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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87版《红楼梦》30年(6)——归结红楼

言少
2017-06-17 12:11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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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今年,距离1987年版《红楼梦》电视剧开播,已有三十载。回首三十年前的“盛况”,真如隔世。澎湃新闻“有戏”栏目分五个章节六篇文章,讲述这部经典作品的沧海桑田,本文系第五章:归结红楼。

五、归结红楼

《红楼梦》电视剧,从1984年2月试拍,9月正式开机,在安徽黄山拍下了第一组镜头,至1986年9月底全部完成,期间先后到10个省市的41个地区的219个景点,共拍摄了近一万个镜头。

虽说拍摄用了两年零八个月,其实从筹备到1987年播出,已历时五年有余。

1987年春节试播六集,便已反响热烈,而5月正式播出后,更是举国轰动,收视率高达65%-75%,街头巷陌,莫不议论,一度引起全民读红楼的狂热浪潮,仿佛数百年前的境况重演——“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清·得舆《京都竹枝词》)。

我们知道了剧组成立团队之艰苦,选角之辛酸,那都只是前期筹备工作,真正着手改编摄制时,才更进一步地体会到,肩负压力之重,重如泰山,拍戏之难,难于青天。而破除一个个难关,是87版《红楼梦》的艺术价值所在,也是它所以遗泽后世,为人津津乐道的原因。

想将《红楼梦》文本镜像化,本身就近乎天方夜谭。

因为小说不像《西游记》、《水浒传》等作,以曲折离奇、跌宕起伏的剧情取胜——要么上天入地,要么杀人落草,具有强烈的感官冲击。事实上《红楼梦》电视剧的重播频率,也远不如老少皆宜的《西游记》。

归根到底,《红楼梦》写了太多真实的家庭琐事、鸡毛蒜皮,“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冯其庸教授甚至不客气地评论道,“它没有强烈吸引人的情节,你看《红楼梦》本身每回结束时的‘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话虽如此说,但它却缺少强烈的悬念”。

其次,尽管情节不够引人,但偏偏平淡如水的家事之中,又“须得见人、见趣儿、见哲理”。而且《红楼梦》的文学技法十分高明,明斋主人总评说,“书中无一正笔,无一呆笔,无一复笔,无一闲笔,皆在旁面、反面、前面、后面渲染出来。中有点缀,有剪裁,有安放。或后回之事先为提掣,或前回之事闲中补点。笔臻灵妙,使人莫测。总须领其笔外之深情,言时之景状。”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若能通过镜头语言,启发观众,领会个中深意,那便极见功力了。

那么,如何将《红楼梦》的文字具化在荧屏上,并最大限度地向普罗大众呈现名著魅力呢?

原著中,贾府的兴衰为重要主线,而故事开头,却以甄士隐家中的衰败为引——这是“乐极生悲”的小小缩影。此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牵出重要的背景设定。

原先剧本共二十八集,每集均按一个小时来创作,第一集连同第二集开头,单陈甄士隐、贾雨村、娇杏及冷子兴轶事(实际也拍摄了),后广电总局限定每集时长不得超过四十五分钟,《红楼梦》电视剧不得不再进行删减、重新剪辑。

流行至今的三十六集版本,跟最初固有差别,而相较原著平稳的叙事节奏,倒算是做了一定的改良。

最终呈现给我们的电视剧,已无意对无关紧要的角色逗留太久,为免观众生出拖沓之嫌,它这么处理:将甄士隐等剧情大幅浓缩,英莲失踪后通过倒叙闪回,女主林黛玉随即登场,直接通过她的视野,一步一步,描摹出荣国府这座庞然大物的轮廓。这样观众可迅速进入主人公视角,产生代入感和共鸣。

其次,每集结尾处,也不同于原著淡然处之,而是最大限度地去营造悬念,调动观赏兴趣,譬如第一集末,正好是贾宝玉甫归,林妹妹翘首以盼,便戛然而止。作为观众,你一定也很想看到,男主角出场了,他是何模样?

第二集末,则是重要人物薛宝钗刚刚入府,便即收尾,这时候贾宝玉满脸堆笑向前,黛玉幽怨凝望,宝玉却突然握起了黛玉的手,宝钗则似笑非笑,三人之间的分镜,形成奇妙的化学反应。

第三集,止于焦大醉骂,令人平生疑心——何以要醉骂,扒灰又是什么意思?

