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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画者，乃见畅神”——读钱瘦铁先生

顾村言

2022-02-21 08:20

来源：澎湃新闻

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浙江美术馆、上海中国画院近年来先后举办了知名书画家、篆刻家钱瘦铁先生（1897—1967）的专题特展，也使得过去相对冷落的钱瘦铁成为书画界的热点话题。从展览引发的反响可以看出，真正的艺术从来是不会孤寂的，也从来是不会被埋没的。

读钱瘦铁，让人畅神。理解钱瘦铁先生的“畅神”，就得理解中国文人画的追求？以及何谓笔墨，何谓真正的中国画？中国画的核心意义到底是什么。

钱瘦铁先生金石笔墨间触手可及的是一个真实自由、郁勃纵横的灵魂。他的作品，如同他笔下铁画银钩与浑厚朴质一般的线条，内在是风骨，是“以画为寄”，见证着艺术之真与人格之真，一切皆从己出，气贯势发，笔底、刀下淬满激情，可谓解衣磅礴，“是真画者也”。

钱瘦铁（1897—1967）在篆刻

大约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钱瘦铁先生的写意墨梅《以介眉寿》，不过一方尺，然而老梅苍古，疏影横斜，笔墨或清润，或具金石意，自然生发，率意而潇洒，满目清芬，读之极是畅神。那画是萧海春老师精心收藏的，后借回一个多月，朝夕观赏，写其意多幅，复临汉摩崖，再写梅花，感觉自己笔力渐长，对画梅也似颇有些心得了。

对钱瘦铁先生的喜爱就此一发而不可收，以至于多年前从未进过拍场的自己竟然曾想挤出一笔不菲的费用去竞拍他的三峡山水画——虽然后来未能成功，但那刚劲自在而又清朗率意的线条却在自己的记忆里一直保留着相当的位置。

钱瘦铁画梅《此君偏许傲清寒》

一直崇拜钱瘦铁的唐云私下曾评钱瘦铁云：“于郑大寉得其雅，于吴昌硕得其古，于俞语霜得其苍，天赋之高，世人莫及。”

这些年陆续品读了大量钱瘦铁先生的画作后，既感到其书画印的奇逸之气，但更感受到他的一种侠骨剑胆，是一位在作品中真正见出人格、性情与生命状态的大家。

1927年在西泠印社“汉三老石室”前留影，自左至右：钱瘦铁、吴藏龛、吴昌硕、韩秀（钱夫人）

和钱瘦铁所喜爱的石涛一样，钱瘦铁的画作精者极精，也有一般之作，这正是大艺术家见出性情的表现。

另一方面不得不感叹的是，钱瘦铁的成长之路在当下已完全不可复制了：他十多岁就到苏州碑帖店里学艺，学习刻碑，因受词人、金石大家郑文焯（郑大寉）赏识，拜其门下，学习诗词、篆刻和书法。郑大寉又把他介绍给吴昌硕和俞语霜，钱瘦铁因之以吴昌硕、俞语霜、郑大寉三人为师，郑大寉的诗文及骨气清空，吴昌硕的古意与骨力，俞语霜的水墨淋漓，对其影响深远。通过师长的提携、自身的奋携，仅以数年春秋，钱瘦铁即以刻印鸣世。1917年，郑文焯在钱瘦铁的润例引言中写道：“他日当与苦铁、冰铁并传，鼎峙而三，亦江臬艺林一嘉话”，将他与前辈吴昌硕（苦铁）、王大炘（冰铁）并称“江南三铁”，名重艺林。在清末民国初长幼有序、等级森严的氛围中，得此评价，足见其天赋、实力及影响。在郑大寉为钱瘦铁所订润例上，吴昌硕曾题写推荐书云：“瘦铁精刻画，尝出所作，见视分成布白已得微妙的若再循序而进，庶可臻太古之心矣。两座不隔跂予望之。”吴昌硕与钱瘦铁曾为俞语霜合作有白文印“俞原”，俞语霜在识语上写有：“印为缶老篆文，瘦铁奏刀，语霜获此，喜而不寐”。1922年，吴杏芬70岁寿筵时，钱瘦铁所送寿礼即为与吴昌硕合作印，印文为吴昌硕所刻“吴杏芬老人年七十以后所作”，印侧为钱瘦铁所刻佛像及吴昌硕所刻边款。这足见缶翁对钱瘦铁的提携与称许。

