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天空之影

全球平均每８种鸟类中，就有一种面临灭绝威胁。目前，世界范围内鸟类的处境如何？它们又面临哪些威胁与挑战？ 

2018年，国际鸟盟发布的《世界鸟类状况报告》显示，自1988年IUCN红色名录第一次对世界物种进行全面评估以来，世界鸟类的状况在持续恶化。许多受到高度威胁的鸟类正走向灭绝，而许多常见鸟类也在急剧减少。全球至少有40%的鸟类种群数量在下降，平均每8种鸟类中就有一种面临灭绝威胁，其中不乏常见鸟类。 

物种丰富度是直接衡量生物多样性的标准之一。一项关于欧洲鸟类的最新监测数据表明，近40年来，欧洲减少了将近6亿只鸟。其中，原有常见的和数量较多的鸟类占很大的比例。曾经无处不在的家麻雀就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自1980年以来，家麻雀的数量减少了约2.47亿只，占比近50%。 

在此之前，2019年发表在《科学》网络版上的一项研究对北美大陆529种鸟类的种群变化进行了评估，结果显示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北美大陆已经失去了将近30亿只鸟，占总数的29%，其中麻雀、鹧鸪、黑鹂和雀等常见鸟类的数量也在减少。 

2021年3月IUCN红色名录最新版发布，对世界上已知11157种鸟类的受威胁等级进行了评估。至今，已灭绝的鸟类有159种，仍有1445种鸟类正处于灭绝的边缘，其中，易危鸟类773种，濒危鸟类447种，极危鸟类225种。

而在众多导致鸟类受威胁或灭绝的因素中，人为原因占据绝大部分。农业的不合理扩张、过度开发、乱砍乱伐、城市化、环境污染等，都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鸟类的生存环境以及它们的种群数量变化。

--它们何以为“家”--

森林、草地、湿地以及海岛等是不同鸟类赖以生存的基础，栖息地环境的优劣直接影响着一个地区的鸟类生物多样性。栖息地丧失及破碎化通常被认为是导致鸟类面临困境的关键因素之一。 

森林仅占全球陆地面积的30%左右，却为大多数陆生动植物提供了栖息地，也是各种鸟类生存的主要栖息地之一。据估计，有三分之二的陆地物种依赖森林生存。 

联合国粮食和农业组织的数据显示，自 1990 年以来，世界净森林面积减少了1.78 亿公顷，相当于利比亚的面积。近十年来，由于森林扩展速度降低，森林净损失的下降速度有所减缓。

其中，拉丁美洲及加勒比和撒哈拉以南非洲森林面积大幅减少，主要原因是林地转作种植和放牧农业用地面积在不断增加。以南美洲为例，从1990年到2020年的30年间里，森林面积由9.7亿公顷下降至8.4亿公顷，失去了近1.3亿公顷。 

然而，在全球鸟种数排名前九的国家中，除印度尼西亚、中国和印度，其余均是南美洲国家。丰富的鸟类多样性与不断下降的森林面积之间的矛盾是南美洲大部分国家，目前不得不面临的问题。 

但森林砍伐仍在继续，1990至2020年间，估计有4.2亿公顷的森林因砍伐而丧失。2015-2020年，每年有1020万公顷的森林被转化为其他土地用途，总体转化面积与冰岛的国土面积相当。 

人为因素导致森林面积减少，是目前森林保护所面临的难题，也是鸟类生存遇到的困境。当原有栖息地遭到破坏，它们不得不迈上迁徙之路，再觅生境。

--难以飞跃的“墙”--

今年9月17日，美国纽约发生了一起鸟撞事件。数百只候鸟在经过纽约时，撞击世贸中心大厦而死。根据专家推断，候鸟撞击高楼前，当地刚刚经历了暴雨，所以这些鸟降低了飞行高度，而高耸入云的玻璃大楼成为阻拦它们前进的障碍，使得彻底迷失方向的候鸟撞向大楼而死。 

