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贺友直之四| 一部《小二黑结婚》，贺友直何以画了五遍

朗读热下， 字正腔圆的主持人用普通话朗读《小二黑结婚》，知名画家用四川话朗读《小二黑结婚》……2017年3月19日，贺友直先生生前付印的《小二黑结婚五绘本》在上海书城全国新书发布厅发布。贺友直夫人谢慧剑、女儿贺小珠、知名画家谢春彦、主持人印海蓉、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顾伟和百余名读者参与了新书发布会。

上海书城总经理江利在致辞说，去年在贺先生百日忌时，贺夫人和小珠也曾在这里参与贺先生的《话说百年上海滩》（合著）活动。今天由全国新书发布厅一周年（第50期）隆重推出的《小二黑结婚五绘本》也是具有品质力量的好书。赵树理先生的经典小说《小二黑结婚》，作为连环画泰斗的贺老师先后画了五次，以大师水准、工匠精神，不断自我超越，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为连环画画友们带来了福音。

随后，著名主持人、上海首席播音员印海蓉以她大方、沉稳、亲切、甜美的声音为读者诠释了《小二黑结婚》的语言之美。与印海蓉不同，谢春彦先生用独具特色的四川方言朗读了《小二黑结婚》选段。谢春彦说，贺友直先生一辈子喜欢《小二黑结婚》，因为它是老百姓的故事。在这一点上，贺友直超越当下很多所谓大师的大画家，伟大的贺友直先生用他的笔，去表现平常百姓、引车卖浆者流的故事。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贺先生画了五遍，一画再画底层人物，由此可见他的爱憎，“不仅如此，贺先生还用蝇头小字从头到尾抄写了一遍《小二黑结婚》。今天现场来了这么多读者，说明贺先生虽然走了一年多了，但他仍然活在我们心中。”

事实上，贺友直的第一本连环画就是改编自赵树理的短篇小说《富贵》，他特别喜欢赵树理，认为赵树理的小说幽默有趣，《小二黑结婚五绘本》延续了这一点。但与小说不同，在《小二黑五绘本》中，小二黑却并非故事主角儿，最主要的人物是三仙姑。

《小二黑结婚》年画版

从上世纪60年代起，贺友直就开始画《小二黑结婚》，整整半个世纪，他画了五个版本。上海美协前副主席、画家朱国荣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详细介绍了五个版本的创作渊源和不同之处。最初贺友直选择《小二黑结婚》画年画，是因为看到了其中幽默、风趣的元素，认为可以构成漂亮的画面。贺友直常常认为自己最不会用色彩，在年画的这一版本中，色彩的运用却十分精彩。第二个版本是赠与好友谢春彦的，样式从竖条的年画变为册页。朱国荣认为，贺友直画《小二黑结婚》是“跳跃式”的，画面上的文字既非题目，也不是脚本，倒是更类似眉批，阅读者只能借此了解大致的情结。第三个版本是1995年由辽宁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一本较为全面和完整的连环画，也是这个版本令贺友直获得了第九届全国美展的三等奖。“有的时候两个版本一个内容，这在其他连环画里都是没有的。他将川剧后台帮腔的意思运用在此，一幅是正画，另一幅则是背景。”朱国荣介绍说。第四个版本赠与一位画家的弟弟，画风简练，有的线条技法同程十发有异曲同工之妙。有意思的是，贺友直曾在画中质疑品评自己的画作，十分风趣幽默。最后一个版本则相对完整和丰富，场面宏大，用笔也认真，却是缺乏灵感的一个版本。

贺友直没有为子女留一副画作，而是将所有作品都捐给了国家。但当每个孙辈结婚时，他都会画一幅《小二黑结婚》做礼物，这也应该是这部连环画意义的一部分。

贺友直的女儿贺小珠回忆说，赵树理给了老爸创作空间，小说越是写得生动，越是画的精彩。他对小二黑有着特别的感情，记得他还亲手做过一个三仙姑的小泥塑，特别生动。她还动情地说，今天本来是要妈妈发言的，但她说心里很难过。这几天是爸爸去世一周年的日子，她说不知道说什么。我安慰她说，你看爸爸的书在不断地出版，其实老爸就是活着，你就当他活着，很有意义的活着。

