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大英博物馆美洲部主管，聊聊南美那些不为人知的消失

吴一凡

库帕十几岁时就开始了自己的考古研究。当同伴还在收集明星纪念品时，他埋头探险、寻找考古发现，收集来自古代的破陶残瓦，并称它们为自己的“小物件”。在考古遗址间往来，漫长的旅行后，他最热爱的休闲时光，就是回到大英博物馆，回到“小物件”们之中，凝视它们，仿佛就能穿过岁月，看到过往的繁华。

澎湃新闻 先说说你最近的发现吧，就在前不久，我读到报道，你在加勒比一处岩洞里发现了早期基督徒的岩画?

杰戈·库帕 没错，真是个惊人的发现。那是距离波多黎各44公里的一 处无人的离岛，我在那儿进行考古研究。这次发现的岩画之所以令人兴奋，是因为它展现了早期基督徒不为人知的一面。一般，我们总认为最早一批来到美洲的殖民者、基督徒不是宗教狂热分子就是生性残暴，他们视这片土地为天堂，带走这儿的财富，残害原住民，让这里在很短的时间内从天堂变为地狱。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然而，我们这次发现的 岩画显示，一切可能并非我们想象的这样，或许说，不完全是，至少在当时，也有基督徒和原住民肩并肩，尽管语言不通，无法交流，但他们仍然用岩画的方式分享着彼此的信仰、信念。我们发现原住民的图案旁边是基督图案的岩画，它们比邻而居。我们的各项研究表明，原住民带领基督徒来到这 个他们认为是圣地的岩洞，基督徒以自己的方式向此地敬意， 两者在宗教层面上解释着彼此的异同。这很可能是美洲信仰和基督信仰互相交融、互相影响的最初时刻之一。

澎湃新闻 加勒比、南美似乎是你的圣地？

杰戈·库帕 是啊，土地与人有某种联系。我还是学生时就到南美徒步旅行，那时可不像现在那么严谨、思前顾后，终日考虑研究方向。 那会儿的旅行就是一个青春期孩子的冒险，不畏艰难，坚持到 底，其实也就是为了想亲眼看看书里读到的那些人类学家、考 古学家所描写过的片段，就是那么简单。我觉得看照片和文 字都远远不够，必须亲眼见之。我那时可谓疯狂，但旅行途中结交下了对我之后考古研究非常重要的友谊，当然也开拓了我的眼界。中南美洲的考古遗址其实消失得非常快。众所周知，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人为破坏的。能够在早期一睹其模样实在 是一份殊荣，这种感受很难描述，它能坚定你旅途的信心。

澎湃新闻 但你最新一部纪录片《MastersofthePacificCoast:The Tribes of the American Northwest》(太平洋沿岸的主人:美洲西北方部落)放眼北方了，而且很多时间，你在研究的是人类学而不再是考古，为什么?

杰戈·库帕 考古时间做得长了很容易让人绝望。并不仅仅是因为你一直在和木乃伊或是已经消失的文明打交道。就像我之前所说的，中南美洲的考古遗址被破坏得非常快，有好多次，我们这些 研究人员终于受邀前往那里研究、提供帮助时，遗址已经被破坏殆尽了，压根儿没什么可以看的。一切空空洞洞，这种感受很难让人接受。所以这次我想找个喘息，看看还活着的这些人，让他们说说自己的祖先、自己的土地和还活着的故事与变迁。从生看死，看人类如何生存这件事本身。

澎湃新闻 在纪录片中，你花了不少时间研究海达图腾柱。图腾柱的意义至今是未解之谜吧?

杰戈·库帕 这得分两部分来说。海达图腾柱有一部分故事性的意义其实是可以解读的。就像我在纪录片中所拍摄的，海达人会向外人解释线索，告诉他们柱子上到底刻画的是什么故事。但还有另一部分，与他们的宗教、神秘主义等相关，这些人绝不 会透露给任何一个不是他们自己氏族的人。所以没错，它依 然是未解之谜。

澎湃新闻 你的纪录片《Lost Kingdoms of South America》(消失的南美王国)选择了4个南美很少为外人所知的“消失的文明”。 通常，人们说起南美古文明，总要花大篇幅谈论印加或是阿兹特克帝国，但你却没有，是想要一个另辟蹊径的主题?