第四集末,贾瑞嬉皮笑脸唐突佳人,蓦地挡在王熙凤面前……

第五集收尾,小高潮,秦可卿突然悬梁自缢了,并托梦王熙凤,充满森森诡异。凡此种种,导演都在尽可能挖掘平淡情节中的不平淡之处。

而书中“无一闲笔”,电视剧的运镜也是如此,可谓“无一废镜”。

书里写林黛玉进京,不过“随了奶娘及荣府几个老妇人登舟而去”一句,镜头里则出现王嬷嬷、雪雁服侍,黛玉吃药一节,既交代了雪雁、王嬷嬷角色,又暗示了黛玉体弱多病。

黛玉刚进府时,“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如何表现,则重点交代了迎、探、惜“先漱口再洗手后喝茶”一组镜头,黛玉随后效仿,以示其小心谨慎。

第五十回“暖香坞雅制春灯谜”对应电视剧第二十一集。原著中,湘云编了一支《点绛唇》谜语:“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书中说,“有猜是和尚的,也有猜是道士的”,而电视剧里稍作改动,特意给了惜春一个镜头一句台词,她猜道“或者是尼姑”,湘云逗趣回应:“敢是你想当尼姑了吧?”此处有心暗示了惜春的结局。

再有,如第二十九集宝玉杜撰《芙蓉女儿诔》祭悼晴雯时,与黛玉探讨后,对悼词几番改动,最终将“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改为“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相继抹去“公子”、“丫鬟”的措辞称谓,此时,镜头突然给了宝玉和黛玉一个意味深长的特写及大特写,都说“晴为黛影”,那么“我本无缘、卿何薄命”几个字影射了什么,就可想而知了。

电视剧得红学大师顾问,很多镜头,都有不少耐人寻味的东西可供挖掘。

除了叙事节奏镜头语言,要吸引人,还得有视觉效果。

《红楼梦》原著有神怪,以致有时候虚虚实实,捉摸不定,电视剧因经费原因,不得已舍去了太虚幻境的场景,最终则采用了更现实的手法,尽可能削弱神话色彩,譬如绛珠仙子、神瑛侍者前尘旧事(然而,缺失了警幻仙子一节剧情,也几曾遭专家诟病),前八十回近二十个梦境,也只截取了个别呈现。

少了虚幻元素,剧组便着力于写实的场景道具,引人入胜。譬如埋香冢飞燕泣残红(第十二集),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第十九集),每一集色彩,或淡雅或斑斓,也都各有特点。

为了展现原著中宏大的社会风情,剧组也不遗余力,亲建一座大观园荣国府,构造或磅礴或华丽的视觉效果,江南风光,京城民俗,贵族的繁文缛节,莫不面面俱到。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剧中最大的场面,当属秦可卿丧礼(第六集)和元妃省亲(第八集),以丧礼为例,几乎所有顾问倾巢出动,剧组辗转三个地方,上祭哭灵在上海大观园,道士经棚在白云观,出殡则往宁荣街,出动六十四个杠夫抬那架“双龙抢珠七彩云牙排穗大棺轿”,上千名群众演员,“对坛按七作法事的”和尚、尼姑、道士,还有打执事、捧香、赶车,服装各异。

原著写丧礼“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剧组参考明清丧礼风俗,请了北影厂美工马强指导,数十名工人,花了数月时间,制作了大量纸扎(“烧活”)——方相、方辟、开路鬼、打路判……林林总总,琳琅满目。

一部电视剧,能下这样大的血本考据、铺排,不让观众叹为观止都难。

除了场景上炫人耳目,要普及给世人大开眼界,剧本上还得下狠功夫。

书中有四百多个人物,不可能一应呈现,避免观众混淆,剧本将大量小厮、侍女名字隐去,又删去无关紧要的枝干人物,再将版本流传中出现的异名合一,如“焙茗”、“茗烟”统称“茗烟”。

小说对白,有晦涩的文言,还夹杂了不少江南、北京方言,在处理这些台词的时候,自然要在考虑说话人的身份基础上,适当浅白化口语化,却不能掺入现代辞藻,以免贻笑大方。

而大量的诗词歌赋,还是有些曲高和寡了,自也不可能全部在剧中体现,要么在剧中吟诵时,摘取名句,如《芙蓉女儿诔》,要么将其中几首化为曲目,穿插在相应主题的情节中。如《红豆曲》、《葬花吟》、《秋窗风雨夕》、《分骨肉》等。

最让人侧目的,当属故事情节了。

现今流行的三十六集版本,前二十九集基本遵循曹公前八十回,不再单薄地围绕宝黛钗三角恋,尽可能体现贾府“忽喇喇似大厦倾”的种种细节。而后七集出自周岭之手,根据脂砚斋批注、曹公判词及红楼梦探佚学多年研究成果所作,也是红学界中争议声最大的改编。

