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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美洁︱《大明王朝1566》:裕王为讨薪竟向严世蕃行贿

徐美洁
2017-04-10 14:33
来源:澎湃新闻
上海书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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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上海书评》将持续发布徐美洁对《大明王朝1566》的观剧笔记,本文为第三篇。点击上方链接,可以阅读前两篇。

郭广平饰演裕王

《大明王朝1566》某一集裕王旁白:

今天去永寿宫议事,我还是一言不发,有什么好说的呢?大家看我,无非就像看一个傻瓜一样。两年了,我才再次见到我的父亲,哦,不,是父皇。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但我知道,他那冷冰冰的眼光,像西伯利亚的寒风一样,快速地在我周身扫了一遍,再移往了别处。年关将近,严阁老、徐阁老,还有我的师傅张居正、高拱一起商量着开支用度。严世蕃也在,他的声音还是那么肆无忌惮。想到即将要向他行贿,请求拔给我拖欠三年的王府“给赐”,羞辱、惭愧、愤恨,种种不堪已经攫住了我的心脏,令我呼吸困难。一开始,我也只是让王府承奉去户部催要,但年年催,年年没有下文。还是冯保说了实话,说要是没有严世蕃的准许,户部是不会给我们拨款的。我这个天子的儿子,就是个笑话,就是个乞丐。好不容易先支了一千两年薪,但大家竟然说还不够,冯保跑去问他的干爹吕芳又借了五百两,勉强凑成一千五百两。还是要再欠吕芳一个人情,由他给严世蕃送去。虚伪而可耻的人啊,他们控制了这个世界,而懦弱的人,却注定要成为被侮辱与损害者。

旁白是假的,笔者看着剧中的裕王,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晕倒,实在太符合历史上的裕王性格了,不免击节感叹。又忽然想起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便诌了这么一段。裕王确实是个悲摧的王子,“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标签贴在他身上,最是妥帖不过了。旁白虽是虚构,但故事并非虚构。裕王贵为王子,也是事实意义上的王储,竟然要向严世蕃行贿,才能得到王府的给赐银,这是真事。向中贵人借了五百两银子,用来凑足行贿银,也是真事。

这条史料见于王世贞《弇州史料》、李绍文《皇明世说新语》、查应光《靳史》等书。王世贞说是听徐阶亲口说的,徐吐口咋舌,说:“严世蕃胆大过天啊!”弗兰克在《白银资本》这本书里写道,十四至十六世纪时,中国才是亚洲、乃至世界的经济火车头,而因为这个经济中心的白银货币制度,使得欧洲有机会靠白银输出搭上了这列火车,并最终取代了火车头的地位。众多经济史家对明代的白银资本作了各种研究,许多研究提到,一条鞭法的实施,使得货币白银化得以最终的确立(近者可参看黄阿明《明代货币白银化与国家制度变革研究》)。

银子不仅便于赋税、商税,在行贿界,也来得硬通、实用。宝钞不经用,一掉水里或揣兜里一磨就废了,民间早不认账了。铜钱是古钱、新钱混着用,但终是面值低,小打小闹的,市井小民用来买个包子、买碗茶合适,在行贿界却没有它的席位。元载贪腐,抄家抄出胡椒八百斛,到了明代,虽说还有折色俸发胡椒的,但就跟现在中秋,单位巴巴地发一盒五仁月饼一样,没得让人讨厌,更别说行贿了。实物贸易不流行,实物行贿也不流行了,这才是真诚的商品经济社会。这种真诚的商品社会的气息已经在晚明弥漫,在裕王行贿的这个例子里,表露无遗。掌握了权力,就掌握了金钱的来源,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力必有价码,所以严世蕃索贿是明码标价的,王子概不例外。更应注意的是,这个没毛病的行贿事件里,裕王向太监借贷了五百两银子。这才是商业社会的契约精神,有借有还,咱事先可是说好的,太监即使口称“奴才”,也没有把银钱白送您裕王的理。

嘉靖皇帝相信道士说的“两龙不相见”,所以不见裕王,平时连裕王邸的消息都不愿听到,所以海瑞上疏里有这么一句:“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估计裕王走在皇城里,也怪没面的,既没有太子的头衔,也见不到皇帝,也难怪严世蕃敢收他的贿。但忧疑惊惧的日子过去后,裕王还是成了隆庆皇帝,这位受侮辱与损害的人,会做些什么政治改革呢?

首先,隆庆皇帝大概肯定不喜欢讲学。徐阶与罗汝芳、欧阳德在京城倡讲学同志会,嘉靖三十二年、三十三年在灵济宫的讲会达到鼎盛,《明儒学案》记载赴会者千人,《明史·欧阳德传》里说赴会者五千人。灵济宫在现今灵境胡同这地儿,宫前还有另一重要机关西厂驻扎。《帝京景物略》是这么描绘灵济宫的:“皇城西,古木深林。春峩峩,夏幽幽,秋冬岑岑柯柯,风无风声,日无日色,中有碧瓦黄甃。”可见环境之清幽优美。又因其地宽敞,官员的礼仪演习都在这里进行。到了隆庆二年,欧阳绍庆(欧阳德之子)也在灵济宫举行了一次讲会,但与会者只有数十人。这里面固然有欧阳绍庆名望不及的原因,好比某大牛组个会,窗外都站满了蹭会的;某青椒组个会,打电话给研究生说给盒饭,还坐不满,道理似乎差不多。但嘉靖四十四年还有数千人参加的讲会,一到隆庆二年就锐减至数十人,况且灵济宫这么好一地方,就当是去游玩半日也不肯了,单从主讲者的号召力来讲,似乎也说不通。数千人中,就算有些是专奔大牛签名拍照的,但想着学习的、同学趁此聚会的、消磨时光的、被女友拉去的,各色人等总在不少吧,已经形成制度与风气的讲会,哪能一下凋零至此?所以,这里面有着上层的喜好与倾向在。就好比白衬衫不打领带,就忽然这么流行起来了,比时尚杂志的教导管用。士子作为国家的预备干部队伍,这点敏感性还是有的。

郭东文饰演张居正

隆庆皇帝并没有下令禁讲学,但在他主政时期,北京讲学凋零了。万历七年,张居正下令禁止讲学,毁天下书院。履霜坚冰至,裕王与他的师傅,在讲学这一点上,内心应该是真诚地反对的。严格意义上说,这两位都是受侮辱与损害的人,于张居正,是小时候的辽王;于裕王,则是他自己的父亲以及严世蕃们。完全可以想象,看着师傅徐阶兴致勃勃地组织数千人的阳明学讲会,而自己却在偷偷地借钱准备行贿,裕王内心的某处有了崩塌,又已然做了某种决定。就好比,当我们在思考并激烈讨论着“中国该向何处去”、“姓资还是姓社”、“如何树立纯粹与坚定的信仰”诸如此类的问题时,回头一看,咦!情况不对,资本已经自成体系地归了各自的阵营,站在高高山岗上的,正是那一无所有的人。裕王与张居正窥破了这一点,所以,他们成了坚定的务实主义者。隆庆的开海禁、开马市、节用度,不得不说,与他受侮辱与损害的经历,以及由此经历而来的内心信仰有一定关系。

    校对: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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