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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布雷希特专栏:纪念指挥大师基里·贝洛拉维克

【英】诺曼·莱布雷希特 盛韵/译
2017-06-02 11:2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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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惊闻捷克指挥家基里·贝洛拉维克(Jiří Bělohlávek,1946-2017)于2017年6月1日去世,他曾多次为上海带来精彩的演出,澎湃新闻得到授权刊发莱布雷希特先生的旧文一篇,纪念这位德艺双馨的指挥大师。

基里·贝洛拉维克

还记得某年夏天的星期日,我看到BBC交响乐团的乐手容光焕发地从梅达谷的录音棚走出来,他们刚录完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这可是反常现象。通常他们在漫长的逍遥音乐节期间工作太累,星期天加班根本没好脸;另外,音乐圈内行都知道,伦敦谁都不会预订BBC交响乐团去演勃拉姆斯。

BBC在音乐会市场的角色定位向来是演奏那些独立乐团不想碰的音乐,比如某地方音乐学院教师写的学术涂鸦,这样每年的逍遥音乐节都会充盈着他们无可效仿的宝贵氛围。没人能比BBC的乐手们更能领会那些深奥难懂的乐谱,但要在他们面前放一部浪漫主义巅峰作品,他们定会溃不成军。

所以当BBC宣布基里·贝洛拉维克担任其旗舰乐团BBC交响的首席指挥时,人们都知道这是划时代的标识。在音乐下载、媒体聚合和多才多艺者受宠的时代,捷克人贝洛拉维克被请来伦敦提高标准,重塑自信。演奏勃拉姆斯而非布列兹是很好的战术热身。“他们很喜欢,”贝洛拉维克咯咯笑道,“对这音乐很饥渴。”

贝洛拉维克为人腼腆得过分,他已经与乐团合作了近二十年,见识过乐手们不服莱昂纳德·斯拉特金的管束。斯拉特金是个持平民论的美国人,热爱极简主义音乐,可是他的逍遥音乐节最后一夜演讲却总令乐手们打呵欠。贝洛拉维克缺少捷杰耶夫的爆发力和西蒙·拉特尔耀眼的蓬头乱发,他的风格毫无炫耀卖弄之姿,在舞台中心显得很害羞,面对人们的起立鼓掌时甚至有些窘迫。他用方正的捷克口音说着断断续续却意思准确的英语,对技术节点要求严格,从不浪费口舌。“他们请我到这儿来,是要确立速度和弹性,提高乐句的质量,打磨乐队的精致程度。”他说。

要说精致,没有几个指挥大师能比得上他。贝洛拉维克有着夜鹰般的听力,耐心重复每一个乐句,直到达到他要求的“流畅”。他还有一种更为罕见的特质,那就是最好的外科医生的气质,只要一走进病房,病人就会自动安心。只要你听过逍遥音乐会上的BBC乐团,就会体会到这一点。

我第一次碰见基里·贝洛拉维克时,他还是捷克爱乐的首席指挥。他先是由政府治下的乐手推选出来,并在瓦茨拉夫·哈维尔革命后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肯定。他是那令人陶醉的岁月的一束闪亮的光芒,预示了由道德楷模领导的文化进步。接下来,像许多人遭遇过的,自由被贪婪和腐败那难以抵挡的诱惑击垮了。1992年一个德国指挥来到捷克爱乐,带来了一份利润可观的录音合同。贝洛拉维克被挤走了。

捷克爱乐乐团

他率领一批年轻乐手成立了竞争性的布拉格爱乐乐团,比捷克爱乐水平高,吸引的观众也更多。于是他在捷克爱乐的乐手朋友们觉得被背叛了,政府则将他的父亲、一位受人尊敬的法官贬到一个水瓶工厂当法律顾问。

贝洛拉维克尽量避免谈及这些心灵创伤,更愿意谈自己早年在捷克爱乐当助理指挥的愉快经历。那时的首席指挥是瓦茨拉夫·纽曼,“不算最精准的诠释者,”他回忆道,但纽曼是个老党员,懂得如何与体制周旋,1968年苏联入侵后他“极为优雅地”保护乐手们不受惩罚。据贝洛拉维克回忆,在去日本巡演时,纽曼得到了勃列日涅夫去世的消息。苏共要求必须有纪念活动,于是纽曼召集了一次排练。“女士们先生们,”他开始说,“让我们全体起立,怀念苏联领导人、工人阶级的英雄利奥尼德·勃列日涅夫同志。我们向这位伟大领袖为捷克音乐作出的贡献致敬。”过了一两秒钟,纽曼又加了一句:“现在你们可以坐下了——他也没为捷克音乐作过啥贡献。”

这类好兵帅克的生存技能是贝洛拉维克极为珍视的回忆。正是这些力量使得他克服逆境,在不断追求技术完美的过程中寻找与世隔绝的自我沉浸。在录音棚外,他感到无力叫停文化的堕落。“捷克共和国的小学里已经没有音乐课了,”他对此十分愤怒,“如果他们想让人们变蠢,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我跟哈维尔先生说过很多次,我俩相对而泣。他说:我们都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件事上我太渺小了,根本说不上话。”

贝洛拉维克将自己的核心曲库限制在伟大作品上,除此之外他只指挥年轻捷克作曲家的作品。他在BBC的核心作品是布鲁克纳、马勒,一年一部大作品,还有德沃夏克,从早期交响曲开始。“我们对德沃夏克其实知之甚少,”他叹息道,“我像狮子一样努力为观众呈现这些作品。”

他尤其喜爱马蒂奴,不断地宣传这位摩拉维亚旋律家的作品。“一个评论家已经提醒我不要无限度地演马蒂奴,”他笑着,“我们看结果吧。”他在BBC里也看到了国家文化中泛滥的官僚主义,但他早已是对付政策指令的老手了。

他永不妥协的原则是音乐的质量,而这正是伦敦稀缺的。有一次伦敦爱乐邀请他指挥马勒《第五交响曲》,只给他三个小时的排练时间。“最后我争取到了两次排练和一次彩排,但这是很重要的一课。第一次排练后我就知道他们能演,不是我,是他们。但真正的艺术需要更多时间。一次排练也许你能带来一场兴奋的演出,但无法建立任何东西,你无法改变弦乐的音色。”我们都需要这样一课。

    校对:徐亦嘉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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