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新华书店80年|“80后”迤帆:我哆嗦着买下一套堂吉诃德

迤帆
2017-04-23 14:59
来源:澎湃新闻
翻书党 >
字号

新华书店1937年4月成立于延安,至今已80年。作为老牌国营书店,新华书店在全国书店中的地位无可比拟,也是承载了几代人回忆的阅读场所。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邀请了分别属于“60后”、“70后”、“80后”和“90后”群体的几位读者来讲述他们与新华书店的故事。

本文作者迤帆,1988年生,金融行业从业者。

译林出版社出版的《堂吉诃德》

小时候因为自己小,眼中的一切都那么大,爸爸的身高、爷爷的车轮、菜市场东面漆成墨绿色的报刊亭,还有菜市场西面,在儿时我幼小眼中巍峨如圣殿大的像商场的新华书店。

买书的记忆开始得特别早,可能因为识字早吧。教我认字的是我爷爷,那时的孩子可没有现在昌盛的童书享用,最开始的时候他不抱什么希望纯粹为了找乐子地抱着我在屋里转,指着墙上的年画教我“毛-泽-东”、“财-神-到”、“花-开-富-贵”。

第二天他发现我认识那些字了,起码他问起某个字时我的小手指总能指向正确的方向,那是在不到两岁的时候。据说两岁半时,我已经认识了五百个字,然后有一天他推着自行车带我去买菜,我哭个不停,他焦头烂额的,看到地上有本小画册,只剩七八页,看图识字样的东西,于是捡起来哄我,我就不哭了。

我的买书生涯就此开始。

只是当时家长决定属于一个孩子的买书开销注定不会太多,九十年代中后期,国企萧条乃至大范围下岗的东北,爹妈月薪加在一处不足千元,所以新华书店在那时我心中是高不可攀的去处,很久很久都只在门前透过玻璃窗看上几眼,那时的心情记忆犹新,有憧憬,有艳羡。

属于我的去处是那个墨绿色的报刊亭,小窗口摊着报纸,上边拉了一根电线,用夹子挂着很多长方形的机器猫漫画和儿童杂志们,有《儿童文学》、《童话大王》和《故事大王》。记得那时每个周六,都要去爷爷家,奶奶会做绿豆粥、红烧肉,黄花鱼和羊肉丸子给我吃,而每次买菜,都是我和爷爷一起去,每次出门之前,我们都要进行激烈的讨价还价,决定这次出门的预算,买菜多少钱,剩下的是我的,一般会留给我三四块钱的空间,我可以买一本散装的机器猫,长方形的版面,三块六一本,或是一两本杂志,加起来三四块刚刚好,有时还能剩下几毛钱揣进口袋,可以吃一毛钱一根的大冰棒。

有一次我按捺不住孩童本就泛滥的好奇心,强烈央求爷爷带我进新华书店看一看。爷爷是不情愿的,他也是读过书的人,知道爱看书买不起的人看见好书真的会“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但是老辈多疼隔辈人,他心疼我,也磨不过我,在再三严正声明“只许看不许要”以后,答应了我。

我至今还记得那时的感受。

小城没有图书馆,家里藏书寥寥,那是我第一次被四壁图书环绕,小小的我站在屋子中间,惊奇地张大了嘴,我曾无数次怀想过当年那一幕,以至于每次我见到“满室缥缃”、“卷帙浩繁”这样的成语,想到的都是当年那一幕。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沉默,幽幽地闭紧嘴,对七八岁淘似狗的小男孩而言,只有受了极大的震撼才会有的体验。

所以我的童年在《儿童文学》、郑渊洁和《机器猫》的熏陶荡涤中度过,而新华书店,却在我幼小心灵中地位至为崇高。我还记得《机器猫》中有过这样一个故事,机器猫给了野比一个“可以让自己不喜欢的人消失的枪”,野比在梦中无意让世界上所有的人消失了。读完这个故事我思考了如果我是他,会怎么做,当时我想出最好的答案是:骑上舅舅的三轮车,装上一大堆吃的,骑到新华书店里,睡在地中间,吃喝看,不想未来。

这就是我童年的梦想。

实际上回顾当初,小城新华书店能有多大规模呢?大学毕业后我特意去重温故地,那间门市不过五六十平米,书架不过四层,摆满后书籍数目也难超越三千,如今我私人藏书比此数目只多不少。

但是在当初,那里就是我的圣地。

所以我终有一天会走进她的。

大概小学四年级以后,2000年前后的样子,老爸下岗第二年,我已经开始“吃不饱”了,漫画和儿童故事并不足够,我积攒了差不多半学期的零花钱,大概二三十块的样子,昂首阔步的走进了新华书店,那时我感觉自己已经长大,可以像个成年人的样子买些大人看的书了。