杰戈·库帕 我认为人们应该了解除了印加和阿兹特克以外的南美文明， 它们有些甚至比这两个文明更加古老，而且同样惊人地繁荣。可以说这些文明对塑造南美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要知道，其实印加帝国只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占据几百年的历史， 它确实是人们谈论南美古文明的标准线，但只要你真正深入 南美旅行，很容易就会发现，其实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每经一处都会有巨大的时间裂痕，也就是说，在这道深刻的裂痕中有许多不同的文化存在、穿插其中。它们的文化在南美 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以说正是它们的存在，才得以托举印加文化和阿兹特克文化。有些为安第斯山脉与亚马孙建立起商贸路线，有些文化则与强大的印加帝国共存共生，彼此影响了很长一段时间。通过研究这些被印加风头盖过的文化， 可以看到人类是如何从单一社会形态走向多元化的，这一点对于我们当代文明来说很有借鉴意义。

澎湃新闻 能详细说说这 4 个你选择的古南美文明吗?

杰戈·库帕 我选择拍摄现属秘鲁境内的 Chachapoya 古文明的原因很简单，它是南美消失的古文明中最鲜为人知的一个，却展现了古代贸易路线的建立及其对后世的影响。在当时，Chachapoya 完全掌控了整个安第斯山脉到亚马孙之间的商道。 蒂瓦纳科(Tiwanaku)位于玻利维亚阿尔蒂普拉诺高原，那里空气极为稀薄，生活十分艰难。但在过去，生活在这里的古人全由图腾信仰将所有人联系到一起劳动、工作，发展出一套极为先进的农业灌溉系统。他们展现了人类如何适应极端条件，并且能够很好得生活下来。 哥伦比亚的穆伊斯卡(Muisca)和泰罗那(Tairona)文明则 都在于他们的价值观。他们的黄金曾令西班牙人趋之若鹜， 这些人制作黄金的手艺至今令人惊叹。但是由于盗墓，如今博物馆中的藏品很多都是收购的，所以其意义很难考据。在 我探访的过程中，一些古文明的后裔告诉我，对他们来说，黄金并非金钱等的象征，而是不可侵犯的圣物。 古代奇穆(Chimu)文化的特色在于他们的社会形态，它和古代埃及和巴比伦非常相似，拥有法老、国王、皇后等掌握实权管理帝国的人物。奇穆文化也建立起了南美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帝国。

澎湃新闻 南美旅行热潮正在席卷全球，你去研究的那些地方有哪些是适合普通旅行者前往的吗?

杰戈·库帕 除了学术研究场所，其实许多地方都适宜旅行。印加古道上到处都是游客(笑)。我年轻时也在这些崎岖之地背包旅行不是吗，纪录片所拍到的地方，有些确实很难到达，但有毅力和决心也并非不能做到。我有BBC和大英博物馆的专业团队帮忙，在哥伦比亚寻找消失的古城Ciudad Perdida也搭乘了军用直升机，但那儿也就是4-5天的徒步脚程，并非可望而不可及。

澎湃新闻 游客对当地的影响是积极的还是偏消极呢?

杰戈·库帕 我认为还是积极的。考古遗址被破坏绝大多数是因为内战和盗墓引起的，不能怪罪于游客。当地人对游客也并不排斥，他们甚至知道如何和游客打交道。Titicaca 湖如今是个偏门旅行景点，许多旅行者专程前往那里一窥他们的浮岛和芦苇船。玻利维亚也有两种节日，一种是传统仪式，另一种节庆， 游客们可以开心地参与他们的节庆，也能有许多收获。

澎湃新闻 旅途中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杰戈·库帕 就我个人经验而言，前往高原时要注意高原反应。另外许多偏远地区条件艰苦，切不可不自量力。

杰戈·库帕

大英博物馆美洲部主任、策展人、考古学家。为 BBC 拍摄过纪录片《Lost Kingdoms of South America》、《 Lost Kingdoms of Central America》、《Easter Island: Mysteries of a Lost World and The Inca: Masters of the Clouds》以及《Masters of the Pacific Coast: The Tribes of the American Northwest》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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