郑文焯为钱瘦铁的润例所写引言

吴昌硕与钱瘦铁合作作品（为吴杏芬70岁寿礼所作印章）

1922年钱瘦铁与日本书画家桥本关雪相识，桥本关雪多次邀请钱瘦铁赴日，并把钱瘦铁介绍给日本书画界，在桥本关雪、谷崎润一郎、会津八一的支持下，多次在日本举办展览，极受日本金石书画界推崇。由于他在日本的人脉，钱瘦铁还为国内抗战提供了不少重要的情报，并联络日本相关人士参加反战活动，他曾协助郭沫若顺利从日本返国并被日本警察逮捕，后因不愿受辱以器物击警，在日被判刑四年。后因日本友人的营救，提前出狱。日本战败后以战胜国文化秘书身份再度赴日。返国后继续深研笔墨，1956年上海筹建上海中国画院，受聘为画师。1957年秋，被错划为右派，至1961年摘帽。晚年患有肺气肿，运动时受辱，病情益剧，终至辞世。

钱瘦铁，《无量寿佛》

读钱瘦铁先生的笔墨，更打动人的却在于他以笔墨之外的磊落之气，性情之真，与清晰可见的文人风骨，以及一种元气淋漓处，可以感人，可以移人，读之往往神思为之一畅，且自有一种豪气在。

多年前约请郑重先生撰写钱瘦铁与唐云交往的回忆文章，郑老曾感叹：“钱瘦铁在画坛上以侠义闻名，对人对事都肝胆相照。但他那惯于激动而刚烈的性子，常常使他的侠义慷慨付诸东流；他经常要为别人打抱不平，差不多每次又都以输作了结……对钱瘦铁的为人，我们知之甚少；今日画坛对钱瘦铁寂然寡闻，我们对他的艺术理解得太少。每想到这里，我总觉得时代愧对这位全才的画家。”

诚哉斯言——长期以来，钱瘦铁的艺术没有获得应有的评价而多少被遮蔽，让人抱憾，虽然一个时代曾经愧对这位全才的画家，但艺术的光芒终究是掩不住的。

上海中国画院2021年精心策划的“钱瘦铁和他的朋友圈”特展即是一例，展览通过78件绘画作品，6件篆刻印章， 26本相关书籍呈现钱瘦铁的艺术造诣及交游往事。

2021年，上海中国画院“钱瘦铁和他的朋友圈”特展现场

而在此之前，关于钱瘦铁先生的展览有2018年中华艺术宫“铁骨丹心——钱瘦铁作品展”，这是上海美术展馆第一次系统展出钱瘦铁作品。这一展览的缘起于2017年时任中华艺术宫执行馆长的李磊兄与我一起策划“文心雕龙——上海山水画大展”后，商量如何把海派文化的艺术精品进一步发掘和弘扬时，一致认为钱瘦铁先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位，正好中华艺术宫收藏其大量作品，其后我们又与热爱钱瘦铁的郑重、了庐老师及策展人薛晔一起多次讨论展览。这一展览开幕后引起的巨大关注与影响出乎我们的意料，对钱瘦铁先生的研究其后得到了不少开拓。

2020年浙江美术馆策划“解衣磅礴——钱瘦铁、桥本关雪交流回顾展”，从中日艺术交流与桥本关雪和钱瘦铁二人的角度策展，角度独特，在美术界也有较大影响。而2021年的“钱瘦铁和他的朋友圈”展览由上海中国画院原院长陈翔直接策划，王欣、庞飞及钱瘦铁先生的孙女钱晟深度参与并策展布展，充分利用上海中国画院的馆藏及钱家珍藏，通过一系列作品见证着“钱瘦铁的朋友圈”与其笔墨内外的巨大魅力。

