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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女的故事》:当女人成了带腿的子宫

戴桃疆
2017-05-03 08:2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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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LU的新剧展现了美国人民未来的生活:空气清新,没有浮尘和污染;宁静的街道两侧树木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庭院里绿草如茵;整洁的独栋房屋安详肃穆,房屋里的仆人埋头干活,对主人的生活缄默不语——这可能是一部分人梦想中的生活,却可能成为绝大多数的噩梦。

根据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同名小说改编的十集网剧《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展示的就是这种原教旨主义近未来噩梦。

故事发生在距离现在并不遥远的未来——目前事端不断的某网约车公司仍然存在,问题也仍然没有得到解决。原教旨主义者中的极端分子“天眼”(The Eye)建立了一个新名为“基列”(Gilead)的政权。

“基列”源于《圣经》,是《圣经》中以色列英雄基甸(Gideon)与米甸人(Midianites)交战之地,也是公元前九世纪以色列限制以利亚(Elijah)的故乡。

这个带有乌托邦色彩的国家没有化学污染,没有战争和动乱,甚至没有堕落的诱惑。

当然,在这个国家里也没有任何意义上的快乐,到处生机盎然,像是无人管理的荒野墓地。

基列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当权者对《圣经》进行纯字面的解读,亦步亦趋地模仿圣经所记载的生活方式。笃信所奉行《圣经》中的一切可以抵抗人类所面临的所有威胁:社会动乱,道德堕落,人口锐减,环境污染……只要信奉上帝,一心顺从,就能从各种社会问题中解脱出来。

《圣经》即法律,圣经文本成为了审判的依据,被指控违背了《圣经》者无权辩护,等待他们的只有花样繁多、惨无人道的极刑。

国家的上层建筑完全由男性掌控,上层社会的领导者被称呼为“大主教”(The Commander,也翻译成大统领)。没能当上大主教的男性或者为权力服务做权力的耳目“天眼”(The Eyes) 或是为掌权者服务成为他们的男仆。

女性则被分为不同的等级:夫人,嬷嬷,使女(Handmaid),马大(Martha),经济太太和荡妇,她们存在的目的在于为男性服务,主要任务集中在家务,买菜,做饭,浣濯,繁殖。

基列没有职业女性,基列建国的基础就在于电视剧中展示了四种身份的女性:穿绿衣服的“夫人”,穿军绿色大衣的“嬷嬷”,穿血红袍子的“使女”以及穿灰色制服的“马大”。

原教旨主义者反对堕胎、同性恋,反对女性平权。在基列国也见不到知识分子、同性恋者、残疾人、丧失生育能力和劳动能力的老年女性——他们被送往基列的殖民地“隔离营” 捡拾核废料。

旧金山华盛顿广场上的圣彼得与保罗大教堂被原教旨主义政权拆到只剩雕花窗。

《使女的故事》叙述者是一个名叫“奥夫弗雷德”(Offred)的使女。由于化学污染和核污染的影响,人类的不孕不育情况十分严重,婴儿出生后成活率也很低。

那些在基列国统治前曾不幸被强奸、经历过再婚、和同性谈过恋爱的女性只要拥有健康的子宫,曾经犯下的种种“罪孽”就会被基列政权原谅,在经过教化之后,成为那些不孕的大主教夫人生育的工具。

所谓“使女”,出自《圣经·创世记》,第三十章1-3节:“拉结见自己不给雅各生子,就嫉妒她姐姐,对雅各说,你给我孩子,不然我就去死。雅各对拉结生气,说,叫你不生育的是上帝,我岂能代替他做主呢?拉结说,有吾的使女辟拉在这里,你可以与她同房,使她生子在我膝下,我便靠她也得孩子。”

使女属于国家财产,由国家分配,采用轮换制,她们没有名字,只有分类后接阿拉伯数字的编号,被分到哪位大主教家,就在大主教的名字前面接一个所属介词“OF”。剧中本来在出版行业工作的美国女性琼(June)在逃离基列国失败后成了“弗雷德家的”。

基列国大主教的夜生活与爱无关、与欲望无关,性行为被“净化”为一种直达繁殖的仪式。整个仪式堪称人间奇景,除了肉体碰撞的声音,三个在场者没有任何其他形式的交流,整个过程静谧而恐怖。

在这个仪式中,大主教夫人必须在场,她的存在不仅是为了监视使女与丈夫的行为,也是因为在这个整个繁殖的过程中,“使女”不过是夫人本尊的影子。

但是使女不是“替身”,更不是“如夫人”,只是生育的工具,是长了两条腿的子宫,能行走的圣餐杯。

如果说交配的场景令人感到恐怖和荒诞,那么基列国女性生产的环节简直荒谬到令人发笑。

大主教夫人在更舒适的房间里被同阶级的夫人们围绕着,夫人本人并没有怀孕,但她也要像即将临盆的使女一样假装在经历宫缩,骑在使女身上表演阵痛,一通折腾之后再疲惫地躺在产床上分享拥抱新生儿的喜悦。