这还得从《红楼梦》的版本谈起。

当年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期间有不少人抄录流传市面,自然衍生出了许多版本,这些版本大体情节相仿,但许多细节仍有不少差异,流传到后世,最出名的,当属带有脂砚斋评语的抄本及程伟元高鹗整理补缀的印本两种系统,又称“脂本”及“程高本”。红学中有一个“版本学”,就是最热衷于分析各版本间的差异,以及哪个版本是最符合曹公本意的。

“脂本”里的评点者,包括“脂砚斋”、“畸笏叟”、“杏斋”等人,我们以“脂砚斋”统称。他跟小说创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一些版本里,他曾被写入小说正文,从一些批注中,似乎又有删削文段的决定权,对于书中难懂的典故,脂砚斋也常常批语解惑,对书中一些伏笔寓意,更有不少独到见解,令后人阅读时茅塞顿开。

经许多专家考证,通常视脂砚斋为曹雪芹亲友,“脂本”也被视作《红楼梦》研究中最符合曹公原意的版本,是胡适以来新红学的基础。

脂本是一个系统,根据抄阅的年份及收藏地,又分为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列宁格勒藏本、戚本、蒙府本、梦觉本等,多为前八十回的残本。其中庚辰本存七十八回,较为完整,也被不少人认为是脂本之冠。现今最盛行的、1982年冯其庸主编的人民文学出版社新校注版,前八十回就是以庚辰本为底本。

在许多年的时间里,坊间都以脂本流传,但终究不过八十回,许多人说“书未完,芹泪尽而亡”,不少人引以为恨,直到“程高本”的出现。

“程高本”印本系统分为程甲本、程乙本、藤花榭本、王评本等等,其中1791年先有程甲本百二十回,由程伟元、高鹗补缀整理,第二年他们又做了一些“补遗订讹”、“略为修辑”的工作,重新排印,号称“程乙本”。这两版也是最知名的程高本。

总而言之,此后《红楼梦》终于得以完整的形态流传后世。

其实,百年来《红楼梦》的续集本有不少,但艺术价值均不高,或为大团圆的情节,或为下流情色,甚至有让黛玉学会道术、行军打仗的,十分离谱。而程高本一出,其余续本当即失色,它虽有贾府中兴的剧情,但基本延续了悲剧基调——黛玉焚稿魂归离恨天、迎春受虐而死、妙玉遭劫、宝玉出家。百年间长盛不衰,甚至有不少人将它视为曹雪芹原作。

195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刊印的版本,便是以“程乙本”为底本,而1982年人文新校注版,前面是脂本(庚辰本),后四十回则采纳“程甲本”。

但也有不少人越看越不对劲,毕竟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抵牾之处甚多。

文笔差异、措辞习惯差异、诗词文赋的缺失就不必多言。我们只谈剧情。

在前面的情节里,曹公埋下了许多伏笔——秦可卿丧礼动用坏了事的老千岁的棺木,这是僭越了。王熙凤弄权铁槛寺,害了人命。元春省亲时点了《一捧雪》中的《豪宴》,脂砚斋批注“伏贾家之败”,再点《长生殿》之《乞巧》戏,脂本又批“伏元妃之死”。贾赦为谋玉扇坠,害了石呆子。更有贾府大肆铺张,骄奢淫逸,欺诈放贷,无所不为……

及至八十回末,抄检大观园、晴雯归天、迎春误嫁中山狼……鲁迅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曹公蓄足了势,前面的伏笔将逐一爆发。但八十一回开始,这口气却泄了,画风陡转,一会儿“四美钓游鱼”,一会儿“两番入家塾”,浑若无事。而且疼爱黛玉的贾母忽然“变心”,宝黛居然大谈起烈女仕途,最终还有家道中兴、兰桂齐芳,实在匪夷所思。

许多人的结局,也跟脂砚斋的批注不符、跟前面的判词不合。譬如香菱本应是“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被夏金桂欺负致死,但后四十回也还是好好的。探春远嫁后,还能随意回访贾府,削弱了悲剧色彩。脂砚斋批语暗示,贾芸在结尾有帮助贾府“仗义探庵”的剧情,程高本中他却沦为品行卑劣的花花公子。

