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片的现实图景 | 犹他南部篇

张海律

拱门国家公园：约翰·韦恩在红崖农场

春天来临，大雪消融，衔接科罗拉多和犹他州南部的191号国道，在雪峰之间笔直向西。接近州界的时候，宽阔坦途忽被一大群水牛牢牢堵死，车动弹不得。两个年轻牛仔，骑着高头骏马，加紧驱赶着牛群。我好奇地摇下车窗，接连按下快门。

21世纪都过去16年了，在全世界最发达的国家，居然还有这种生产和生活方式！这分明是我们堵在乡村公路上的羊倌老爹吧。

一年后，提名奥斯卡最佳电影的《赴汤蹈火》里，两个警长在德州西部无边无际的公路上追捕逃犯，也是被牧马人堵了去路。那些没沾到石油经济利益的红脖子，向汽车里的州警抱怨着，“那边牧场起火了，都什么年代了，我们还得这样迁徙！”

1940年代那位最著名牛仔，奥斯卡最佳男主获得者硬汉约翰·韦恩，在拍戏期间所住的农场房间，被特别布置成了他的剧照陈列馆。在西部片的黄金时期，连约翰·福特这样的大导演，为了体现所谓文明与蛮荒的边界特质，让自带光环的主角以除草机般的效率消灭印第安人。

二战后，社会开始淡化这些曾经的政治不正确，因此，在离纳瓦霍人保留地不远的农场里，是不会放出《关山飞渡》里那些“以除草机般的效率消灭印第安人”的剧照的。

科罗拉多河在这一段切出的峡谷是那么逼仄，却又藏有诱人深入的秘密，似乎只要口哨声一响，“驿马车”就逃命般狂奔起来，“搜索者”揣着左轮手枪紧追不舍。我相信，那时候的粗砺牛仔们，是不会有闲心欣赏对面头顶上的奇妙拱门的。

峡谷地国家公园，《末路狂花》和《127小时》

沿宽阔景观路由北向南，进入峡谷地国家公园之前，不妨往东岔进3公里开外的死马点州立公园（dead horse point state park），这实在是一道不错的开胃前菜。

首先，它能让人落实关于雄壮的想象，建立起深谷与高山的地理概念。在公园尽头，崖壁之下600米，是正在转弯的科罗拉多河。远方海拔3848米的巨大雪墙，则是气势宏伟的拉萨尔山脉。

莱德利·斯科特执导的那部女权主义电影《末路狂花》，有个开放式结尾。被男人欺骗又惩罚了男人的两个女人，塞尔玛和露易丝，驾着敞篷车，从这个视野最壮阔之处，朝着科罗拉多河、朝着某种自由精神飞了出去。

峡谷地这片面积1362平方公里的巨大景区，科罗拉多河和格林河在其之上，走出了一个巨大的Y字。美国生态文学作家爱德华·艾比曾把这里称为“地球上最怪异、精彩和神奇的地方”。最中之最，当属Y字左半部分的“迷宫区”。

这是一片最好提前办理准入许可证、以让相关部分至少知道你存在的绝色险境。我并没有时间和机会去真正体验，不过看过电影《127小时》的朋友大抵能知晓它的样貌。2003年的一天，Aron Ralston前往深谷探险，途中滑坠并被一块岩石困住，在煎熬了127个小时后，他毅然地用随身小刀，忍着剧烈的疼痛，一刀刀自断手臂，最终逃出生天。

这个关于勇气和自救的触目惊心故事，就发生于迷宫区西北部的蓝约翰峡谷。电影里，由詹姆斯·弗兰克扮演的主角，曾大胆带着两个偶遇到的姑娘，攀进一个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狭缝中，然后纵深跃入清池。所有这些危险游戏，都能在“迷宫区”找到。当然出了得自断手臂那种倒霉事，得后果自负。

约翰·福特带来的西部明信片

犹他州与亚利桑那州共享一条平直的州界，其中163号公路穿过的地方，是好莱坞为西部片准备的最知名明信片——纪念碑谷(Monument Valley)。在笔直的公路上远眺，它就像一道等待抵达后开门的巨大城墙，突兀的横亘在四下荒寂的平原之上。

纪念碑谷能成为西部电影乃至广告片最标志性的牛仔符号，还是得益于约翰·福特，其1939年的《关山飞渡》和1956年的《搜索者》两部名作。再后来，库布里克在1968年拿这些诡异巨石，当猩猩丢骨头著名镜头里的外太空地貌（《2001太空漫游》）。丹尼斯·霍珀在1969年让摩托党们，在名曲《The Weight》伴奏下，穿行而过，以颠覆的方式引出了“新好莱坞电影”《逍遥骑士》）。1995年，罗伯特·泽米斯基让汤姆·汉克斯扮演的低能幸运儿阿甘，在多次穿越美国的长跑当中，在这儿突然停了下来，结束了“forrest run”的美国梦追寻任务（《阿甘正传》）。

Grafton，虎豹小霸王骑车听雨

虽然同属一座公园，但犹他州西南部的锡安峡谷与科罗布台地、科罗布峡谷彼此之间并无道路相连。驱车往科罗布台地方向开去，景致重又恢复到犹他本来的粗犷荒芜。拐角处有一座名为“处女”(Virgin)的乡村。

旅游攻略郑重地提示：请注意自己言行，2000年开始，该地区政务会通过法律，要求每个居民必须配枪，违者处罚500美元。

幸运的是，在村路上并没见到一个人影一杆枪，倒是在I-70洲际公路往南过河扎入一条死胡同尽头的Grafton村庄后，邂逅了一段有趣历史。

早在1929年，村里还有仅剩的23个村民，影史上第一部在户外拍摄的有声电影《亚利桑纳奇侠》（In Old Arizona），在此开机拍摄。

到了1940年代，随着最后一家摩门教定居者搬走，Grafton彻底成为一个死寂的鬼镇。只有教堂、学校、居所、餐厅的四栋木制建筑被保留了下来，在1960年代末，这几栋孤零零的建筑成为西部片《虎豹小霸王》的重要外景地。

保罗·纽曼饰演的强盗布屈·卡西迪，骑着第一次见到的单车，带上了与同伙日舞小子（罗伯特·雷德福饰）共享的女人，在这个人去楼空的村落里恣意冲刺，背景是当年畅销金曲《雨点不断落在我头上》（Raindrops keep falling on my head）。

轻快的音乐总能作为润肤露，暂时轻抚过苍茫大地的那些裂痕。而今，保罗·纽曼已经作古，开拓先驱的摩门教徒早已散去，Grafton村正被交还予大自然。整个犹他南部这些国家公园也一样，无论游客还是定居者，都是雄壮风景里的匆匆过客。

一代人来，一代人去，太阳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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