生育成了表演,人成了工具,夫人因为不是真正的母亲而无法体会快乐,使女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饱受折磨。

依照乌托邦设想建立的基列国没有真正的快乐。

基列国建立在对女性的剥削之上,施行原教旨主义国策也是有步骤的。

首先,他们剥夺女性工作的权利,冻结她们的财产,将这部分财产交由她们的丈夫或其他男性亲属进行管理;

接着,原教旨主义者按照《圣经》对女性区分出三六九等,给她们穿上制服,时刻提醒她们的身份;

最后,这些互相不存在流动关系的身份生活在一起,彼此监视,彼此告发,互相折磨,身份不同的女性群体永远无法团结在一起,所有的女性都在无力地挣扎,她们将大量精力用在彼此消耗上,用短暂的胜利缓解长久的无望。

电视剧在原著的基础上进行了大规模改动,小说接近尾声章节中的情节被搬到电视剧开头演出,许多小说中的悬念在电视剧开始就成了定局。

小说中女主角和丈夫尼克逃离美国未遂,两人分离,女主角一直心系丈夫的命运,期待着与之重聚,而电视剧则以尼克的结局为所有故事的开场。

发生在小说第四十三章的批斗大会成了第一集展示的主要内容,《圣经》无法约束政治犯,基列政权就给政治犯扣上强奸犯的帽子,再借使女之手进行杀戮。

每个人的手上都沾了血,每个人都成了罪恶的共犯,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认为自己有罪。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小说于1985年出版,彼时冷战尚未结束,电视剧中艺术表现形式上仍然保留了意识形态上的遗存。身材壮硕、面容冷峻的中年女性高举旗帜,控诉罪恶,或许是因为处于道德的制高点上,基列国嬷嬷们穿得总是最保暖的。

在小说中,莉迪亚嬷嬷是一个哲学金句制造机,多数对于现政权的解读和阐释都不出自女主角之口,而出自莉迪亚嬷嬷。

在电视剧中,莉迪亚嬷嬷(安·唐德饰)仍然保留了最高权力解读者的这重身份,但暴力的成分更多——莉迪亚嬷嬷认为电击可以使人变成吾主温顺的羔羊。

她道出的第一则哲学真理就是事物处于永恒的变动中,“今天的不正常就是明天的常态”。通过她电击“治好”的女性变得温顺而安静,一部分人丧失了自我意志,一部分人则不敢展露意志。

长了双腿的子宫们在大主教家和超市两一线间活动,谦卑地低着头,既不直视、也不斜视。见面寒暄使用固定用语,一方说“祈神保佑生养”(Blessed be the fruit),另一方回答“愿主开恩赐予”。

阿特伍德预测原教旨主义占领美国后的社会常态:这种套路即限制了人们的交流,又时刻提醒她们自身存在的意义。

约瑟夫·费因斯饰大主教弗雷德·沃特福德。

小说以使女“奥夫弗雷德”与大主教的司机尼克偷情被尼克告发,使女被天眼带走为终结,鉴于电视剧在前三集展示了大量出现在小说结尾的内容,新世纪的新气象很可能会以新情节展现在电视剧之中。

奇怪的是包括主演在内,这部剧的所有创作者都异口同声地否认《使女的故事》是一部女权题材电视剧。尽管电视剧中的延续了女性反抗者和男性压迫者的性别结构,但新世纪的口号是“女权即人权”,所以电视剧主创将之解读为“一部讲述女人的故事”也不能说有错。

“女权”近几年被污名化的迹象愈发严重,大概旗帜鲜明地亮出“女权”的标签,很可能会损失一部分先入为主的观众。

另外,女性主义视角总被个别人认为是视野狭隘的代名词,放在反乌托邦、近未来的这个大范畴里,显得颇有些“小家子气”。

伊丽莎白·摩斯(左一)饰演女主角“奥夫弗雷德”。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早期也否认自己是个“女权主义者”,《使女的故事》中有女性叙事和女性视角反思,但不快乐的不仅仅只有女性,那些道貌岸然的男性也无法在生活中找到乐子,因为阶级结构决定无法分配到女性的男性郁闷得要死……

如今根据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也否定“女权”标签,但它的第一集片尾曲用了莱斯利·高尔的名曲《我不属于你》(You Don’t Own Me)让这一番说辞听上去像掩耳盗铃罢了——“你不拥有我,我不是你众多玩具中的一个”。

对于没有读过小说的观众而言,电视剧阴郁的色调、大量的独白以及对同一对象的反复阐释的确略显沉闷,镜头表现手法也颇为单一,特写、大特写,反打接特写。而这些恰恰是女性主义叙事常见的特征。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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