据统计，每年有数以亿计的鸟，因撞击建筑玻璃而殒命，最终被人清理或被其他动物吞食。在加拿大，每年因撞击建筑死亡的鸟类大约有2500万只，这一数量在美国最低为3.65亿只，而最大估计可以达到10亿只。 

鸟撞的发生大致可归为两种情况：一是在白天，鸟类看到反光玻璃上映照出的植被、天空等环境，而会把玻璃内侧的空间当作栖息地，因此与玻璃发生撞击；二是在夜间，人造光线会使鸟类失去方向感并对鸟类有吸引作用，当鸟类失去方向感并同时聚集在建筑周围时，便很可能会发生鸟撞。 

我国东部沿海地区经济较为发达，城市人口密集，同时也是“东亚——澳大利亚”迁徙线路经过的地区，每年春秋季都会迎来大量候鸟。《2021年春季全国鸟撞建筑调查报告》的结果显示，我国春季鸟撞多发生在东部沿海地区，且在所有发生鸟撞的个体中，接近2/3都是迁徙鸟类。 

鸟类发生撞击事件后，死亡率高达85%。这表明，鸟类一旦撞击到建筑玻璃，几乎很难存活下去，高楼因此成了一堵难以飞跃的“墙”。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城市中不断“崛起”的高楼大厦，成为了鸟类需要谨慎面对的“杀手”。

--无法挣脱的“网”--

据联合国和国际刑警组织估计，每年野生动植物非法贸易交易额约为70亿~230亿美元。无论从规模还是利润上看，野生动植物非法贸易都堪称仅次于走私军火和毒品的世界第三大非法贸易。 

1999年到2018年世界各国缉获的野生动植物非法贸易案件数据显示，鸟类非法贸易案件占到总数的8.5%。

另据两项相关研究估计，地中海地区每年仍有约1100-3600万的鸟类被非法猎杀和捕捉，而在中欧、北欧和高加索地区，这一数字是40-210万。尽管在《保护欧洲野生动物和自然生境伯尔尼公约》和各国禁止非法捕杀、买卖野生鸟类的法律框架下，野生动物非法贸易仍在继续。

在2016年秋季和2017年春季，朱雀会组织志愿者对全国31个省市区的200多个鸟市开展了两期调查。一期（2016年秋）调查中非人工养殖野鸟（只）占比为53%，二期调查中野鸟（只）占比为41%。两期共调查到的野鸟共计392种，占所有调查到的鸟种数的83%左右。其中，鹦鹉种类有42种，共1156只。 

2019年世界动物保护协会发布的《全球异域宠物贸易报告》，称目前全球宠物贸易涉及超过 500 种鸟类。其中，鹦鹉是最濒危物种之一，几乎整个鹦形目鸟类都被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保护物种附录中。 

由于寿命长、能够模仿人类说话和智商高，非洲灰鹦鹉一直是欧洲、美国和中东地区最受欢迎的“宠物鸟”。它们的野外种群数量曾十分庞大，但如今已成为濒危物种。 

据估计，在过去50年间，非洲灰鹦鹉野外种群已经下降了79%。40年来，非洲丛林中共有200~300万只灰鹦鹉遭到偷猎，每年遭到捕猎用于国际贸易的非洲灰鹦鹉数量占其野生种群的21%。加纳境内非洲灰鹦鹉种群损失达到99%，此外，在多哥境内，它们被认为已经区域性灭绝。

随着电子商务在全球范围的不断拓展，网络贸易为鸟类非法贸易提供了一条新的犯罪途径。相比线下交易，网络贸易具有快捷、隐蔽、辐射面广、涉及种类多等特点。

2021年11月，TRAFFIC发布新加坡Facebook线上鸟类交易报告，称在所调查到的91种鸟中，88%为非本地鸟种，数量占比接近70%，其中就包括非洲灰鹦鹉和琉璃金刚鹦鹉这两种在世界范围内被当作宠物而广泛出现在非法贸易途中的物种。  

