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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真|谁都绕不开的性启蒙,心智障碍儿童如何面对

实习生 贺廷通 编辑 宗辰
2017-06-22 19:5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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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么是谈恋爱吗?” 性教育讲师苏艳雯问一位患有唐氏综合征的男生唐唐。18岁的唐唐给予她肯定的答案,“但自己还小,不能谈恋爱。”当苏艳雯继续追问什么时候可以恋爱时,唐唐答:“爸爸跟我说要35岁才行。”苏艳雯哑然。

苏艳雯任职于国内唯一一个着重为心智障碍儿童提供性教育的公益组织——广州爱成长综合性教育课堂(后文简称“爱成长”)。她为心智障碍儿童做性教育工作长达七年。2015年,受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委托,苏艳雯从性知识的掌握程度着手,曾对部分不同类型的心智障碍孩子做过单独的访谈,目前数据资料仍在搜集整理中。

关于性,有时欺骗也是伤害

对于唐唐这样的唐氏综合征患者来说,身体衰退速度快,平均寿命低于常人。在苏艳雯耳中,父亲的这句谎言等于告诉唐唐谈恋爱这件事是永远不可能的。而根据苏艳雯的了解,唐唐的患病程度并不严重,“你说这个男生完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吗?肯定不是的。”

在工作中唐唐曾经碰到过一位有好感的女同事,他会不停地对这位女同事嘘寒问暖,直到对方故意地疏远他。但因为父亲的谎言和忽视,他无法理解“恋爱”、“表白”、“拒绝”这些概念,但又不停表现出在这方面的尝试。

在苏艳雯看来,患者家长缺乏教育意识,社会上的支持不足,难免影响着心障孩子接受到适合的性教育。

在“我的身体我做主”这部分课程中,讲师会教给孩子们关于青春期发育、隐私部位的知识。受访者供图

苏艳雯并不是最早察觉到性教育在心智障碍儿童群体中过于缺失的人。2008年,心障儿童奇奇的母亲戴榕发现儿子会被女性的长发吸引——他会不由自主地上前抚摸女同学的头发。时任全国心智障碍者家长联会理事长的戴榕觉得这是一种提醒,如果想让孩子继续在普通学校读书,而不被其他孩子和家长抱怨,必须对孩子进行性教育。

但经过搜索,国内为心智障碍孩子服务的机构依然是多侧重于康复训练,性教育上的支持几乎为零。

在孩子们掌握了哪里是隐私部位之后,讲师会引导他们用彩笔将隐私部位覆盖上深色,以明确这些部位需要被保护,同时也不能去触摸其他人的隐私部位。受访者供图

于是,戴榕和广州市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时任总干事冯新、广州市少年宫特殊教育中心时任副主任解慧超一起去了美国波特兰,在一家名为Planned Parenthood(中文官方翻译:美国家庭生育计划联合会)的性教育服务机构参观。2009年9月,由广州数家特教学校和机构自筹资金,邀请该机构的讲师格兰•昆特(Glenn S.Quint)前往广州,从一片空白开始,在国内搭建对心智障碍孩子的性教育工作。

从父母的性教育培训开始

苏艳雯至今对格兰印象深刻。2009年,在读社工专业大三的苏艳雯参加了格兰在高校发起的性教育授课培训,培训课上,这个身形瘦削、表情夸张的美国老头儿,把A4纸裁成四份,发给讲台下的同学,让他们把关于性知识的疑问全都写在纸上。

这是苏艳雯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性这件事情是可以在一个正式的场合被公开谈论的”。她受到了震动。于是在大学毕业后,苏艳雯便开始跟着格兰到处给孩子、家长、讲师培训。

因此而受到震动的还有心智障碍孩子的家长们。当廖丽娜在培训课上听到格兰问出“你们都知道哪些性器官名称?”时,她发现身边的家长都在脸红。

“我们那时候初中上生理卫生课都是男女分开上的,觉得性器官的词汇都是脏的,是不好意思拿出来说的一件事情。”格兰要求家长们把性器官的名字写下来,廖丽娜才发现有些字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写。而实际上,如若孩子被性侵犯,正确的书写和表达可以帮助他们向大人揭发事实,在警方调查时也更容易立案。

冬冬2000年在广州出生,2岁时被确诊为自闭症。 本文图片 贺廷通 (除署名外)

廖丽娜是自闭症男孩冬冬的母亲,冬冬小学一年级时常常在教室里脱下裤子,廖丽娜去学校了解后才发现,有同学欺负冬冬,把他的裤子拉了下来。冬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是跟着别人一起笑。

