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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坡尾未完成

2017-05-31 12:3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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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靖

在沙坡尾的最后一晚,我听到一首歌。唱歌的人轻轻晃着一头卷发,手指按动琴键,他唱“潮水往后退,告别像酒醉……我说,再见沙坡尾”,背后的厦门爱乐乐团鼓动弦乐,余音悠长,那声响宏大而深情,忍不住让人汗毛竖起。

唱歌的是台湾民歌时代的代表人物之一杨慕。而我所坐的地方,正是他一手创办的微风乐集。这是一个为原创流行音乐提供平台的乐团,数年来耕耘于此,在本岛颇有声名。几年前开始的“音乐厦门”项目也是出自微风的手笔,其中就包括“听见沙坡尾”系列,以忆沙坡、恋沙坡、驻沙坡等20多个不同主题的音乐会,倾诉关于老渔港的故事和情感。

音乐人杨慕。 本文图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乐浴峰 图

“你看,窗外有海,有最美的一段沙滩,沙子像玉石皎洁,白城与厦大一左一右,沙坡尾的位置真的很妙啊,有风景有人气。它是厦门的母亲港,多少渔船曾经从这里带来海上的渔获,养活了一整个城市的人。没有什么比沙坡尾更适合原创音乐扎根生长的地方了”,尽管并非土生土长的厦门人,杨慕娓娓道来沙坡尾,就像一个他从小熟知的地方。

老厦门人叫它厦门港。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它在这个城市的位置。自上世纪30年代起,整整一个甲子,这里一直是厦门的海洋渔业中心。冷冻厂、渔具厂、水产加工厂、造船厂、造帆厂,所有产业围绕着渔业铺开,渔业人口一度占据沙坡尾腹地厦港片区人口的80%,下海渔民达到5000人。老人们说,那时候的沙坡尾,是金色的。

如今的沙坡尾并没有渔船,2015年6月,沙坡尾改造工程启动,在几乎是无法逆转的城市化的浪潮中,船开走了,人上岸了,海风吹过避风坞发现没有一丝阻碍,渔业在这里划上句点。

沙坡尾并没有变成空城。下着大雨的傍晚,从蜂巢山路拐进大学路,我仍然目睹了最热闹的世俗光景。菜场、金铺、关公庙和补习班之间,不时夹杂着小清新甜品店、鲜酿啤酒坊、文艺小书店、法式Bristro餐馆等各种年轻人最喜欢的潮流店铺。短短的几百米,好像两部截然不同的电影,打翻了胶片混在了一起播放。

讲真,这种逛街的体验颇为奇妙。你可以在颇有设计感的咖啡馆里一边偷看网红是如何直播制作手工滴滤咖啡,一边听着隔壁肉铺里的汉子用闽南语骂街;也可以走进油腻腻的小店吃一小碗放了海蛎、鱿鱼和很多辣椒的沙茶面,然后再去移动餐车买杯时下最流行的IPA啤酒。

随意穿过大学路旁的一条逼仄小巷,昔日停满船舶的避风坞里绿水平静,厦门最高建筑世贸海峡大楼的双子塔直入云霄,默默俯瞰这个既古老又年轻的社区。

改建中的沙坡尾新旧并蓄。

吴伟喜欢这样的沙坡尾,因为它站在了时间的中点,双手同时牵住了故事与未来。这不是精心拼贴的勃勃生机,而是森林里的峥嵘原形。

吴伟是沙坡渔港文化创意投资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这一区的改造工程正是由这间公司负责。在他的办公室里,挂着许多沙坡尾的老照片,他笑说:“除了这些老照片,我就是公司最老的。其它都是90后。”

吴伟告诉我,从前的沙坡尾,是一个厦门人充满回忆的地方,也是一个老年人留守、年轻人出走的地方。“沙坡尾离厦大这样近,我们希望它能成为年轻人聚集的地方,是他们周末吃喝玩乐会首先想到的地方。它要比北京798更接地气,要比上海田子坊更加新潮。”

艺术西区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的理想社区模型。它的前身是厦门水产品加工厂,艺术西区利用了工厂留下的冷冻车间、设备房、贝类净化中心、仓库等旧厂房,改建成现在的模样。一万平方米的空间里,容纳了雕塑、动漫、音乐等工作室,还有移动餐车、滑板场、装置艺术等设施。

艺术西区的移动餐车。

艺术西区一景。

恰逢大雨,每周六都有的复古市集被迫取消。海风挟着雨丝从伞底扑来,我只好躲进一旁的啤酒店里暂时躲避。

这间名叫“胖胖啤酒马”的酒吧由制冰车间改建而来。说是改建,其实原有的制冰设备全部保留了下来,座椅就在这些设备旁边,如果不了解来龙去脉,怕是以为拧动阀门,管子里就能流出啤酒呢。