2018年，中华艺术宫“铁骨丹心——钱瘦铁作品展”展览现场

2020年，浙江美术馆策划“解衣磅礴——钱瘦铁、桥本关雪交流回顾展”展览现场

钱瘦铁先生的影响确实在越来越大。从展览引发的反响可以看出，真正的艺术从来是不会孤寂的，也从来是不会被埋没的。

多年前有感于钱瘦铁先生的风神处，曾以黄永玉先生对钱瘦铁先生的速写为蓝本，以简笔枯墨写钱瘦铁先生治印时的肖像，题跋时想也没想，便题了三个字——“畅神图”。

《畅神图——钱瘦铁先生》。顾村言图

说到“畅神”二字，其实涉及中国文人画的核心话题，近现代海上诸大家中，吴昌硕、刘海粟、钱瘦铁等于此尤多体悟。以金石书画为寄的钱瘦铁先生的作品多是在抒发勃郁纵横的才情，读其作往往让人有鱼飞鸢跃之感，见出性情与一种旺盛的生命力，所谓“万趣融其神思”“畅神而已”。　在其笔墨之中，一个“畅”字，见出侠骨，无拘无束，天地自在，笔墨间触手可及的是一个真实自由的灵魂。所谓真宰上诉、元气淋漓。

是以唐云、朱屺瞻、谢之光等先生对此十分膺服。也正如郑重先生文章中的所记：“钱瘦铁在画坛上以侠义闻名，对人对事都肝胆相照。但他那惯于激动而刚烈的性子，常常使他的侠义慷慨付诸东流；他经常要为别人打抱不平，差不多每次又都以输作了结。”

然而，这只是世俗意义上的输赢，钱瘦铁内心深处对此其实是毫不在意的，他身上那种一往无前的侠气与雄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的。

“畅神”的背景在近现代还有着一个为民族国家救亡图存的背景，惟有侠骨，方见畅神。这一点，他与缶翁心心念念的“强其骨力”有着清晰的传承关系。

钱瘦铁，《山水》，73x55.5cm 1956年

理解钱瘦铁先生的“畅神”，就得理解中国文人画的追求？以及何谓笔墨，何谓真正的中国画？中国画的核心意义到底是什么。

中国文化的深处一直推崇一种生机与昂扬之态，如《易经》讲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中国历史自五胡乱华，不断被外族侵略，奴化，有时可以说是亡国、亡天下——到满清至甲午海战后，国力已至极弱，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一代士人认识到，必须要强其骨力，去除奴性，重振秦汉的内在元浑大美。在艺术方面，尤其是自吴昌硕先生出，更有着一种强烈的“强其骨力”的精神与寄托，笔墨上推崇一种雄壮的力量性，他们取法并立足于秦汉，正是在追求一种重振民族精神的元浑之美。

西汉壁画《羽人图》

元浑之气从先秦及秦汉处来，正可以见出中国文人画的源头所在，无论是与汉简书法相通的西汉壁画《羽人图》，还是钱瘦铁先生极其喜爱的“汉三颂”中的《石门颂》《西峡颂》《郙阁颂》，都可看到古拙飞逸的内在精神对后来逸格率意一路的影响，其篆刻与书作皆气息高古质朴，有着雄深雅健的风格。

瘦铁先生虽从小在碑帖店学徒，但因他的第一位老师郑文焯（郑大鹤），曾为清史馆纂修，学问极好，工诗词，通音律，擅书画，长于金石古器之鉴，瘦铁先生年少时即从郑文焯学习诗文，对文史之热爱与持续终身。

《西峡颂》拓本

如他因营救郭沫若身陷日本牢狱时，因日本友人的活动与出力，钱瘦铁在日本狱中读书刻印乃至作画应酬，并无障碍，且读的多是《史记》、《资治通鉴》一脉的史书，自谓受益极多。

他在1939年11月给妻子张珊的信中写道：“今将每日起居动作告吾爱：起身用冷拭法使皮肤坚实，朝餐后即开始工作，午餐后运动，温习太极拳。四时许晚餐，工作至每晚有间可读书。”1939年7月信中有：“《十八史略》读了，可读班固《汉书》，陈寿《三国志》。后再读《史记》，《韩非子》”。

钱瘦铁篆刻《高天滚滚寒流急》

瘦铁先生的书法篆刻也尤其受益于早年刻碑刻印，用笔如刀，对《石门颂》的奇趣逸宕、《西峡颂》高古朴厚、《张迁碑》的朴茂古拙，以及章草、汉简，均取法极多，书法圆转处尤见遒劲，且有着一种强其骨力的豪气，与巨大的内在张力。篆刻因得郑文焯、吴昌硕先生亲授，后又向秦汉古印玺深入，融入刻碑之法，苍劲拙朴，不拘一格，尤其是读其篆印，强悍雄健，用刀处可见潇洒的激情与解衣磅礴处，读之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因其文化视野格局大、取法秦汉处多，钱瘦铁学习前人的主张是“取其意，不重其形；撷其精，不袭其貌”。

