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丨冯仑：商业的本质是激发人的创造性

继2007年《野蛮生长》、2011年《理想丰满》之后，民营企业家中的风云人物冯仑再推新著《岁月凶猛》。本书作为冯仑“商业三部曲”的收官之作，以中国民营企业的发展路径为写作线，总结了自己30年来的经营与人生经验，首次公开少年日记，讲述大时代镜像下的人物和故事。

“人在青年、中年的时候，最渴望的是把某个角色演到极致，可以在自己的角色前面冠上‘牛’这个字。但是当年纪大了之后，就慢慢退出社会，一代人逐渐凋零、谢幕。那时候就算你还在场上，周围跟你有相同经历的人也会越来越少，你能够跟社会产生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最终你还是会淡出社会，”在新书的自序中冯仑如此写道。

冯仑坦言，《理想丰满》是经过岁月磨砺后仍然保存着的理想和激情，以及触摸未来时所留下来的温度，《岁月凶猛》则像是一位中年人手里捧着的一杯温热的老酒。大浪浮沉，什么是对待人生和世界的根本方法？道途险阻，何者才是决胜未来的新思维？近日，冯仑接受了澎湃新闻的邮件采访。

12年三部曲：从激愤、激昂到平静

澎湃新闻：《岁月凶猛》和前两部著作是什么关系？这次中信出版将这三部书整套再版，再版又增加了哪些内容？

冯仑：这套书从写作到现在经过12年的跨度。这三本书的书名是我这十多年经商当中对商业社会、企业家、个人，以及周边的一些事物的观察分析和判断。把这些东西集中起来，用口述的方式讲解，最后结集成为三册书。

这三本书的差异性在于每一个时间关注的重点不一样，比如说《野蛮生长》更多的关注民营企业早期发展的故事、组织和人物。《理想丰满》是万通二十年的时候，我的一些感想和对未来的展望思考。而《岁月凶猛》更多的是在经商过程中对人本身的认识，以及社会的变革在人身上落下的疤和伤痕。

这次重新出版增补了一些以前被删掉的内容。此外，根据这十年来的兴奋点，又增补了一些内容。三本书作为一个整体出版，希望提供给创业者来自于民营企业多年来的观察和分析，而非从媒体、学者或政府的角度来诉说。这也是对民营企业的一种自我观察、自我写照、自我认知。当然，如果读者有兴趣，想了解民营企业，了解生意过程中人性的变化、商业故事、商业模式，以及商业智慧、商业伦理，我觉得在这本书里应该都能找到。

澎湃新闻：《野蛮生长》《理想丰满》再到《岁月凶猛》，这期间你的思想有过什么样比较重点的变化？

冯仑：从情感上来说，这种变化就是《野蛮生长》的时候比较激愤，《理想丰满》的时候比较激昂，《岁月凶猛》的时候人比较平静。因为把凶猛都看完了，剩下的都比凶猛好。从商业上来说，这12年，企业经历了成长，也遇到一些困难、危机，重组又再生，卖掉又买回来，这期间变化非常大。

从人的生命来说，我从青年进入到中年了，对生活的看法也发生了很多变化——更怀疑真的东西，更不愿意相信假的东西。岁数大了都怀疑真的东西，年轻时候有可能会把假的东西当真的相信，但因为看到的世界多了，到中年以后就绝对不会把假的东西当真的东西。

还有一个变化就是感觉到生命越来越有意思，经历的事多了以后，发现世界未知的东西更吸引我，比如太空。这也更加激发我继续折腾的愿望、勇气和激情。

澎湃新闻：现在对什么更加坚定？

冯仑：第一个更加坚定的就是“守正出奇”四个字。我的财务状况30年毫发未损，没出事儿，守正出奇很重要。第二个更加坚定的是未来社会会更开放，互联网、全球化需要“自由、赋能、创造、共享”，简单地说就是创造与分享，这使我们对未来的业务组织和发展方向变得更加坚定。

澎湃新闻：《岁月凶猛》有你自己做生意三十年以来对生命中膈应之处和生老病死人生节点的看法，这些膈应的节点让你哪些方面产生了改变，你现在的人生状态又是什么样子？

冯仑：其实膈应的地方很有意思，人生拧巴的事儿挺多，但是过后人会释然，生命进入到淡然、不争的状态。我经常想起《三国》开篇词的两句话，“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以及“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看得越多越明白，相当于你按摩捋得那个节点，捋完了就平了没了。所以当我把这些节点、疮疤的地方都弄平了，剩下的都是好的。再碰到恶、难、险，也不以为恶，不以为难，不以为险。反而只剩下从容、淡定、释然、淡然。

澎湃新闻：新书里谈到你小时候的读书方法，可以简单的给我们分享几个好的读书方法吗？你小时候爱看哪些书，这些书籍和读书方法对你的人生有什么影响？

冯仑：所谓小的时候就是大学以前，在上大学以前，我读了很多书，一种是历史的书，一种是哲学的书。

读的方法非常笨，因为那时候理解力不够，只有刻苦。一天读到半夜，使劲读，不懂之处找哲学辞典、古文辞典。那时候读黑格尔、费尔巴哈，只有反复看、反复查，下死工夫，我觉得看哲学的东西要死下工夫。

另外是历史，当时不懂文言文，就使劲钻研文言文，把文言文的句法反复弄懂，用狠劲。天冷时裹着棉袄烤着火炉看，有一次看书看到后半夜睡着了，把台灯烧了。还有抄书，把《史记》拿出来抄。