甚至于,程高本还有削足适履的嫌疑——为了使得后四十回逻辑自洽,对前八十回一些诸如仕途经济的地方擅加改动删减。

经胡适考证,这是高鹗自行续写,周汝昌也认为,是高鹗得官方授意、歪曲原著以达到其政治目的。多年以后,冯其庸驳斥了高鹗伪续的说法,认为证据不足,当为“无名氏”续写,但他也承认,后四十回在生活、思想、文笔上都严重不足。张爱玲甚至恶评续写是“附骨之疽”,直言人生有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 

于是在领导的批准下,电视剧《红楼梦》剧组大胆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在顾问团及编剧组等各路专家的研讨之后,遵照前八十回中第五回的十二钗判词、图画和十四支《红楼梦曲》、脂砚斋等人评语透露的有关后几十回情节和人物结局的文字,同时也参考了曹雪芹同时和稍后一些诗文笔记,以及近二百年来红学研究中的探佚成果,放弃流行百年的一百二十回程高本,重新对后面进行大刀阔斧地改编,包括补完脂本里提到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剧情(贾珍与儿媳秦可卿乱伦,致使秦自杀而死,这一段剧情曹公原已删除,但小说还保留了许多痕迹,如贾珍哭得如丧考妣,瑞珠触柱而亡,宝珠离府守灵)。

于是我们看到,后七集里,王扶林密集地放出一个又一个炸弹,什么热衷功名、家道中兴统统没了,香菱还是死了,黛玉也焚稿魂归,探春远嫁和番再未归来,史湘云堕入风尘,王熙凤草席裹尸,贾芸仗义探庵,刘姥姥搭救巧姐,宝玉悬崖撒手……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但是这个改编,从诞生到实施,质疑与抨击都从未消失。

尽管探春远嫁的桥段得到一致赞扬,但史湘云、王熙凤的结局却饱尝争议,黛玉之死更是广受诟病。

众所周知,在程高本里,宝玉丢掉通灵玉后变得痴痴呆呆,贾母与王熙凤便使了掉包计,将宝钗嫁与宝玉。黛玉误以为宝哥哥变心,悲恸之下,焚稿断痴情,魂归离恨天。

这个桥段,将林黛玉精神生命的幻灭与呆宝玉虚假浮华的喜庆婚姻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使得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的冲突被推到极致处爆发,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及鲜明的悲剧色彩,一直是程高本里最闪耀的篇章——尽管周汝昌等专家不以为然,认为那只是李代桃僵的“爱情小悲剧”。

而我们现在看到的版本里:元妃赐婚宝钗,宝玉却在海难中下落不明,林黛玉双重打击之下,病入膏肓,最终在焚稿中死去。但事实上,《红楼梦》上映后的三十年来,屡遭删减调整,“黛玉之死”重新经过“润色”了,电视剧尽可能折中地,将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再次对立起来。

也就是说,最初的版本并非如此,当时剧作里,黛玉并未听到“元妃赐婚”一事。

首播时连环画(黛玉并未听到元妃赐婚一事便即病死)

所以最初版本刚问世的时候,这一节剧情也成了最集火的靶子。

李希凡先生表示:是否尊重曹公原意,关键在于“黛玉之死”的处理,而剧中黛玉“相思至死”太过浅薄;副监制胡文彬先生也承认,这里“削弱了全剧的悲剧气氛”,“令人十分遗憾”;丁维忠先生言语更重——此处改编失当,直接导致了“全剧性失败”。

这也是为什么,多年后,王扶林导演回想此剧上映后的舆论评价,也只能以“褒贬参半”来概括。

笔者认为,87版《红楼梦》放着现有程高本不用,舍近求远,其改编的勇气及精神都是难能可贵的,但并非没有瑕疵。譬如在黛玉之死的处理上,的确不太高明,弱化了颦儿与世俗对立的形象,更将封建社会的典型悲剧矮化为事故性的悲剧。

其次,由于经费原因,原先剧本里的情节也无法全部拍摄完整,导致不少地方太过仓促(如未交代好妙玉这一重要角色的戏份)。但是,若仅因为这一点,就全盘否认这剧,而无视种种细究考据精雕细琢,无视对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直至“树倒猢狲散”的呈现,则未免过于偏激了。

红学历来是唇枪舌剑的修罗场,百家争鸣,各有见地,难免龃龉,胡适就曾经与蔡元培代表的“索隐派”有过著名的论战。而到了五十年代,仅因俞平伯先生谈《红楼梦》的思想未提封建批判,又曾掀起过一阵风波,一段时间内,各路专家出于各种目的,纷纷“倒俞倒胡”。

