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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考古勃兴,洛阳铲“挖”出传奇古城

屈婷 韩乔/新华社
2017-04-29 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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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19日,中乌联合发掘明铁佩遗址的纪念碑揭牌。

新华社4月29日报道,在乌兹别克斯坦安集延州马哈马特县,61岁的河北邯郸农民王存金是一个明星。当地人说,他会从土中“变魔法”。因为,他用一种长柄的半圆形铁管往地里一插,再看看带出的泥土,就可能探寻到地下埋藏的城市。

作为明铁佩遗址中乌联合考古队的中方技师,这是王存金第一次出国展现绝活:洛阳铲考古勘探。这是中国田野考古最独特的一种技术。王存金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评定的四位“特级技师”之一。

洛阳铲是民间发明的钻探工具,过去用来盗墓,用于考古钻探的洛阳铲直径仅为4至6厘米,有着长长手柄和U形铲头,可以深入到很深的地下。

一位乌兹别克斯坦的大学生志愿者勘探出土样,请王存金(右)鉴定。

这一重大考古发现揭开了这个丝绸之路上传奇古城的身世之谜。它究竟是不是以汗血宝马闻名的大宛国首都?这个2000多年前的大型城市和汉晋时代的中国有何联系?

联合考古项目的中方负责人、社科院外国考古研究中心主任王巍说:“目前,中国考古学者全方位、多学科地投入到丝绸之路考古中,涉及国家之多,地理空间之远是前所未有的,可以说形成了一个热潮。”

寻城

明铁佩遗址位于乌兹别克斯坦东部费尔干纳盆地的东南边缘,距离中国新疆喀什仅有300公里。它是乌兹别克斯坦在空间上距离中国最近的一个古城遗址,也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

“明铁佩”,乌兹别克语意为“千墩”。此“千墩”之城非无名之辈。围绕着它的争论和中国紧密相关。上世纪50年代,俄罗斯著名考古学者伯恩斯坦曾推论这里还有外城,但几十年过去了,各地考古学者都搜寻无果。

在2016年的考古勘探、发掘中,中乌联合考古队取得突破性进展:东、西、南、北四面外城墙都被找到了!这使原本500×800米内城遗址扩大到约2100×1300米,从而一跃成为公元前后,费尔干纳盆地内面积最大的古代城址。

明铁佩遗址卫星图,图片中红线的位置为首次发掘出的外郭城(墙)。

中乌联合考古队中方队长、中国社科院考古所汉唐研究室主任朱岩石说,中国特有的“洛阳铲”铲探技术和精确测量技术、计算机成图与数据分析软件的有机结合,成为这座古城“重现”的关键。

2012年,第一个来到明铁佩遗址的考古队员刘涛看到:明铁佩遗址掩映在葱郁的果园之间,东、北、西边遍布着高低不等的残墙,城内仅有2个高大的土台,遗址的宏伟与寂寥相参。

当触摸到这座丝路古城时,考古队员们心绪难平。一个大胆而缜密的想法在朱岩石心头逐渐形成:有可能的话,用中国田野考古的勘探方法,把地表残存城墙、台基以外的古代道路、建筑基址、城门,甚至外城墙找到,这才是对丝绸之路考古最扎实的贡献。”

对于地面没有任何迹象的地下遗迹,西方考古学者“颇觉困惑”,原因是很难探寻并精准定位。但这一点,恰好是中国田野考古的强项。朱岩石一下想到了王存金。

从入行起就搭档的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但在明铁佩遗址发掘的头三年,朱岩石却没喊老搭档。

因为,朱岩石打算“万丈高楼平地起”,要先做一个科学的长期勘探方案来。他说:“留在乌兹别克的考古成果不只是5年、10年,而是100年之后仍然经得起检验的。我们做大尺度、高水平的考古勘探发掘,才能真正体现出中国考古学的理念和方法。”

