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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春天要教会每个人,如何贪生怕死

青简
2017-04-04 10:29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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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最美二十四节气”系列摄影作品的作者青简,本职工作是医生,业余时间从事摄影和写作。在新作《廿四:南北风物里的四时节气》一书中,她以节气的顺序,写了二十四个地方的景致,惊蛰时樱花盛开的大理,小暑时爽朗的呼伦贝尔草原,白露的边城茶峒,大寒的东北林区……而清明时节,踏青扫墓,在春色无边的太湖烟波里,她看到的是“生之盎然、死之凄凉”,她说:“春天也有另一个责任,它要教会每个人,如何贪生怕死。”

本文摘自《廿四:南北风物里的四时节气》,由澎湃新闻经出版方“未读”授权发布。

杯里的春色

外祖父母安葬在了苏州。小时候每年清明前后都会去苏州扫墓。三月的草长莺飞,和记忆里最柔软的部分,层层叠在一起,好像多重曝光的老照片,谁的笑靥印上了不知名的野花,终究被岁月模糊。如今想起吴中风景的面貌也不甚清晰,在万物生的日子里怀念死,美好的字眼总是要和着泪水说出,才格外珍贵吗?已经有太过热闹的繁华,即使春浓四月,也该期待一种沉默。

不下雨的时候就去踏青吧。记得第一次在网上提及洞庭东山,有人还以为是在洞庭湖。同是烟波浩渺处,此洞庭却非彼洞庭,只是太湖东岸的一座半岛,得湖水滋润,四时茶香果香不断,是定不会让人失望的去处。东山产茶已久,大名鼎鼎的碧螺春最早就叫洞庭茶,又名“吓煞人香”。相传碧螺峰石壁产野茶数株,有一次采茶女因其叶多,筐不胜贮,乃置怀中,茶得热气,异香忽发,采茶女惊呼“吓煞人香”,便由此得名。若在乡间自饮,这样的名字倒也俗得颇有山野之趣,与茶叶本身的精致外形相比,是大巧若拙的相称。后来摇身一变成了贡茶,自然要改个雅号,便取其色泽碧绿、卷曲如螺、春季采制,又采自碧螺峰这些特点,命名为碧螺春。

碧螺春新茶

行走在江浙一带的丘陵,常常能见到茶树满坡,满目苍翠的天然生机与排列整齐的人工痕迹,在茶园里得到了完美融合。在东山却是例外。从碧螺村后上山,茶树散布在石级边、果林中,本就因地势而植,近乎半野生状态,再被郁郁葱葱的果木罩着,更是毫不起眼的低调。闻名遐迩的碧螺峰下,竟找不到一块大片平整的茶园。或许正是茶果相间的种植方式,让在果树开花之际采摘的春茶,也沾染上些馥郁芬芳,不需多,只要少许,如晨曦般新鲜刚好。

在碧螺村后山邂逅了几个采茶人,问了才知道都是外地来的雇工。既然无法大规模种植,当地的茶农也不会单靠茶吃饭。春茶过后,他们又会回归果农或渔民的身份,枇杷、杨梅、蜜桃、白果、银鱼、湖蟹……一年里还有太多惊喜会诞生在这里。每个月份该做什么,都是时令与自然安排好了的,碧螺春茶再怎么有名,也不过是一季的收获罢了。不似其他茶村的热情招揽,碧螺村口的那几家店简直是门庭冷落,走进去说要买茶,不必讲价也没有推销,店主慢悠悠地取新茶泡来与你尝。只见依稀带有双手揉搓力量与温度的茶叶,入水后徐徐舒展,上下翻飞,茶汤碧绿,清香袭人,入口是弥漫着湖山气息的鲜甜,买与不买便心里有数了。

出碧螺村西行,就是东山有名的紫金庵。庵堂前的两棵老桂未到花期,只觉葳蕤而不知年岁。堂中雷潮夫妇所塑的罗汉动静结合,有伏虎降龙的神通,也有讲经打坐的悟性。这倒也罢了,更难得的是罗汉虽非凡人,却因有了凡人神态与心理而生动无比,有钦佩,有沉思,有藐视,也有骄傲。尤其是沉思罗汉,面如满月,眉目温柔,宛如一个思念爱人的江南小伙。这样说似乎对佛不敬,可是造佛,终究还是以人为摹本,没有人性,何谈佛性呢?