之后,红学衍生出不同支脉,曹学、脂学、版本学、探佚学……光曹雪芹是什么来历,就可以吵个天昏地暗。冯其庸与周汝昌两位先生堪称一时瑜亮,在《红楼梦》许多问题上,就有过不少的争论。

也是87版《红楼梦》合该“遭劫”,电视剧上映后,三位编剧曾经将后续七集剧本出版成书:《红楼梦——根据曹雪芹原意新续》,序言则由周汝昌先生背书,字里行间,通盘摒弃高鹗续作。编剧周雷撰文解释改掉“掉包计”原因,更是振振有词,口口声声曹公本意。总而言之,“根据曹雪芹原意”七个大字烙上,无疑是引战的导火索。

一开始打着这个旗号,不引人痛骂才怪,当代红学家,谁敢理直气壮说自己悟透了曹雪芹原意?

程高一百二十回版本虽然不如曹公文笔,却禁得住两百年时代考验流传至今。几个顾问几个编剧的见解,都未必能折服红学会诸位,又怎么能代表曹公?很多专家在学术上有洁癖,他们批评的并不是这部剧,所针对的,不过是“雪芹原意”几个字,不过是不满所谓的“探佚学”。

这种学派间的争端,无疑影响到了当时对87版《红楼梦》的公允评价。

平心静气想想,电视剧的后七集,难道就没有高鹗的影子?黛玉焚稿病死,迎春被孙绍祖虐待而亡,巧姐也被刘姥姥所救,宝玉同样悬崖撒手,这是高鹗捕捉到的曹公伏笔,也是剧组所认可的桥段——明明并非是对高鹗的全盘否定啊!

好在,时间检验了一切。

1989年,谢铁骊导演开拍《红楼梦》电影,吸取电视剧的“教训”,用了名导,用了明星大腕,用了程高本的一百二十回故事。固然也是精品,可惜生不逢时,已有珠玉在前,观众渐渐地,将87版《红楼梦》推向神坛。

2010年李少红版《红楼梦》,依然沿用了程高本结局,整体风格却十分诡异,引得非议不訾。

而在众多“程高结局”的洪流里,87版的改编依然没有被湮没,反而光彩弥绚。

必须得强调,它的改编并不完美,即便是在顾问团里,也莫衷一是。很多人喜欢将周汝昌与1987版划等号,将冯其庸与其顾问的2010版划等号,并将两者强行对立起来,搞各种夸大的阴谋论,其实只是无稽之谈。

如果看过周老的著作,就会发现,87版的结局改编与周老很多观点相悖(譬如史湘云的结局),即便是播出后,周老对它的评价,也只是“首尾全龙第一功”,包括他替剧本的序言背书,都只是否决高续、认可改编举措的勇气和意义,却从未对改编的质量作出正面评价。

而冯其庸先生,反而对87版电视剧大加赞赏,他说主要方面是“极大的成功”。某些人试图区分阵营,刻意通过两版电视剧来互揭互贬,其实是十分不道德的。好像电视剧的成败全赖一两个顾问一样,对剧组的主创也不公平。

程高结局之所以流传坊间百年,并不是唯他独尊、非他不可。只因从未有这么一部作品,能群策群力,融诸多大师见解于一炉,锻造出一个青出于蓝、更理想化的结晶,这些大师,是脂砚斋,也是程伟元、高鹗,是胡适、俞平伯,是王昆仑、周汝昌等顾问,也是冯其庸、李希凡、胡文彬等参与到电视剧制作的红学会专家——再加上诸位剧组演职人员,正是他们的曾经付出,才有了不朽的87版《红楼梦》电视剧。

本文部分图片来自微信公众号“欧阳宝玉”

本文参考文献:《红楼梦》(百二十回,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再版)/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汇评(冯其庸主编)/欧阳奋强《记忆红楼》/欧阳奋强、陈晓旭、邓婕、王贵娥《宝黛话红楼》/邓云乡《红楼梦忆》/胡适《红楼梦考证》/俞平伯《红楼梦辨》/周汝昌《红楼梦新证》/冯其庸《冯其庸文集之解梦集》、《风雨平生冯其庸口述自传》、《看电视剧〈红楼梦〉及其他》/吴素玲主编《王扶林电视剧导演艺术论》/刘耕路、周雷、周岭《红楼梦——根据曹雪芹原意新续》/李希凡《宝黛爱情悲剧与黛玉之死——看电视剧〈红楼梦〉所想到的》/胡文彬《梦里梦外红楼缘》

作者言少,微信公众号“言少的江湖”(微信号:yanshaojianghu)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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