廖丽娜每周都会带孩子来学潜水。冬冬进入青春期,会问妈妈为什么阴茎周围会“长鼻毛出来”,廖丽娜告诉他,这是他身体慢慢成熟的标志。

廖丽娜很焦虑,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让孩子保护自己的隐私部位。

在经过培训后,廖丽娜有了方向。她买来相关绘本,指着图片教冬冬每个隐私部位的名称,告诉冬冬除了医生检查身体的情况,其他时候不能让任何人触碰自己的隐私部位。

生活中,廖丽娜试着通过肚子上剖腹产留下的疤痕向冬冬解释生育的整个过程,而在她小时候,母亲告诉她小孩是被水冲到家里来的。

冬冬小学时在少年宫学画的习作。

佳弋六个月大时被确诊为“唐氏综合征”。在消沉了一年时间后,刘亚辉把原先的工作辞了,专心在家教女儿穿衣、夹花生、上厕所。

佳弋五岁那年时,曾经将妈妈的卫生巾垫在底裤里学小鸭子走路,刘亚辉猜想是孩子看到她用卫生巾的过程,就偷偷模仿。唐氏孩子对知识的接受速度慢,刘亚辉决定早些让她知道什么是月经,她把佳弋叫到身边,细心告诉她卫生巾的分类、用法。

佳弋1999年在广州出生。

佳弋喜欢和妈妈戴着同一个耳机听歌。

刘亚辉回忆,佳弋12岁第一次来月经的那天并没有惊慌,她淡定地跑到妈妈面前说“有血,我来东西了。”

佳弋来月经的这年赶上了“爱成长”在少年宫的第一轮性教育课,她发现孩子在接受过性教育后有切实的变化。有一次,正在叠家里衣服的佳弋突然举着一条男式内裤蹦到客厅,“妈妈,快点帮爸爸缝起来,不然阴茎就露出来了。”刘亚辉这才发现是佳弋爸爸的内裤破了个洞,不由得又惊又喜。

佳弋在性教育培训课上认识“身体”。

性教育讲师苏艳雯在和佳弋聊天。佳弋对性知识的掌握程度常常让苏艳雯感到惊喜。

“性器官和鼻子、耳朵、眼睛其实都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为什么有的人就不敢把它说出来呢?”佳弋对于性器官学名的坦然让刘亚辉很受触动。“如果老师在讲身体部位的时候都能用一种坦然的态度,那就不会有人觉得这羞于启齿。”

学习过隐私的概念后,佳弋会在自己的文具盒上贴上写有“这是隐私”的纸条。

人际圈的学习是预防性侵犯的一个重要步骤。

认识了身体器官,佳弋又学会了要保护隐私部位,现在她已经不再像10岁前洗完澡光着身子就冲出来,会在卫生间里先穿好内衣,绑好浴袍再走出来。有了隐私空间的概念后,佳弋还在自己的卧室房门上贴上字条,声明“这是我的房间,要进来,请敲门”。如果看到爸爸上厕所时不关门,佳弋会一边提醒一边自己去把门拉上。

佳弋如今在越秀区启智学校读职高,每天要上尤克里里、烘焙、非洲鼓各种课程。

妈妈刘亚辉觉得正是因为孩子学过性教育,掌握了其中人际交往的技巧,所以能和同学们融洽相处。

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从业七年,苏艳雯清楚国内能提供性教育的机构仍然稀少,有性教育意识的家长也是少数。甚至当别人问起苏艳雯的父母,女儿在做什么工作时,苏母一度会以心理老师搪塞过去。而苏父至今都无法讲出“性教育”三个字。来自家人的不解苏艳雯已经习惯,而在运营性教育机构过程中碰到的困难更是无奈。

2015年,“爱成长”从原先挂靠在少年宫下的一个项目,正式独立为一个机构,在注册时,朋友建议苏艳雯把机构名称中的“性”字删去,以“更方便地通过”审核。

“爱成长”曾在网上发起公益众筹,相对于其他针对心障儿童的项目,性教育的项目鲜有人问津。面对投资方时,他们常受到质疑,“因为性教育课程不像语文、数学那种很快见效的课程,所以经常被怀疑课程是否有效。”

正因为如此,当发现课程真的发挥作用时,苏艳雯整个人会像打了鸡血一样。

2015年,一位唐氏综合征女孩的母亲告诉苏艳雯,在一次乘坐地铁时,女儿突然往她身上凑,要求换座位,之后得知是坐在旁边的男人在触碰女儿的身体。此前她从未想过上过性教育课后,女儿能够做到这件事。

“心障孩子和普通孩子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样地呼吸,一样地生活,唯一的不一样,仅仅是他们的理解能力弱一点点,需要我们把话语重复放慢点。”

接触这个领域七年的苏艳雯,也是慢慢领悟出这个道理,“之前没有想到,性教育可以切切实实的改变这些孩子的行为。”

冬冬的妈妈廖丽娜认为家里猫咪生下小猫对儿子是一堂很好的生命教育课。

(文中唐唐为化名。)

    校对:余承君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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