《小二黑结婚》辽宁版

该书的责任编辑康健为读者介绍了《小二黑结婚五绘本》的编辑特色。一是本书所收录的五个版本，其中有三种是为私人绘制，首次出版，而且收录了华君武、顾炳鑫、谢春彦等名家书信、序跋，具有史料价值。二是贺老对《小二黑结婚》有敬畏之心，特意用毛笔抄了一遍。三是首次收录一百多幅草图，从中可见贺老的创作过程。另外，《小二黑结婚》装帧设计也极富特色，采用传统古书设计模式，筒子页、单页、拉页相结合，收藏价值极高。

——————

延伸阅读：

年画版《小二黑结婚》于2007年再版时，贺友直受该书编辑之约撰写的相关文字：

故事是由情节构成。

情节是由人与人、人与环境的关系构成。

人与人的关系是靠种种细节体现的，反过来说，细节必须是能表达人物的关系以及心理活动并使人一目了然的形象符号。这个形象符号务必能表明是这个人在这个时候最准确明白的内容。这个内容务必是读者共同的生活经历，唯有如此，画家、作品中的人物及读者三位一体才会有共同语言，亦即作者的意图，通过人物形象传达到读者，被读者所接受、理解。

这个草图是第一稿的构想，现在的作品与此大不同，我把孩子的妈妈及其弟弟去掉。这幅草图的原意是舍女留子以表现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现在这样处理表示没有老婆了，女儿又被二诸葛领走，这个逃荒的中年汉子的命运更悲惨了。我以为现在的构思处理比这张草图会深刻些。此说不知当否？

卖瓜老汉的自夸

辽美版《小二黑结婚》后记

我敬重赵树理。我欣赏他写的小说。我喜欢他笔下刻画的人物。

我之所以喜欢他写的小说，是因为所描写的人物大都很是有趣，其中，我特别喜欢二诸葛和三仙姑。

二诸葛、三仙姑，这样的人，不只是山西农村有，在别的地方，我猜想也会有。即便是在上海，就是在现在，在我的周边，时不时也会见到听到类似的人，类似的事。

塑造这种“有趣”的形象，描绘这种人物做出的“有趣”的事，不是取笑，不是挖苦，不是糟蹋，而是作为一面生活的镜子，可以让人见了能在会心的一笑中，发现自己也存在这类“有趣”的行为。作家、画家的创作目的，就在于此。或许，这也就是创作的态度吧。

画这套东西，我采用一种新的手法，就是将两个版面结合为一个内容，但又把两个画面区分为一主一副。为主的是主要情节。为主的画上下幅的情节连结，为副的画上下幅可以有联系，也可以毫无关系。为副的画与主画相配，可以是“旁白”，可以像川剧里的帮腔，使其起到呼应、衬托、点题的作用。主副两个画面发生的事，可以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也可以不在同一时间，不在同一空间，如此，是为了能跳到小说规定的情节之外，去表现更需要表现的东西。利用版面“说话”，也可以说是在手法上取得的一种自由。

这套东西原想打破连环画上图下文已成定规的格式，而借用中国画在画中题句的手法，来说画中发生的事，说人物讲的话，说当事人的心理活动，说我说的话。但为了方便读者阅读，按出版社的意见，还是在图上边加上了类似眉批的东西。最后又附上原著的全文，使读者在文图互补中，获得更多的感受。

这个故事，我画过三次，第一次是一九六一年，用工笔重彩画了一套分格年画。第二次是前年，用中国画写意的手法画了一套册页。现在画的是第三次。我还想画第四次第五次，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东西可画。在明、清《西厢记》的插图有许多不同的版本，有许多画家重复着为这部名著配插图，许多刻工为图稿刻版，由此产生出风格各异，画、刻精良的优美作品。现在，我们的各种条件都比那时的优越，对于文学名著配图，也应该像前人做的，精益求精，标新立异；这也就是千锤百炼，沙里淘金。当然，出新是不容易的，不吸收新的养料是难有新的面貌的。画画，要过两道关：要有想法，要有办法。有了想法，才可能凭借依据去探究办法。找到的办法能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想法，所画的就有新意了。想法和办法其实都源自于对客观事物的感受和认识，我能不能再画出一套别开生面的《小二黑结婚》来，就看自己能否有新的想法了。

一九九五年十月贺友直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