如果年轻的时候对一些经典的东西下狠劲尽可能地吃下去，融化成自己的智慧、生命、思考方式，其实对一生都有受益。我现在逻辑相对比较清晰，就是那时研究黑格尔的大前提、小前提、最后结论，不断训练自己的思维方式。而读史，历史是个望远镜，一旦看远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能看清。如果在年轻的时候有机会安静下来，读这些经典时使点劲，别轻飘飘的读，对未来一生会有帮助。

“我会告诉假创业的人：别创业了，累、太辛苦。”

澎湃新闻：从1991年开始创办万通，中国民营企业的处境在现阶段与从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冯仑：我觉得民营企业的处境从那个时候到现在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举几个例子，第一民营企业得生存。从1978年到现在快四十年了，这是中国近150年历史上民营企业生存最长的时间。之所以能这么长，与民营企业发展的制度环境、市场环境、人才环境、国际环境、法律环境越来越宽松有关。这相当于赛跑取得冠军，与训练方法、教练，甚至跑道、操场、奖励方法的改变都息息相关。这四十年下来，民营企业由最初处在犄角旮旯里，由不正经人操办的，到逐渐变成主流，变成社会少数的关键，变成创新发展的源头，变成能解决80%的就业，50%的税收以及差不多90%的公益捐款，从而得到政府高度肯定的企业。

另外从体制上来说，也把民营企业由边缘人群变成主流人群，制度安排中也允许民营企业参政议政。而且企业家组织、工商联组织越来越在经济发展当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企业家的权益、财产权等得到更大的尊重和保障。没有这些根本性的变化，不可能有民营企业几十年的发展，企业家今天得到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广阔的市场前景，特别是在这三五年，企业家得到保护的法律环境越来越好，所以这是我们再出发、再进步很大的原动力。

澎湃新闻：具体到经营上，您认为什么样才是好的管理方式？

冯仑：好的管理方式不是我认为的。现在管理方式有各种各样的管理，最后是看结果，不是看方式。

刚才讲的三个状态是指民营企业针对体制社会的一些态度。我觉得从内部管理来说，当下互联网、全球化这样的竞争格局，一个价值观清晰，小组织、自驱动、低成本高回报的组织可以说是比较好的。在价值观很清晰的情况下，用小组织、自驱动的方式来适应扁平化、分散化的组织和管理模式。这样的形式在我们企业重组发展中，我觉得有很明显的效果。

比起以往端着的大组织，现在是通过价值观来协调统筹，这样的小组织具有更好的自驱动效果。而且在坚持创造的前提下，大家共同分享、共同成长，这样企业才能够有更高的发展空间。当然，企业的组织也要随之改变，原来封闭的巨形组织应变成平台、任务、人三者之间的新的组织架构。公司变成平台，我们设定一个任务，这些人从平台上获取资源，自身也同时获取外部资源，从而自由组合完成这个任务。这样一种运作模式我觉得会更让人提高效率，降低组织成本。

澎湃新闻：未来时代的商业本质是什么？

冯仑：商业的本质是激发人的创造性，通过商业过程来创造更多的技术、财富、服务。商业如果只是财富的转移，那么这是一个不理想的商业。理想的商业应该是通过人们的竞争创造带来更多的财富和服务，获得人们对自然界、生活以及未来更大的自由发展空间。

澎湃新闻：《岁月凶猛》里面有很多黑鸡汤，比如泼妇原理，野蛮会战胜文明，你对民营企业家以及创业者有什么建议？

冯仑：我觉得创业者分真创业和假创业，如果真创业的人这不是问题，真创业的人就是准备牺牲、追求梦想、顽强毅力，这都是真创业的人。假创业的人就告诉他们别创业了，累、太辛苦。

面对挑战：拥抱它就好了

澎湃新闻：你写书以及创办自媒体“冯仑风马牛”的初心是什么？

冯仑：没有初心，为什么呢？就是无意中的一件事。我们在十多年前办过电子杂志，在公司转型过程当中把风马牛电子杂志办了十年以上。现在我们让这个团队出来，进一步适应当下的变化，进一步生产能力以及内容。如果说有一个初心，就是好奇心。一个偶然机缘，和吴晓波聊起来这个事，他们鼓动我试试看。我因为好奇就开始做，但做着以后我们就开始理性规划，有了定位以及战略，把它作为一个认真的文创企业来经营。我们的定位非常简单，就是原创内容的生产和分发，这就是风马牛一个基本定位和商业模式。

澎湃新闻：你投资火箭公司发射私人卫星“风马牛一号”，民营企业现在在时代下如何迎接科技革命？

冯仑：这不是一个今天才要面对的问题，所有的在竞争性环境下的绝大部分民营企业，每天都面临着科技给你带来的变化，这个变化包括市场变化、产品变化、消费者习惯变化，这些都是对你很大的挑战。怎么应对呢？很简单，就是参与其中，尽快地拥抱这些新技术、新变化，然后掌握它，让它使自己的产品改变，服务更好，使自己获得新的竞争力。

澎湃新闻：作为企业家，你站在与普罗大众不同的角度看待社会和人生，什么才是对待人生和世界的根本方法？

冯仑：就是积极地活着，因为人生所有的苦乐和痛苦跟你的态度有关。如果你初始态度是乐观的，为了解决一些复杂的事，能够改变自己，乐观的面对未来，所有的事都不难。但是如果从第一天开始就是悲观的，埋怨别人，怪罪别人，就永远都是痛苦的。所以我认为应该乐观地面对世界，面对人生，丧事当喜事办，苦难当成自己成长的营养，这是我的人生态度，所以我不会觉得有什么麻烦。

澎湃新闻：您想对现在的年轻人说什么？

冯仑：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