日本篆刻界耆宿长尾甲在《瘦铁印存》曾题诗云：“六书缪篆费经营，金薤琳琅布字精。腕底籀斯奔赴处，操刀戛戛自然成。”

钱瘦铁篆刻《壮志不随华发改》

这样的风格追求也自然而然地融入其绘画之中，是故他对清四僧中的石涛、八大、石溪尤多会心处。

《庄子·田子方》中所记的“真画者”说得其实很清楚，“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臝。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中国画发展到文人写意一脉，简言之就是笔墨中见出生命状态与真性情，就是画画要自己做主人，而不是虚伪的，奴性的，所谓“真画者”，这与董其昌所说的“一超直入如来地”也是同理。

钱瘦铁所绘苍鹰（局部）

画家朱豹卿先生曾言，“画之至用在自由，这是其最高的妙用”，所言即是中国文人画的心性自在处，这句话用在钱瘦铁身上也是可以的，正如倪云林所言的“逸笔草草，聊以自娱。”

真正有此心态，画作中必有逸气。

他在狱中给夫人的信中写道：“吾之书画有进步，自作自赏，聊可自慰。”从钱瘦铁习画经历来看，于金石味体味尤多，下笔有勃郁纵横气，刚健遒劲，而笔墨里又有着江南的秀逸，善用渴笔淡墨，读之让人心性清亮。

钱瘦铁曾评价自己说：“书第一、印第二、画第三”，虽未必是公论，但其读书、书法、篆刻是其绘画的底色却是事实。

他的笔墨间既有秦汉精神，又有着宋元文人以及董其昌、四僧以来中国文人的写意传统与正脉，见出逸韵与性情，又见出文人自遣和随心所欲。个人特别喜欢他的三峡山水、墨梅与画鹰之作，尤见其骨力与人生境界之大。

钱瘦铁梅花作品

以山水画而言，他对石涛所下功夫大概最多。在日本狱中时画山水从董北苑到石涛等四僧，“悟得”极多，其书法也由汉摩崖而兼习汉简章草，篆刻则由发韧于郑文焯、吴昌硕转而向秦汉古印玺。在日本时给夫人的信中，他写道：“余经此锻炼，身心益健，瘦骨傲得冰霜，转祸为福，重新努力美术文化，而今静修准备亦佳也。”

近现代画家中，傅抱石、张大千、唐云等都至爱石涛，但论及笔墨与石涛最相契的，最见畅神与苍莽之气的，或是钱瘦铁先生，傅抱石相对见出秀韵，张大千在深度与厚度上不及，钱瘦铁先生的画作，虽不及石涛的奇崛，但却笔力过之，且钢筋铁骨，苍莽雄浑，有一种胸怀天下的精神，看得出中国一以贯之的士人精神与担当。

石涛《古木垂荫图轴》纸本设色 175cm×50.7cm 1691年辽宁省博物馆藏

正如百岁诗翁周退密先生在其题钱瘦铁手卷所作诗云：“逸笔看如草草成，胸中丘壑费经营，石涛去后谁其继，惟有人间太瘦生。”

评价不可谓不高。

钱瘦铁花卉手卷后，周退密的跋

论及钱瘦铁先生的山水画，个人最喜爱的是其绘写峡江系列的山水画作，构图奇倔，中锋用笔，纯以线条胜，刚健遒劲，偶用晕染。这与他五十年代深入川陕各地写生也有较大关系，当年他畅游长江三峡，上青城下到长安，画了不少写生之作，其后将金石之味与内在的自在之性融入其中，读之真可以感受到老杜诗中“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的大快意来。

钱瘦铁《顺风顺水送轻舟》

身处西安的石鲁当年十分喜爱钱瘦铁先生，以“至欲从之为师”。钱瘦铁赠朱屺瞻的印章边款记有这一壮行：“丁酉（1957年）暮春，与屺老从武汉经三峡，过秦岭，至长安，万里壮游中谈论中外艺术，自石涛、八大、冬心、谷柯、塞尚、马蒂斯至缶老、白石，我二人所见相同……”