后院里山茶已是落花满地,有大叔在扫地。我连呼等等,赶紧蹲下拍了一张。明知花开有日花落有时,却有些心疼,为这些未经践踏的凋零。此时没有高僧说法,也如天雨落花般,残忍而美好。以前我一直想,如果佛法无边,应该让花长在枝头才对,何必要天降众花,满空而下呢?如今算是明白,花开花落的力量,未尝不是佛法,是天地,更是自然万物。

落红一地

紫金庵里看过“精神超忽,呼之欲活”的罗汉后,不妨去杨湾散步,即使是清明假期,这个太湖之畔的小村依然鲜有人来打扰。悠长的巷子已经习惯了寂寥,来过风声,走过雨声,也就不再急着等哪个人的脚步声。何况总会有痴情如我般的路人把它们吵醒,惊觉又是一年春来早。说起痴情,我对杨湾确是一见倾心,较之比邻的陆巷,这里更值得消磨一个安静的下午。明善堂的大门紧闭,照例是修缮状态,不过没关系,这里不缺少岁月的痕迹,也不会遗漏任何一点季节的奇迹。苍老的瓦上,弥漫着葱茏的新绿;仿佛赌气般,愈是斑驳的砖墙前,桃花开得愈是妖娆。废宅里的藤蔓因风而动,却依旧沉默,也只有沉默。它知道自己爬得密也不管用,再好的房子只有人住才会有生气。那么多老银杏抽出扇形的嫩叶,夕阳下明亮得近乎金色,仿佛提早许下了一个绚烂的深秋。高墙里飘出钢琴的乐声,听不懂是什么曲子,只觉得西洋音律在这个古老的江南小村,竟毫无违和感,悠悠荡荡地杳然远去了。

春早

杨湾里还真有一个痴情的传说,就在村口的轩辕宫。江南地区保存完好的元代木构何其珍贵就不多说了,要说的是其中的明代阴亭。仿木结构石筑,呈六角形,形制就像一座密封的亭子。六角形的每一面都有精美石刻,中间为藏尸骨之所,阴亭正面刻有“叶时敬妻周氏之墓”的字样。村女周氏聪颖漂亮,自幼许配给富家子弟叶时敬,不想十六岁时被皇帝选妃得中,在进宫前夕为未婚夫殉情而死。叶悲愤欲绝,倾尽家财,为周氏制作了形制别异的坟墓,来表其贞节。自己也从此不读书、不为官、不营商、不稼穑,终日陪侍亭侧,以乞讨为生,没过几年就穷困潦倒而死。明媚的时节说起这么悲伤的故事,也不见得不合时宜。清明本来就是一个与生死有关的日子,正如苏州与我,最初也是因为亲人的墓地而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万物萌生到极盛的日子里,反而让人怀念死亡,怀念所有不会重逢的离别。

上弦月

出轩辕宫已是傍晚,赶着去看日落。原本以为不远的路,走了半晌还没望见湖的影子,看看日头已低,急得小跑起来。不算冷的风,夕阳里的田野,镀了暖色的小房子……全都像是时光列车窗外的风景,摇晃着退却在眼角之外。等气喘吁吁地到了湖边,还好,正赶上落日前的最后几分钟。辉煌之后是没落,那没落之后呢?我没有走,等着太阳沉入远山。湖面意外地平静柔和起来,从浅灰到靛蓝再到粉紫的渐变色铺陈在天水之间,想象着对岸有人在等我,没有船也没有桨,只有天黑之前最后的余光一瞥,却愿意为这一瞥而等上一天。

太湖烟波

终究还是要回去,粉墙老树之上,一弯新月挂在高而遥远的天空上,如你脸颊边的泪珠,是我永远够不着也无法抹去的。明天可以过桥去西山,也可以坐一艘渡船在太湖烟波里往来,三山岛上少不了春色无边。今夜,我却愿意梦见东山的一株油菜花,没有成片的金色,如寥落晨星般摇曳在一个清明的日子里,回眸就是蛊惑。来吧,跟着我看尽生之盎然、死之凄凉,然后再回到人间烟火中去,该蒸腾的蒸腾,该沉淀的沉淀。春天也有另一个责任,它要教会每个人,如何贪生怕死。

《廿四:南北风物里的四时节气》,青简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1月。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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