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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得过冰心奖的乡村女教师,干了一件卡尔维诺也干过的事

涂涂
2017-03-23 13:55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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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中国故事》是冰心儿童文学奖得主、乡村教师一苇整理重述的中国传统民间童话故事结集。2010年开始,她暂时放弃个人的文学创作,开启中国故事重述工作,经过六年工作,一苇选定中国根源故事300个,本书收集了81个她重述的故事。她的重述,既要完全保持童话故事的原初面貌,又要以今天的儿童观和价值观重新阐释。

一苇是广东的一位乡村教师,也是一位儿童文学作家,十年前就获得过冰心文学奖。

一苇重述的《中国故事》

中国故事,如果按照更为通行的叫法,或许应该被称作“民间故事”。

但当下,“民间故事”这个名词似乎已经背上了本不该由故事来背的污名。在大部分情况下,翻开一本民间故事集,意味着你会看到千篇一律的情节和一本正经的说教面孔,以及枯燥无味的语言。翻看这样的民间故事集,你不知道,我们的祖先为什么要把这些故事代代相传,其中的精神和意义到底何在。

没有孩子会喜欢这样的故事集,他们会摇着头说无聊,会把这些书抛在一边。

民间故事,就这样被“杀死”了。

《田螺姑娘》插图

中国的家长,大都会在某个阶段给孩子们准备一部《格林童话》,但他们大概不会深究,《格林童话》源自德意志民族的民间故事,其中浸润着的,是德意志的文化与精神传统。从这个意义来说,我们把所谓的民间故事这个概念,换成更具精神性的“根源故事”,可能更为恰当,因为每个民族传承都有自己的根源故事,代表的都是本民族独特的精神传统。如今,《格林童话》大概在全球范围内都成了经典儿童文学的阅读标配。但或许很少有人会去思考,格林童话,是否真的可以代表人类故事传承的全部。

一百年前,《格林童话》刚刚传入中国的时候,中国的现代儿童意识,正处于萌发之时。当时的中国学者,包括鲁迅、周作人、顾颉刚,等等,一方面惊叹于《格林童话》的现代意识,一方面开始致力于以同样的模式发现和记录中国的故事,以成就中国人自己的《格林童话》。

但当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格林童话》虽然源自民间故事,却又与民间故事完全不同,它是作为现代作家的格林兄弟的创作结果,前后经过了七次修订和重述。儿童文学评论家韦苇先生说,“从民间文学到儿童文学是一条康庄大道”,《格林童话》走的,便是这条康庄大道。

然而,尽管历经了百年之久,尽管人们收集了数以万计,字数以亿计的中国民间故事,但中国故事从民间到文学的这条大道,却没有人能够走完。以至于我们今天捧读任何一本中国故事集,都无法看到和记住任何一个写作者的名字。相对中国故事悠久而深厚的传统,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遗憾的事。

《云中落绣鞋》插图

我们现在看到的中国民间故事,大部分是没有写作者名字的,更没有人如格林兄弟一样,把自己的名字置于自己民族的故事集之上。而没有名字,又怎能有性格?没有名字,人们又拿什么记住你呢?

今日世界各主要民族,很多都有本民族故事的决定性文学版本。《格林童话》自不必说,与格林兄弟几乎同时,挪威人阿斯比约恩森就完成了《挪威童话故事》的整理,其他例如雅各布斯的《英格兰童话故事》、阿法纳西耶夫的《俄罗斯童话故事》、卡拉季齐的《塞尔维亚童话故事》、关敬吾的《日本童话故事》、卡尔维诺的《意大利童话故事》,还有劳尔·洛伊奈的《芬兰童话故事》等,不同民族的根源故事,共同构成了传承自远古的人类精神。

翻阅这些不同民族的故事,我们很容易看到各种似曾相识的故事,例如著名的《灰姑娘》,据说已经有了数以千计的不同版本。很显然,除了专门的学者,没有人需要阅读所有这些故事,但作为一种文化精神,每个民族自己的根源故事,又都需要有真正的传承。