血腥与利益交织的非法捕猎和贸易，就像一张有形与无形之线共同织就的大网，将无数鸟的自由与生命紧紧地捆缚在其中。

--它们何以避“毒”--

在农业中，人们经常使用农药来防止病虫害，调节农作物生长。但与此同时，农药的大量使用也对鸟类生存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农药对鸟类产生的危害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农药污染鸟类的食物及饮水，从而直接导致鸟类中毒死亡；二是农药通过食物链在野生鸟类体内蓄积，引起鸟类生理、生活习性等一系列变化，降低鸟类的生存和繁殖能力；三是农药污染了鸟类的生存环境。 

前文提及的欧洲三种常见鸟类中的紫翅椋鸟，便是一种数量众多且分布广泛的欧洲农田鸟类，但近40年来，其数量下降明显，减少了大约7500万只。由于该物种的生存依赖于草原和草地，它们种群数量的下降可能与欧洲农业的普遍集约化有关。此外，在对北美鸟类的长期调查中发现，自1970年以来74%的草原鸟类正在减少，损失超过7亿只。

北美本土草原鸟类数量的减少，正是由于栖息地丧失以及繁殖和越冬区使用了更多的有毒农药造成的。农业的集约化和城市化一样，都会使昆虫多样性和生物量下降，进而对鸟类等其他生物群体产生连锁的影响。 

《2020年世界粮食与农业统计年鉴》显示，各大洲的农药用量都呈增长态势。至今，生物农药、植物源农药尚未在世界范围内全面普及，有机磷、氮磷钾等化学农药依旧很受欢迎，在市场上占据主流地位。但是这种高毒农药化肥会残留大量的毒素且不易降解，环境污染非常严重，严重危及栖息在农田附近生存的鸟类。曾有一项研究表明，在烟碱类杀虫剂含量相对较高的地区，荷兰食虫鸟类的数量大幅度下降。

不仅是农业中使用的化学农药会危及鸟类的生命，工业矿石开采后留下的尾矿池也是威胁鸟类生存的隐秘杀手。据统计，中国境内目前有超过12000个尾矿库/池，当煤矿关闭或者废弃时，地下水和降雨汇聚到矿坑里，与矿坑地含硫的矿石以及岩层里析出的多种金属元素组合形成酸性水体。当鸟类误入尾矿池时，很有可能受到油污、有毒化合物或直接陷没的伤害。沾染油污的羽毛会失去正常的保温功能，导致失温；有毒化合物则会直接导致鸟类中毒死亡。 

从全国尾矿库的分布来看，处于中部候鸟迁徙线路上的湖南、湖北、江西三个省份的尾矿库分布相对集中，然而，这里也分布着吸引大量候鸟停留的洞庭湖和鄱阳湖湿地。

鸟类是地球上最常见的物种之一。但曾经可能是地球上数量最多的鸟类——客鸽的灭绝，提醒着我们，即使是丰富的物种也会迅速灭绝，没有人能够准确预测鸟类的未来。

数据来源：

[1]泛欧常见鸟类监测计划The Pan-European Common Bird Monitoring Sheme

（PECBMS）https://pecbms.info/

[2]联合国环境署https://www.unep.org/explore-topics/forests

[3]国际鸟盟（BirdLife International）Data Zone 

http://datazone.birdlife.org/home

[4]美国鱼类和野生生物管理局

https://www.fws.gov/birds/bird-enthusiasts/threats-to-birds.php

[5]“东亚-澳大利西亚迁徙路线伙伴关系”(EAAFP)

https://www.eaaflyway.net/

[6]国际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The IUCN Red List of Threatened Species (2021-3)https://www.iucnredlist.org/

[7]联合国粮食与农业组织《2020年全球森林资源评估：主报告》《2020年世界粮食与农业统计年鉴》https://www.fao.org/home/en 

[8]广州绿网2018年年报http://www.lvwang.org.cn/pages/aboutIndex.html

[9]昆山杜克大学《2021 春季全国鸟撞建筑调查报告》

[10]世界动物保护协会《狂野之心——异域宠物贸易的残酷现状》[11]世界动物保护协会《狂野之心——异域宠物贸易的残酷现状》

[11]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际湿地公约履约办公室：《中国国际重要湿地生态状况》，2018.12