朱岩石和考古队员先用一、二年的时间熟悉明铁佩遗址,耐心倾听乌方考古学家的研究心得,逐渐对当地的古代图层有了深入的认识。

朱岩石(左)与乌方学者在明铁佩遗址讨论工作方案。

2014年,朱岩石等考古队员与考古所科技中心的专家尝试了遥感考古“绝活”——无人机航拍、大比例平面实测图绘制。这是一项国际考古界的前沿技术,与高清卫星图相比,就像“私人订制”,能更及时、精确地勾勒出明铁佩遗址的地形、地貌变化,还能形成电子数据化的全息图像。

由于联合考古发掘时间每年只有2个多月,朱岩石和队员们争分夺秒,带着众多仪器,几乎用脚丈量了明铁佩的每一处地方。2014年11月底,一张高精度的明铁佩遗址矢量图绘成了。

2015年,朱岩石电话王存金:“你来吧!” 和以前一样,王存金二话没说,从邯郸去了北京。但他没想到,这次是出国发掘。

二十多个洛阳铲同机到了明铁佩。王存金一脚横立,一脚撑在身后,稳如磐石,立如标枪,双手上下交握着一人多高的铁杆,手腕轻轻一抖,只听“嗤”的一声,半圆形的精铁铲头垂直没入黑褐色的泥土中。王存金微妙地调整着力道和角度,不慌不忙向上一提,铲头套住的圆柱状土样一铲一铲地完整地带了出来。

明铁佩遗址地质为沙土,初学挖掘的当地民工以为轻巧,结果不是探洞塌方,就是被探杆撞得头破血流。

“把土样拿出来是技术,识别土样更是一门绝活。”王存金说,不同遗存的土质不同,需要铲探技师对“细微变化之处特别敏感,眼睛要特别毒”。

比如,道路的土坚硬又相对松散,由于踩踏,会像“酥皮”一样分成薄薄的层次;而城墙的也很坚硬,但一般经过冲压处理,加上用土量大,往往从四周取材,所以大多是“紧实的花色土。”

朱岩石和王存金(右)等在明铁佩古城勘探现场。

由于古代道路、建筑基址、沟渠以及部分城墙在今天地面上毫无痕迹,考古探孔首先要像织一张“网”那样布局。王存金等技师带领经过培训的乌兹别克斯坦民工手持洛阳铲,以每排约几十米或上百米长、分布30、50个不等的探孔,层层推进。每一个探孔打下去,王存金等考古队员都要看一看土,并留下详细的记录。最终,都会测量定位标记到大比例数码地图上。

就这样,中乌联合考古队开始了“大海捞针”。

古城传奇

很快,大家发现这里的城墙土、道土的形态和国内不一样。“按照国内的经验还不够,必须因地制宜,对比分析出这里的城墙土会是什么样子,才能判断出来。”王存金回忆,他会把道路土、城墙土和周围土样拿给大家看,一起讨论研究。

晚上,在驻地的灯光下,朱岩石与队员刘涛、何岁利以及技师们看着当天测绘的探孔分布平面图,结合记录的土样特性,分析研究地下遗存的性质、走势和布局。

一开始的工作枯燥辛苦,且毫无头绪。当地昼夜温差极大,中午犹如酷暑,夜晚却需要开暖气才能入睡。 团队早出晚归,加上饮食不习惯,不少人病倒了。有人建议“别费劲了”。这些都让朱岩石非常苦恼,但还是鼓励大家坚持下去。

2016年10月下旬,越来越清晰的夯土走势显示已知明铁佩古城东墙的东边可能还有一道城墙遗迹。刘涛果断决定挖一个探方验证一下城墙夯土的体量、时代,结果显示:明铁佩古城外城的东城墙找到了!联合考古队精神大振。这也说明,王存金对城墙夯土质的判断是准确的。

东侧外郭城墙的探沟。

“一旦找到城墙,再去追踪它,就相对容易得多,”朱岩石说。考古队以东城墙距离内城墙的距离以及其他各种现象为线索,继续布下探孔。部分南墙、西墙、北墙基址先后找到,且能大致合围出一个完整的外郭城形状。

赶来参观的中乌联合考古队乌方队长、乌兹别克斯坦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马特巴巴伊夫对王存金说:“你不是技师,你是真正的专家!”

