据。谁若是将其直接当新闻报道，肯定脱不了诽谤抹黑的罪名。

大选过后，做事细致的中情局把谣言拿来考究一番，以防候任总统受俄国胁迫。调查结果写成三十几页的报告，说谣言具有爆炸性，却无法验证，而后当成机密汇报给奥巴马与特朗普。接下来，这一份没有实据的报告就泄露到媒体手中，为记者写故事造出空间。《华盛顿邮报》所用的标题最为典型：“情报主管向特朗普与奥巴马报告未经证实的传言，俄罗斯握有让候任总统难堪的情报”[2]。报道的内容娓娓讲述谣言的细节与来历，各家媒体网站都以头版头条当作爆炸性新闻大幅报道。就这样，既可以吃腥，又不用负责任。

论蛮缠，特朗普却也是高手。隔天举行记者招待会，他一出场就破口大骂，你们主流媒体成天说别人发“假新闻”，你们自己才是“假新闻”。最先曝出召妓谣言的CNN记者举手提问，特朗普根本就不让他说话：你是假新闻，不接受你提问。骂够了之后，他又带着几分得意地说，一般人碰到你们玩这种把戏无可奈何，他可不一样，他有能力反击。

特朗普给白宫带来新风格

特朗普也乐于跟媒体死缠烂打。1月20日就职典礼那一天，媒体一如既往，想法挑动他的神经。他们把特朗普典礼现场照片拿来与奥巴马就职典礼的照片相比，结论是给特朗普捧场的观众少多了。

这种对比是典型的花边新闻，既无意义也没多少人在意。偏偏对输赢特别计较的特朗普咽不下这口气，不但亲自出马，声称参加典礼的人数破记录，还派出新闻发言人出来舌战记者，从拍照的时间与角度，公交车的运载量，吵到电视观众的人数。媒体则是拿出照片、录像、专家评估、历史记录等等，指责白宫发言人否认基本事实，诚信堪忧。总统又派出顾问康威接受电视采访，进一步辩解说白宫给出的是“另类事实”。这一下又让媒体炸了锅，什么叫“另类事实”，跟“胡扯”是同义词吗？

通常来说，白宫与媒体之间的关系有相互利用与对抗两个方面。在利用的方面：白宫能够做多少事，在公众眼中是什么形象，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媒体的反应；而媒体则需要从白宫获取内幕，抢下头条，或是得到独家专访。在抗争的方面：媒体为着卖座，总是喜欢报道争议，冲突与丑闻；因而白宫要时常堤防，不能让媒体耸人听闻的标题打乱其施政的节奏与部署。执政团队在操控媒体方面，诸如发什么消息，透露什么内幕，选择什么时机，强调哪个话题，避开哪种争议，有许多讲究。

特朗普的白宫却是带来全新的风格。首先总统自己经常乱发推特，其内容只经过他的大脑，不跟顾问与助手商量。白宫发言人在发布会或是电视采访时，总是与记者为皮毛细节纠缠不休。新上任的大员们私下与媒体接触，泄露的都是白宫内部的恩怨。而特朗普自己举行记者招待会的时候，更是一副“老子不怕你”的架势，动不动就教训记者，指责他们撒谎，做假，不诚实，不怀好意。

特朗普与媒体各取所需

特朗普其实很注重媒体，在纽约他本来就是黄色小报的宠儿。当总统之前，每当有杂志以他为封面，都会剪下来裱在镜框里，挂在办公室的墙上。可惜，他没有一般政客所拥有的圆滑与辩才，说起话来蛮劲十足，不断重复简单句子来炫耀自己。他一方面脸皮很厚，喜欢搏版面，也喜欢跟人顶牛。另一方面却又脸皮很薄，跟别人比高低他一定得赢，每次争论起来都得是他最后停口。带着这样的性格卷入政治是非，特朗普不可避免会与媒体吵起来。

以内行人来看，特朗普操纵媒体的手段的确是业余，乱打乱撞。可偏偏是乱来的特朗普，摸到获胜的巧门：以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的言论，让记者顿足，让评论者捶胸。许多人本来就讨厌媒体，特朗普的粗鲁看在他们眼里却是直率，义愤填膺的媒体拿他没有办法，更是让人看着痛快。这一套出奇制胜的策略在竞选时行之有效，也在特朗普获胜之后继续坚持。

另一方面，媒体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政治新闻吸引注意力最好的方法是争议、丑闻与人事。去年大选，媒体虽然跌破眼镜，但是收视率却特别高，就是得益于特朗普挑起的种种争议。往届大选之后，人们对时事的兴趣随即降温。去年却因为特朗普的意外获胜，热度反倒进一步上升。以《纽约时报》为例，选后三周订户就增加了13万[3]。

因此，主持与嘉宾在演播室带着忧虑与义愤评论时事的同时，主编室里却是忙着加派人手，扩充市场。白宫新闻发布会上，这一边的特朗普站在讲台前骂人，那一边的记者却提出更为尖锐挑衅的问题。而不在场的评论员更是登录推特，插科打诨，看谁能逗起更多的点赞，甚至挑动新总统争强好胜的神经。总统与媒体之间的关系或许不能算是周瑜打黄盖，却至少是各取所需。

两相对抗之下，也会有牺牲品。就任不到一个月，出言不慎的国家安全顾问弗林，就因为内部有人泄密被媒体抓到马脚，只得引咎辞职。媒体赢得一次高潮，赚到点击率，也进一步对特朗普的诚实、性格与能力提出一系列质疑。折损一员大将之后的特朗普，则是前往各地参加支持者的集会，在鼓掌与欢呼之中获取温暖。

白宫与媒体之间的对立也随之更为极化：特朗普甚至公开批评媒体是“美国人民的敌人”，而媒体则高呼，压制言论自由是走向独裁的第一步。双方都这么上纲上线，华盛顿的政治变成马戏团的表演，精彩可期。至于说国计民生，不管是外交还是内政，反倒占不到什么版面，推动起来估计也是困难重重。

（作者系香港中文大学教授）

参考资料：

[1] Dan Merica, “Trump gets what he wants in Florida: Campaign-level adulation”, CNN, Feb. 19, 2017. http://edition.cnn.com/2017/02/18/politics/donald-trump-florida-campaign-rally/

[2] Greg Miller et al, “Intelligence chiefs briefed Trump and Obama on unconfirmed claims Russia has compromising information on president-elect”, The Washington Post, Jan. 10, 2017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national-security/intelligence-chiefs-briefed-trump-and-obama-on-unconfirmed-claims-russia-has-compromising-information-on-president-elect/2017/01/10/9da3969e-d788-11e6-9a36-1d296534b31e_story.html

[3] Matthew J. Belvedere and Michael Newberg, “New York Times subscription growth soars tenfold, adding 132,000, after Trump's win”, CNBC, Nov. 29, 2016http://www.cnbc.com/2016/11/29/new-york-times-subscriptions-soar-tenfold-after-donald-trump-wins-presidency.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