传承,当然不是固守传统,而是要在不同的时代,对故事有不同的理解和阐释。换一句说,需要写作者赋予那些悠久的故事以现代价值。从历史的角度来说,这个工作是常做常新的,也正因为如此,直到今日,在世界范围内,也还有大作家们持续不断地去翻新和重述传统的故事。而在中国,这个重要的工作,实在是被忽视和耽误得太久了。故事存在于历史里,而历史,也可以存在于故事里。比如世界上最著名的智者故事纳斯列丁·霍加(即阿凡提),在中国也有与之相应的类型,明代的两位大才子徐文长和解缙,就成了大量民间故事的主人公。到了清朝,像《聊斋志异》这样的文言小说,又吸纳了大量的民间故事元素。

在中国,人们记录和创作故事的历史是没有停止过的,与《格林童话》相比,我们没能做到的,是站在孩子的角度,把故事讲好。

一苇,是我们这个时代讲故事的人,她为中国故事做了一百年前就应该有人做的重要工作。但我们很难说,她是中国故事的发现者、整理者,或打捞者,倒不如说,她是被生生不息的中国故事选中,要去完成那个神圣任务的人,更合适。我们必须感谢一苇,为《中国故事》写下了现代意义上的序章,但很可能,即便没有一苇,中国故事,也总是会有办法,讲述自己的。

一苇,本名黄俏燕,是广东的一位初中和小学教师,也是一位儿童文学作家,十年前,就获得了冰心文学奖。但与中国故事的相遇,让她不得不中断了自己的文学创作,全心全意投入到对故事的搜集和重述当中。用一苇自己的话说,她是在中国故事里面长大的,小时候,祖父给她讲了无数个故事,为她创造了一个中国故事的奇幻世界,但长大以后,当她想要重温童年的美好回忆之时,却发现那些“民间故事集”面目可憎,根本不是在传承故事,反而像是在谋杀故事。在这样的强烈刺激之下,重述故事,还中国故事以文学魅力和儿童价值,就成了这个曾经的儿童文学作家,现在的故事整理者,不得不去完成的一个任务。

当然,一苇不是格林兄弟,她不需要再走遍天涯去收集故事了,她的苦恼不是缺少故事,而是要披沙拣金,从亿万字的文献当中,找到最具有现代活力,也最具有传统精神的核心故事。从这个角度,她的工作倒是和卡尔维诺有些相似——卡尔维诺就是在浩瀚的意大利故事文献当中挑选故事,然后花一年时间完成重述的。

不过,一苇比卡尔维诺的工作量要大得多,她总共选出了300个故事,到现在为止,也还没有全部完成重述工作。今天,《中国故事》第一卷的81个故事正式出版,距她正式落笔,已经过去了六年,而如果从她开始构思和筹划这个工作算起,则已经有了整整十年。

董永遇仙

十年,与故事的相守,是寂寞的。在西方,重述故事是一个写作传统,连埃柯,阿斯图里亚斯这样的大师都干过这样的事,但在当下的中国,重述民间故事,意味着几乎放弃了自我的写作道路,甚至,自我放逐于写作者的行列。当一苇选择重述故事这条道路的时候,她听到的最多质疑是,这些老掉牙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如果别人讲不好这些故事,凭什么你就可以讲好?

他人的质疑并非毫无道理,如何讲好中国故事,是一苇必须解决的头等大问题。那些记忆中的鲜活故事,落到纸上却变得面目可憎,一苇刚刚开始自己工作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做的,并不比那些不肯留下名字的各路民间故事“编著者”好多少,以至于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根本不适合做这个工作,抑或是,中国故事内部本身有缺陷,无法实现现代化的讲述?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在与中国故事的漫长相守之后,一苇最终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上获得了故事的启迪。第一是文献,一个故事讲不好,有可能是记录文献本身的问题,故事的内核与灵魂,在记录的过程当中流失了,解决这个问题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收集更多的文献,当你把同一个故事在中国大地上流传的不同版本,有时候甚至是几十上百个版本都找到之后,那些藏在不同版本当中的故事的灵魂碎片,就会慢慢呈现,故事本身的面貌,也就呼之欲出。

一苇的第二个路径,是讲述。她在自己的课堂上,开了故事课,每周为孩子们讲述中国故事,在这里,她能够亲眼目睹孩子们对故事的热情,更能从孩子们对不同细节的反应,找到故事被讲述出来时该有的样子。

一篇,两篇;一年,两年。有了这两条路径,一苇慢慢找到了中国故事的精魂所在,她一篇一篇把故事讲述下来,把这些故事讲给孩子们听,把这些故事变成文字,让故事呈现出新的活力。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捕捉故事灵魂的时候,也需要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故事的。

一苇渡江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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