2000年,我已经能够分辨书的好坏,也知道每个书名背后都有些什么,所以那次新华书店之旅给我留下的震撼绝不亚于第一次,我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抚摸把我和书隔开的玻璃柜台和书架门,目光慢慢扫过一排排书脊,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贫穷匮乏的物质条件与旺盛求知欲是会怎样的天人交战。

身边都是穷人孩子的我,那是第一次感受到穷人的悲哀,那时候我是个对物质没什么欲望的小屁孩,那天开始,我突然想到那些文学作品选里节选的精彩片段,勾起我无数的好奇心想一窥全貌的书实际上是可以全都买回来的,只是我买不起。

我敢肯定那个瞬间改变了我的生活。

那天我哆嗦着买了套堂吉诃德,二十八块五,当年十一岁半孩子生命中最大手笔的开销。我深深记住了那套书的一切细节,译林出版社;上下两卷;译者是屠孟超而不是杨绛,所以堂吉诃德骑的那匹可怜瘦马叫“罗西纳特”而非“驽骍难得”;封底是绿色的,而封皮是张漂亮的版画,堂吉诃德骑罗西纳特手执长矛,矮胖的谚语痴迷爱好者桑丘潘沙骑着驴子随侍其侧。那套书我读了一遍又一遍,书脊开胶又被粘好,书页略略发黄这个我可没辙,至今它还陪着我,从东北陪到杭州,从杭州陪到北京,从北京又将陪到重庆。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干瘪咋舌的蝉鸣,干燥烫脚的沙地,店里是无聊的闲聊的阿姨售货员,而我小心翼翼手捧着两本书,如同捧起整个世界。

在那之后我大概去过新华书店一百多次,初三以后渐渐少了,因为民营书店多了起来。平心而论,新华书店在我心里地位高,但她过去也有一些缺憾:营业员漫不经意爱买不买,对待你的态度只看心情;图书更新不快,在我买教辅读物的时候这一点尤其明显;更严重的一点,她从不放下身段跟着市场走,民营书店在过年的时候有时候会打九五折、九折,平时有时也会来一波买够多少钱立打八五折的好事情。在没有售书电商的时代,打折简直可以奔走相告。在大时代日新月异的时候,她的老旧颟顸跟不上时代步伐,就如同那一度辉煌如宫殿的小城门店,如今也苍凉败落,黯淡而破旧一样。

大学期间尤其是毕业以后,我的购买力足以让我满足自己在阅读方面的任何奢侈愿望,我时常流连的,却是那些已经有了“独立书店”好听名字的民营书店,杭州时“晓风书屋”、“南华书店”谋杀了我每月生活费除了吃喝外的每一分钱,北京的“野草书屋”、“万圣书园”、“pageone”和好像不是民营的“中国书店”、“三联韬奋书店”见证了我过去的六年,还有重庆的老字号“精典书店”……

即使在电商图书折扣凶猛让我笑歪嘴巴的近年,还是对逛书店的感觉不能忘怀,时常会兴起出门,在这些书店盘桓掉整个下午,有时还会在二十四小时的三联看个通宵。

而我再也没走进过新华书店,即使我知道北京那些地段奇佳的“北京图书大厦”、“中关村图书大厦”都是新华书店的分店,她们真的像我儿时印象中那样,宛如宫殿,藏书如海,圣地一般。我无法解释这种心理。

也许儿时记忆中那并不宏伟,并不璀璨的小门店,已经承载了太多心情与回忆,她写在我心里,在我心中拥有一片最柔软最温暖的角落,那些与这家小门店形成鲜明对比的图书大厦们,即使同属新华书店旗下,也无法取代那些回忆。更是因为那强烈的反差,让我深感格格不入吧。

这也许是一种初恋般的情怀,心中深藏那些美好,但共度生活的并不是她,争见不如不见。

我想我这种情形并非八零后中的孤例,我们这一代人处于购书去处几乎只有新华书店的七零后和购书读书选择过多目不暇接的九零后之间。如果从儿时对读书买书都有深爱,那么新华书店势必扮演着那个刻骨铭心后又慢慢淡出的角色,她毫无疑问在我们生活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我很感激那段岁月,以及那段岁月中新华书店给过我的东西。

我还记得小学初中沉溺新华书店那几年买下的书们:《堂吉诃德》、《格列佛游记》、《凡尔纳科幻小说选》、《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也记得捏着钢笔,一笔一划在扉页上写下“x年x月x日购于新华书店”的时光,那是永不再回的青春与单纯年代。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澎湃新闻,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1
    收藏
    我要举报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