长期以来,围绕明铁佩古城最大的争论是:它到底是不是中国汉代文献记载的大宛都城——贰师城?

在《史记·大宛列传》和《汉书·西域传》里,大宛国有贰师、宛都和郁城三个城市。多数学者认为,大宛国就是今天的费尔干纳盆地。而关于贰师城最著名的记录是:汉武帝为了大宛良驹“汗血宝马”,派将军远征至此。

意为“千墩”的明铁佩遗址的内城西城墙北段。

曾有乌方学者认为,明铁佩是游牧人修建的军事堡垒性质的城市,并非定居者长期使用的城市。但外郭城的发现以及城墙内外很厚的文化层,推翻了这个观点。

马特巴巴伊夫在接受采访时说:“明铁佩就是中国汉代典籍中记载的贰师城!”

朱岩石则认为,未来还有赖于更直接的考古学证据的出土,同时也需要把现存费尔干纳盆地古城资料和中国文献做对比,“才能做出相对合理的解释。”

不过,“这样大的面积以及内外城双重城墙的构造,足以证实它是大宛王国的重要、独特的城邑。”

在发掘现场,王存金(中)和他培训的乌兹别克斯坦当地民工手持洛阳铲,合影留念。

马特巴巴伊夫对王存金和他的“洛阳铲”屡屡竖起大拇指:“中国考古队太神奇了,这五年联合考古的成果超过几十年间断性的发掘。”

成为明星让老实巴交的王存金很不习惯。时不时有大学生、当地民众来工地找他合影。有个大学生非要请他签名。他想了半天,写了“好好学习”给他。

考古为媒

明铁佩的身世之谜逐步揭开。 但朱岩石认为,理解丝绸之路沿线遗址的内涵才是最重要的。“明铁佩考古新发现是留给乌兹别克斯坦人民的礼物,明铁佩遗址的研究还是世界性的课题。”朱岩石说,张骞在丝绸之路到达的最西端就是费尔干纳盆地,很多城址都发现过西汉时期的中国文物,明铁佩还会发掘出更多文化交流、互鉴的遗存吗?

考古队队员艾力江是民族史专家。他是喀什人,明铁佩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熟悉和亲切。但是,没找到与中国直接相关的文物让他有些失落。

不过,当本地一些参观遗址的人问他:“明铁佩的城墙是不是被汉代的中国军队破坏的?”“明铁佩究竟是不是贰师城?”他就会把考古发掘出的实证给他们看“外郭城究竟有没有战争毁坏的痕迹”,还跟他们解释说,贰师城在《史记》中有名无址,这里可能“同时存在宛都和贰师两个城名”等。

“乌兹别克斯坦和中国有超过2000年的友好交往历史,费尔干纳盆地自古以来和中国联系最为密切。”他说,对中文史料的理解和实物考证,比任何文字都能更直接地拉近两国人民的心理距离。

内城遗址发掘现场。

朱岩石认为,这是中国都市考古独特的方法论在国际考古学舞台上一次成功的展示。中乌联合考古队在明铁佩遗址的考古,不仅是中国考古学家首次在丝绸之路沿线开展的规模最大的考古工作,也是“一带一路”倡议下丝绸之路考古勃兴的缩影。

目前,中国已经有十多支考古队伍参与丝绸之路沿线国家以及世界古代文明中心地域的考古发掘与遗产保护工作,近的有越南、柬埔寨、老挝、巴基斯坦、缅甸,中亚的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西亚的伊朗等;远至埃及、洪都拉斯、肯尼亚东部沿海。

王巍认为文化探源有亲善睦邻的作用,“丝绸之路沿线国家的历史,我们的文献有记载,文明也互相影响,很多文物欧洲考古学家不认识,但我们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2016年的联合考古发掘结束后,费尔干纳大学和当地考古所特意找到中国考古队,要走了几把洛阳铲,以作纪念。艾力江说,两年前,他刚来明铁佩,驻地附近的孩子们冲他喊:“KONI CHIWA! (日语:你好!)”

如今他再来时,这些孩子学会了用汉语打招呼:“你好!中国!”(原题为《特稿|洛阳铲“挖”出丝绸之路传奇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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