瘦铁先生所绘的江南山水，构图也颇有拙味而见出奇趣处，不过相比较石涛在山水画创作中的“搜尽奇峰打草稿”，钱瘦铁先生由于写生较少，且享寿不多，与他喜爱的石涛相比，其山水画的丰富性、清奇处当然不及，五六十年代虽然有外出写生的机会，但又因新时代文艺创作思想的影响，毕竟放不开手脚，但在《曙光初照演兵场》、《山乡公社遍梯田》等，构图与用笔的古拙一以贯之，且墨韵颜色透亮，如《旭日东升》，远方大片的淡灰墨中托起一轮红日，近景之树，用笔朴拙如汉画一般，反而见出奇趣与新意来。

钱瘦铁《旭日东升》，1964年

其他如描绘五十年代社会经济建设的《上煤景观图》、《上海外滩新貌》等作品，虽然可能是奉命题材，然而笔墨间仍然可见真诚。

钱瘦铁，《上煤景观图》，1957年

相比较山水画作，钱瘦铁先生的花鸟写意画作中个人最喜爱的，一是雄鹰，一是梅花，一是松树，因这几种题材皆见出钱瘦铁心性也，画中见人。

钱瘦铁梅花作品

钱瘦铁画梅花最初应该与郑大寉、吴昌硕有关，郑大寉推崇姜白石，喜欢疏雅淡逸的风格，钱瘦铁生于江南无锡，对萧逸、散淡风格必然有会于心，而吴昌硕曾有“苦铁道人梅知己”的诗句，，受二师影响，钱瘦铁的孤傲性格，倾心于孤冷清逸的梅花，以画“寄情”是必然的，其画梅直承缶翁以篆籀之笔作画，元气淋漓，又辅以清淡之韵，高古与秀逸相辅相成，点花则满纸淋漓，读之幽香满纸，风骨毕现。花卉中，他学八大、徐渭、陈白阳一路，且兼及沈周等，着墨沉着，用笔古拙，设色秀丽，如在上海中国画院展出的《古艳》，刘海粟题云“清雄绝俗”，可谓的论。

钱瘦铁《古艳》，刘海粟题

画松之作用笔用墨也是其一贯风格，松干多以篆籀之笔即兴写之，松针则纷披而随性，笔墨或苍劲，或清润散淡，遒厚而灵动。

钱瘦铁《瘦铁写黄山松》

钱瘦铁先生画鹰之作尤见雄强之气，让人振奋。上海中国画院“钱瘦铁的朋友圈”展览、浙江美术馆“解衣磅礴——钱瘦铁、桥本关雪交流回顾展”都曾精心呈现了一面墙的画鹰之作，观之可称震撼。

上海中国画院“钱瘦铁的朋友圈”将多件《鹰》并陈

浙江美术馆“解衣磅礴——钱瘦铁、桥本关雪交流回顾展”以一面墙呈现钱瘦铁的各类画《鹰》之作

《鹰击长空》、《有一飞冲天的气概》等画中，鹰眼凌利，用笔大胆泼辣，展翅时若直扑而下，雄恣排闼，纵横生势，让人心惊。其中一些鹰的构图亦颇为奇绝，如《有一飞冲天的气概》中的鹰脖弯曲如大蟒一般，羽翅直如刷笔排空而去，其中颇有汉画之大写意气概，真是英气勃然。

钱瘦铁，《鹰击长空》，103x91cm

从瘦铁先生联想到从他在抗战时的日本营救郭沫若、以及在日本审讯时拒不下跪，大义凛然以铜盒投掷日本宪警，正见其侠骨义胆处，这从墨鹰系列画作中也正见出其雄强不羁的气概。

钱瘦铁，《松鹰（之二）》 1957年

故读看钱瘦铁的艺术或不能“以画论画”，“以书论书”或“以印论印”，如同他笔下铁画银钩与浑厚朴质一般的线条。

他的内在是风骨，是“以画为寄”，内在则有乱世中延续明末以来重振民族精神的追求，事实上，石涛在晚清到民国时期的被重新发现与推崇，正有着对民族精神重铸的要求。

钱瘦铁的那些书画印，以其真诚的人格与性情之真，一切皆从己出，气贯势发，笔底刀下淬满激情，可谓解衣磅礴，从庄子的观点看，此正是“真画者”！放之近现代中国写意文人画史中，既是一个巨大的存在，在以往也确实是被低估的。这两年中华艺术宫、上海中国画院的钱瘦铁系列展，对钱瘦铁先生的研究功莫大焉，但结合对钱瘦铁先生的研究，鄙以为，这些展览或许才是一个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