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已使“和平宪法”第九条失去意义，为何仍猛打“修宪牌”

近期，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所发表的一系列有关修改宪法的言论格外引人注目。上周，安倍分别在国会众参两院的预算委员会会议上表达了强烈的修宪意愿和优先考虑修改宪法第九条、明文写入自卫队的想法。

而在稍早之前的5月3日，即通称“和平宪法”的日本现行宪法施行70周年纪念日，安倍向日本最大的右翼保守团体“日本会议”主办的一场修宪集会送上了一段视频致辞，表示要争取实现修改宪法并在2020年施行新宪法。安倍还建议在保留宪法第九条第一款和第二款关于日本永远放弃战争以及不保持战争力量的规定的基础上，明文写入自卫队的存在，并呼吁对高等教育免费的讨论取得进展。据称，这是安倍首次为修宪设定明确的时间表以及公开提出自卫队“入宪”的方案。

那么，安倍这次高调地猛打“修宪牌”究竟有何居心？又会否成为现实呢？

安倍的用心：交心、破局、试水

安倍的用意之一是向右翼保守支持者“交心”。

安倍作为日本国内修宪派的代表人物，自从政以来就将修宪视为自己的“历史使命”和“毕生事业”，在2012年底再度上台执政后更是多次公开表示希望在“任期内完成修宪”。

不过，安倍也意识到要修改70年来一字未变的和平宪法特别是其核心宪法第九条并非易事，不可急于求成。为此，这四年多来，安倍一方面打着“安倍经济学”的幌子迷惑日本民众，扩大支持基础并掩饰修宪野心。另一方面通过大肆渲染“中国威胁论”等外部威胁、修改《国民投票法》、谋求长期执政等各种手段，为修宪精心做好各种铺垫。

不过，出于确保执政地位的需要，深谙选举之道的安倍及其领导的自民党每逢选举就对修宪等敏感议题退避三舍，采取了主打选民更为关心的经济和民生议题的战略。这种做法固然可以被解释是在暗中为修宪积蓄力量，以求“蓄势待发”。但支持安倍的右翼保守势力尤其是激进修宪派却未必能够予以理解，他们很可能认为安倍在修宪问题上不思进取甚至是“不作为”。因此，安倍也需要给这些人一个交代。

加之近期的森友学园的“地价门”丑闻事件又对安倍政府的形象以及支持率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安倍急需找到新的热点来转移舆论视线，摆脱困局。

所以，安倍特地选在日本现行宪法施行70周年的历史时刻，祭出了修宪这一“法宝”，用意就是为了向支持自己的右翼保守势力尤其是激进修宪派再度表明对于修宪大计矢志不渝的决心，打消他们的不满或疑虑，巩固其执政基础以及修宪派“共主”的地位。

安倍的用意之二是为修宪“破局”。

安倍所领导的修宪势力在去年7月的参议院选举后首次在国会众参两院均占据了三分之二以上的议席，成功跨过了在国会发起修宪动议的“门槛”，修宪似乎已经箭在弦上、随时待发。

然而，修宪攸关国家根本，各方态度不一，短期内难以形成共识。由于在野党的抵制等原因，当前日本国会对于修宪问题的讨论实际上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因此，安倍一直希望唤起对修宪问题的热烈讨论。这次安倍主动出击，提出明确的修宪时间表和具体的修宪方案，用意就是为了打开局面，以形同“摊牌”的方式激起在野党的回应，进而将国会讨论的焦点引向修宪问题。

另一方面，安倍这次提出的修宪方案，形式上与自民党的执政伙伴公明党所秉持的维持现行宪法根基并根据时代需要增加新内容的“加宪”理念相契合，对于在修宪问题上态度谨慎的公明党的拉拢之意不言而喻。而安倍同时又提及高等教育免费问题，则是在向主张通过修宪实现高等教育免费的在野党日本维新会“暗送秋波”，寻求支持。

安倍的用意之三是为修改宪法第九条“试水”。

修改宪法第九条可以说是安倍最终且最大的目标，但也是最具争议且最为困难的一项工作。原因在于，宪法第九条及其所体现的和平主义理念深得日本一般民众特别是护宪派的拥护。

尽管安倍再度上台执政以来，通过修改宪法解释、解禁集体自卫权和出台新安保法等措施已经从本质上颠覆了和平宪法，使宪法第九条失去了意义，但日本主流民意对于宪法第九条的基本认知并未完全改变。对于以安倍为首的右翼保守势力而言，宪法第九条仍是日本彻底摆脱“战后体制”并最终实现“正常国家化”的最大障碍，必须除之而后快。

而随着国际环境的变化以及业已存在60年的自卫队在日本民众心目中的地位提升，安倍或许认为现在即使提出修改宪法第九条，至少在明文写入自卫队的存在这一点上不会遭到很多人反对。

因此，安倍这次虽然没有提出删除或修改宪法第九条第一款和第二款，却以另一种方式触及了改变宪法第九条的可能性，这也是在试探日本国内舆论及民众的反应。

对安倍修宪言论的争议和质疑

不过，深入分析后就会发现，安倍这番有关修宪问题的言论其实存在很多的问题。

第一，牵扯未来、掩盖政治私心。

安倍在5月3日的视频致辞中将东京奥运会和修宪用“未来”这一关键词串联了起来，声称应该让日本时隔半个世纪后再次举办夏季奥运会和残奥会的2020年成为日本放眼未来、焕发新生的重大契机，并强烈期待2020年成为焕发新生的日本施行新宪法之年。