[12]朱雀会：“还野鸟自由翅膀”全国鸟市调查报告，2017

[13]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UNODC）《World Wildlife Crime Report 2020:

Trafficking in Protected Species》

[14]Chiok, W. X. and Chng, S.C.L (2021). Trading Faces: Live bird trade on Facebook in Singapore. TRAFFIC, Southeast Asia Regional Office, Petaling Jaya, Selangor, Malaysia. 

[15] K. V. Rosenberg et al., Science 10.1126/science.aaw1313 (2019).

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ence.aaw1313

参考文献：

[1]蓝书成.农药污染对鸟类机体的影响[J].东北师大学报(自然科学版),1979(01):125-132. 

[2]澎湃新闻. 迁徙途中迷失方向，数百只候鸟撞上纽约高楼[EB/OL]. 2021-9-17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548464

[3]光明网. 玻璃幕墙何以成为鸟类“信号盲区”[EB/OL]. 2020-4-17 https://news.gmw.cn/2020-04/17/content_33746026.htm

[4]澎湃新闻. 网络热门倒霉鸟类研究——全国首份鸟撞建筑调查报告[EB/OL]. 2021-10-4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664407

[5]新华网. 关上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的潘多拉魔盒[EB/OL]. 2020-4-7 http://www.xinhuanet.com/globe/2020-04/07/c_138930892.htm

[6]中国科学报. 50年，30亿只鸟儿消失：北美大陆面临鸟类生存危机[EB/OL]. 2019-9-26 https://news.sciencenet.cn/sbhtmlnews/2019/9/349881.shtm

[7]鸦雀有生. 尾矿库——你不知道的鸟类隐秘杀手[EB/OL]. 2021-11-27 https://mp.weixin.qq.com/s/BpJdr_QQ6Ro2EDR0ICyDeQ

[9]Direct Mortality of Birds from Anthropogenic Causes. Scott R.Loss et al., First published online as a Review in Advance,2015

https://doi.org/10.1146/annurev-ecolsys-112414-054133 

[10] Burns F, Eaton MA, Burfield IJ, Klvaňová A, Šilarová E, Staneva A, Gregory RD. 2021. Abundance decline in the avifauna of the European Union reveals global similarities in biodiversity change. Ecology and Evolution https://doi.org/10.1002/ece3.8282

[11]Bird 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 (2016) 26 :1 – 28 . © BirdLife International, 2016 This is an Open Access article, distributed under the terms of the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 licence

http://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3.0/doi:10.1017/S0959270915000416

[12]Bird 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 (2019) 29:10–40. © BirdLife International, 2017. This is an Open Access article, distributed under the terms of the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 licence

http://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4.0/doi:10.1017/S0959270917000533

[13]BirdLife International (2018) State of the world’s birds

https://www.birdlife.org/state-of-the-worlds-birds/

[14]Trzcinski, M. K., Fahrig, L., & Merriam, G. (1999). Independent Effects of Forest Cover and Fragmentation on the Distribution of Forest Breeding Birds.Ecological Applications,9(2),586–593.

https://doi.org/10.2307/2641146

[15]Fahrig, L. (2003). Effects of Habitat Fragmentation on Biodiversity. Annual Review of Ecology, Evolution, and Systematics, 34, 487–515. http://www.jstor.org/stable/30033784

[16] Bowler DE, Heldbjerg H, Fox AD, de Jong M, Böhning-Gaese K. Long-term declines of European insectivorous bird populations and potential causes. Conserv Biol. 2019 Oct;33(5):1120-1130.

https://doi: 10.1111/cobi.13307/30912605

作者：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 李北霞 苑秋霖 文子成

指导老师：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 徐迪

封面图来自Chanan Greenblatt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https://unsplash.com/photos/bUu9bVUosq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