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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组织|储蓄合作社:缅甸贫民窟妇女如何共建信任社区

CONNOR MACDONALD 相欣奕 译
2017-06-13 15:4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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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光Yakhine Yo Ley村的妇女每月都会在某个周日集会,讨论其社区储蓄计划的进展。把存款汇集起来,为彼此提供低息贷款,帮助偿还其他债务,或者获取资金投入家庭营生,她们的经济状况得以改善。 (Connor Macdonald)

周日上午,火热的太阳开始灼晒Yakhine Yo Ley村铁皮屋顶的小屋子,这是位于缅甸最大城市仰光郊区的一个村子。60位年龄不同的妇女盘腿坐在村中一间小屋的木地板上,一边喝茶一边低声耳语。所有目光都注视着站在前面的一位中年妇女,她的背后是钉在茅草竹墙上的几张大图表。图表中是密密麻麻的行列和数字,其中包括每位妇女的收入和储蓄额度。

她走到图表前,环视了一下室内所有人。“不管我们是8个人还是60个人,”她说,“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就已经算是取得了成功。” 盘腿而坐的人们立即欢呼起来。“是的,一点儿没错!”一片喧哗声中听到一位妇女在大声喊。

这一社区的女性成立了一个储蓄合作社。每位成员每周都要向社区基金中存款——也可按照合理的利率获得贷款。这一举措使得各个家庭免受收债人的追讨与控制。与缅甸数以百万计的穷困妇女一样,Yakhine Yo Ley村的妇女也曾深陷于重重债务之中无力挣脱。她们背负房东和高利贷者的债务,利息累积,负债额度持续增加,使得这些贫困人口无法完全偿清。

直到一个名为“世界妇女”( Women for the World)的地方NGO机构劝说女性组建起自己的储蓄合作社,情况才出现了扭转。她们把微薄的款项汇集起来,利用集体存款,按照自己设定的条件,为彼此提供贷款。

每个月都会选一个星期天,合作社的成员集中讨论其储蓄计划的每月进展情况。储蓄合作社要求社区中的65个成员家庭每周存款1,000 缅元(相当于5元)。每个家庭每年可申请两次小额低息贷款,用以支付未偿清的债务,为家庭营生投入,或者为孩子支付学费。此机构还把被命名为“雨天”的社区存款的30%专门留出,以供葬礼之用。

“从前,我们并没有组织,” Pyit Phyo Aung说,她是这个机构的一名非正式领袖,成员都会向她寻求财务建议。“我们曾经饱受社会歧视,因为我们很穷。人们不会信任我们。”

深陷债务,无力挣脱

储蓄合作社是一个富于创新的草根组织,用以应对多年来缅甸穷人牵绊其中积重难返的财务问题。缅甸数十年来都处于偏执又孤立的军政府统治之下,经济管理不善。人们担心因军事领袖的起伏不定而失去存款,所以人民普遍对正规银行和贷方持有不信任的态度。

1987年,奈温将军更改了缅甸的货币,货币面额是9的倍数,这是他最喜欢的数字,但是数百万人民的存款一夜之间化为乌有。2003年,因为监管薄弱,导致银行挤兑出现,缅甸众多私营银行面临着现金短缺问题,为取款设定了严格限制。

邻里之间的相互信任,是储蓄计划中至关重要的。社区的钱存在一个箱子里,而非存入银行中。 (Connor Macdonald)

因此,一个小额贷款的非正式市场应运而生。房东、当铺老板和有钱人成为社区的贷款方。通常,小额贷款的月利率为20%-30%,如果不能按时偿还,还要收取额外高昂费用。尽管缅甸现在有了第一个经过公平选举得到的政府,但许多人仍然无法摆脱这些代价高昂的非正式贷款体系。

对于Pyit Phyo Aung来说,这样的贷款负担让她喘不过气来。作为一名两个孩子的妈妈,她从乡下搬到此处,无法种植庄稼维生,所以她试图找一份工作。然而城市里谋生并不容易。最开始的时候,房东允许她家签月租合同租用一小块地用来搭建简陋棚户住房,但很快,房东要求把合同修改为6个月租期,且要提前支付租金。随后又修改为12个月期限。这导致一家人不得不频繁搬家,忍痛丢弃他们搭建起的家,因为家庭的债务已经失控。

“我们不得不以20-30%的月利率借钱支付房租,” Pyit Phyo Aung说,“当我们无力偿还利息时,债主就会到家门前,当着众人的面对我们大吼大叫。”

Mike Slingsby是一名为孟加拉和柬埔寨的扶贫项目工作的城市贫困专家,他认为缅甸是东南亚片区家庭非正式债务最为严重的国家。

“我还从没遇到过如此糟糕的情况,人们被牢牢攥在债主手中,” Slingsby说。“借款利息所占的百分比以及利息率,都是其高无比。”

根据他所开展的调查,缅甸城市贫困人口中有70-80%按照20%的月利率借款。有时候,“一日贷”利率居然会高达20%。 “极有可能在街上卖菜的一位妇女,上午借了1万缅元(50元),当天晚间就需要还款1.2万缅元(60元)。”