“这当然很酷,但也很占地方。虽然我们的店看起来挺大的,但能利用的空间其实不多。”老板David Krings对这些制冰设备有种复杂的感觉。这个金发碧眼的德国人几年前应朋友邀请来到厦门,原本在厦门大学教艺术设计,在沙坡尾开了这家啤酒屋后,就把并不怎么喜欢的教职辞了,一心一意酿起啤酒来。

胖胖啤酒马的老板来自德国。

店名来自厦门太太的打趣——“属马的爱喝啤酒的胖子”,店里的25款啤酒都是David和朋友自己摸索着酿造出来的。常年在菜单上的有12种,沙坡头和沙坡尾是点单率颇高的两款。

“德国的杜塞尔多夫和科隆,在地理上非常近,但是它们的啤酒却迥然不同。这样的故事搬到厦门,就是沙坡尾和沙坡头。”

我当然要尝试一下沙坡尾。这是Altbier德国经典风格啤酒,浅黄色的液体中泛着奶油一样的泡沫,苦味和麦芽甜度平衡得刚刚好。David说它的发酵方法完全取决于自然温度,是巴伐利亚地区最老派的作法,就像沙坡尾的故事,古老悠长。

另外一款名叫海马的啤酒也在他的推荐名单上,原因是“它很厦门”。啤酒的酿造过程中使用了海带,尽管在成品的酒液里尝不到,但是那种腌制海产品特有的咸酸味却被保留了下来。

晚上的胖胖啤酒马常常有乐队表演,这也是沙坡尾这一带酒吧的固定节目。不过落在住户耳朵里,却有些“太吵,没法睡觉”。老四沙茶面的老板就有这些困扰。他告诉我,还是以前的沙坡尾好,虽然空气里总有海味的腥臭气息,但是安静、自在、每个人都认识彼此。

作为渔村的沙坡尾已在一年多前消逝,但许多人仍然怀念着那个避风坞里停满渔船的时代。“从历史上来说,这是郑成功开辟的贸易通道,是渔、军、商港三位一体的重要海港。清朝时官员往返台湾海峡,都要在这里坐官船。而陈嘉庚在筹建厦门大学时选定此处,也正是因为此地原为郑成功的演武场、水操池等遗迹所在地。”来自台湾的厦门大学客座教师詹先生向我细数沙坡尾的历史。此时我们坐在民族路120号的不辍旧物馆里,喝着铁观音剥着柚子,窗外夕阳淡淡,正像沙坡尾身上渐褪的渔村印记。

民族路上的不辍旧物馆。

老板陈朝远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位老朋友聊起沙坡尾的历史了。当时当他得知沙坡尾即将退渔改造时,陈朝远建立了名为“思考沙坡尾”的微信公号,开始发声。“我们的目的是希望船尽快回来,拒绝过度的商业化改造。”

如果你到过陈朝远的不辍旧物馆,就会很自然地知道他对于民间历史的这种关注从何而来。在这处本是鱼市场的旧货铺里,摆满了刻满几代人记忆的物件,满满当当像时光铺满了整个世纪。其中的每一件,陈朝远都如数家珍。“这个牛角火药筒,美不美?那个机械式计算机你们这些80后一定没见过,还是上海产的。”这些旧物都是陈朝远到闽南乡下收来的,时间久了村民们一有旧货就想到打电话给他。问起多久去一次,他不好意思笑笑说:“不常去。土猪土鸡什么的也挺贵的,天天吃吃不起。”

在沙坡尾开旧物馆,在陈朝远看来再合适不过了。“这是城市的源头呀,所有故事的开始。就像不辍,不只是家旧货店,也是历史的记录者,一间博物馆。”

不辍旧物馆里藏满了这个城市的历史。

沙坡渔港文化创意投资有限公司也在考虑在沙坡尾设立一家博物馆,展示此地曾有的渔文化。“我们不会拆走老房子,迁走居民,让沙坡尾远离人间烟火。至于渔船,以后可能会以另外一些形式回归避风坞。”

是的,告别一段历史的时候总难免遗憾,但未来也在一天天地变成故事。岁月的变迁很难用是非去定义,也许正如杨慕所唱的,“时间才是唯一的权威。”他将这首歌命名为《沙坡尾·声》,读起来一语双关,既是声音,也是重生。而当海风吹来的时候,总有人怅然若失,也总有人憧憬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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