实际上，这两者毫无关联。安倍之所以希望在2020年实现修宪大计，无非是为了个人的政治私心。安倍的自民党总裁任期将在明年9月结束，即使其再次当选连任，在自民党总裁和日本首相的位置上最长也只能待到2021年9月。安倍如果坚持要在任期内完成修宪，就只能在未来三年多内寻找机会。

另外，依照日本宪法和相关法律的规定，众议院议员的任期为四年，但中途可被首相提前解散。平均来说，众议院议员的任期在三年左右。而本届众议院议员于2014年12月产生，任期应至2018年12月，即使众议院被提前解散，下届众议院议员的任期按常理也将跨越2020年。而参议院没有被提前解散的制度，参议院议员的任期为六年，每隔三年改选半数议员，下次参议院选举将于2019年夏季举行。也就是说，2020年应该是日本没有众参两院选举的年份。对于安倍而言，这一没有连任压力和选举顾虑的时期无疑是向修宪发起最后冲刺并以此留名青史的大好良机。

第二，自相矛盾、莫名其妙。

安倍这次有关修宪的言论，即使在自民党内部也引发了各种争议和困惑之声。因为自民党在2012年公布的修宪草案的核心内容之一就是，在保留宪法第九条关于放弃战争的规定的同时加入“不妨碍发动自卫权”这一表述，并删除了宪法第九条关于不保持战争力量的规定，新增了关于设立“国防军”的条款。安倍这次突然提出与本党修宪草案大相径庭的方案，究竟是一种不拘泥于以往想法的“创新思维”还是一种以退为进的花招伎俩，真实意图耐人寻味。

有意成为安倍“接班人”的日本前防卫相石破茂不满地指出，安倍的修宪方案是在自民党党内迄今为止的修宪讨论中从未出现过的想法，这种完全无视党内长期讨论积累的做法并不可取。而且，该方案也无法消除自卫队与宪法第九条之间的矛盾。

第三，颐指气使、目无日本国会与民众。

安倍原本希望通过朝野政党的灵活讨论就具体的修宪条款等问题达成共识，但这次却径自提出了明确的修宪时间表和具体的修宪方案，将以往所谓“修宪由国会发起动议，最终决定权在国民手中”等冠冕堂皇的说辞完全抛在了脑后，有轻视国会和民意之嫌。

5月8日，身兼自民党修宪推进总部代理总部长和众议院宪法审查会干事的众议院议员船田元在电子杂志中以批评的口吻表示，希望安倍身为首相发言能够更慎重一些，并称安倍的言论很可能导致国会对于修宪讨论的去向及期限由行政之长（即首相）规定，必将招致在野党的格外反对。同日，民进党干事长野田佳彦也在记者会上抨击安倍的修宪言论“强烈干预了立法机构的审议姿态”，并称对于安倍所谓2020年施行新宪法的想法“感到极其异样”。

民意：过半受访者反对修改宪法第九条

尽管安倍似乎已经显得迫不及待，但修宪在日本国内仍面临重重阻力，安倍的修宪大计恐怕一时还难以达成。

首先，安倍“为修宪而修宪”的企图在日本国内外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日本宪法学者、早稻田大学教授长谷部恭男就说，安倍政府的修宪方针就像“先（让病人）做手术再考虑要切掉哪里”一样荒唐。

从时间上来说，安倍想要走完所有程序并在2020年施行新宪法并非不可能。但在此期间，日本国会众参两院至少还各有一场选举，安倍要判断发起修宪动议的合适时机并非易事。而且，修宪势力在选举过后还能否继续保持在国会众参两院三分之二以上的议席也很难说。

退一步说，即使安倍能够不出意外地执政至2021年9月，且成功推动国会发起了修宪动议，修宪案也还需要接受民意的考验，也就是在公投中获得赞成通过。而英国“脱欧”和意大利修宪公投等前例已经充分证明，公投充满不确定性，安倍的修宪大计也很有可能在公投环节中功亏一篑。

在日本现行宪法施行70周年来临之际，日本多家媒体公布了相关的民意调查结果。共同社公布的调查结果显示，有高达75%的受访者认为日本战后70多来之所以从未在海外行使武力是因为存在宪法第九条。关于修改宪法第九条的必要性，认为有必要和没必要的受访者各占49%和47%。对此，共同社评论，尽管意见出现两极分化，但这也明确反映出宪法第九条在战后所发挥的作用已深入日本一般民众的内心。另外，有51%的受访者反对在安倍执政期间修宪，45%的受访者赞成。而NHK电视台公布的调查结果则显示，认为有必要修宪的受访者占43%，认为没有必要修宪的受访者占34%。但是，对于宪法第九条，57%的受访者认为没有必要修改，仅有25%认为有必要修改。

由此可见，日本国内支持修宪特别是修改宪法第九条的民意并未占据绝对上风，而民众对于安倍主导修宪也抱有警惕感。因此，安倍要想在未来争取到足够的民意支持，“如期”实现修宪大计仍是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