妇女建造的家园

8年之前,Yakhine Yo Ley村并不存在。其所在区域是一片荒地,竹子搭建的简陋窝棚错落其间,贫困家庭纷纷到来,聚集在一起生活。

正是在这个仰光贫民窟社区之中,Van Liza Aung和她的“世界妇女”(WFW)组织于2009年找到了一群妇女,让她们加入到社区存款试点项目之中。她是基于在邻国泰国开展的成功范例产生出这个想法,但她对泰国模式进行了调整,使妇女成为了项目的中心。做这样的调整,一部分原因在于,妇女和儿童面对贫困更加脆弱。另一个原因在于,在缅甸,男人通常是家庭的赚钱者,往往由女人为家庭事务做主。

建立储蓄组织,帮助居民取得土地长期租赁权,并可确保对他们的家庭和社区基础设施进行升级改造。 (Connor Macdonald)

Van Liza Aung 在2009年说服Pyit Phyo Aung和她的几个邻居,每人每周储存700缅元 (3.5 元)。Van Liza Aung 与这个社区组织共度很多时间,赢取了邻居们的信任,并教会她们基本的储蓄方法。这些妇女的生活很快就开始发生变化。

在纳入每周存款最低额度的要求之后,这个组织开始按照合理的利率为其成员发放小额贷款。没过多长时间,参与的家庭就能做到收支相抵,不至于青黄不接了。

“我们告诉大家 ‘快一起加入,尽可能把你们能拿出的钱都拿来’,” Van Liza Aung说,“她们把所有的钱存放在一起,借助财务管理系统进行管理,逐渐开始为她们面临的问题找到解决方案。先是解决一些个别的小问题,随后解决越来越大的问题。很快,她们就能够应对所有问题了。”

自下而上的途径

有了存款之后,妇女们甚至能够尽力让她们脆弱的住房状态变得稳定化。包含她们在内的贫民窟社区居民,都属于擅自占用土地的人,可能会在任何时间由政府驱离,不得不另找他处容身。缺少土地权,是导致缅甸城市穷人深陷重重债务无力摆脱的另一个原因。

在开展共同存款两年之后,这一组织取得了一项突破性进展。她们从亚洲社区行动同盟得到了一笔拨款,这是一个总部位于曼谷的为住房权提供支持的基金。随后,此组织在WFW的帮助之下,从政府取得了一块土地的长期租约,在这块土地上建设家园,即成为今天的Yakhine Yo Ley村。

贫困家庭设计并在这里建造了能够遮风避雨的住房,尽管位于沼泽之上,但浇筑了混凝土基础,还在屋前布设了整齐的菜园。她们把所在区域的土路修成了混凝土路,并建造了牢固的木桥来代替竹桥。

随着这一项目名声在外,更多家庭迁到这个社区。很快,在WFW的帮助下,附近的其他贫民区也开始组成存款合作社,取得土地租用权,并建设自己的家园。

当Yakhine Yo Ley村的存款合作社组织把得到的住房拨款用完之后,她们又用每周的存款重新补足了资金。现在这笔钱被作为周转资金,以供其他储蓄合作社中的成员修建自己的住房之用。

Yakhine Yo Ley铺好了道路,并在混凝土基础上建成了可以遮风避雨的家。(Connor Macdonald)

这些新组建的合作社纷纷把Yakhine Yo Ley村的妇女作为值得信赖的导师,定期与她们会面,以得到指引。

诸如Kyu Kyu Moe等成员都是可启发灵感的榜样。她每5个月都申请一笔100万缅元 (5000元)的贷款,投入洗车业务之中,取得的收入足以让她轻易偿还贷款。

Pyit Phyo Aung同样每5个月申请一笔相同额度的贷款。目前,她使用这笔贷款偿还向亲戚和朋友借的债,她家买了一辆汽车,一半的钱是借来的,而这辆汽车成为家庭主要收入来源——她的丈夫是出租车司机。

“开始的时候,每天攒下100缅元都相当困难,” Pyit Phyo Aung在自家简朴的小木屋中席地而坐,“但现在,因为我们自己有了营生,每个家庭每周能够攒下1000到 5000缅元(5元到25元)。”

用信任构筑的社区

Yakhine Yo Ley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合作社成员彼此信任的基础之上。社区的钱放在床下箱子中,并非存入银行。但这可能会引入问题,比如,若某一名成员无法偿还贷款而逃离此地怎么办。

“可能她处于窘境才会逃离,” Pyit Phyo Aung说,“我们宁愿她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帮助她脱离困境。对我们来说,她只是偷走了一点儿合作社的钱。对她而言,却是放弃了自己的房子,不得不另寻他处容身和谋生。”

在整个过程之中,最困难的事情是在团体成员之间建立起相互信任,Van Liza Aung说。

毫无疑问,这些安全保障是众多女性所营造的。虽则男人们按照传统外出工作赚钱,但女人们却一直留在社区之中。

“社区管理的存款,的确可以让人们的生活发生改变,” Slingsby说,“这些钱通常都是由妇女管理,这一过程可以让她们展示 ‘我们能存钱,我们能把钱借给他人,我们能够付清社区的贷款’。”

自从2009年开始存钱之后,Pyit Phyo Aung和她的朋友Kyu Kyu Moe都发现自己的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但是,她们认为最大的改变,并非在物质方面。

“在这里,我们互相帮助,因为我们就如同彼此的家人一样,” Pyit Phyo Aung说,“如果你去探访仰光的其他住区,恐怕无法感受到这样的亲密。在我们的社区里,每个人都是社区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本文翻译自citiscope)

    校对:余承君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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