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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木舟环渡中国海?“野生探险家”闪米特的执拗与疯狂

2017-06-29 14:1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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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闻记者 高翰

【编者按】从横渡琼州海峡、渤海海峡,到珠江漂流、黄河漂流,闪米特用十年间凭借一人、一舟、一桨,在无护航的情况下完成了超过七千公里海洋和一万五千万公里河流的Solo探险。而在今年五月中旬,闪米特再度下水,向长达一万八千公里的中国海岸线发起了挑战。他从广西防城港启航,计划在半年内抵达中朝边境的东港市。在获悉闪米特两广行程顺利结束后,澎湃新闻记者对这位中国海洋独木舟探险纪录保持者进行了采访。

黄河边的特合土乡,包虫病高发的地方

打电话给闪米特的这一天,正巧是他的“休整日”——水上连续作战三四天之后,照例是要腾出这么一天来给设备充电,做视频素材备份。与此同时,因为海水腐蚀性很强,他会用淡水把船上的装备清洗一遍,强迫自己摄入足够的蔬菜水果,以便迎接次日开始的新一轮海洋生活。

这会儿,他落脚在福建漳州六鳌镇上的一个小旅馆里。接到我电话,他有点兴奋地说,已经在海上憋了太久,总算可以愉快地跟人聊天了。

六鳌镇是闪米特在福建海域经停的第二站。两天前,他曾在东山半岛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子时暂歇了一下,而在抵达福建之前的一个半月时间里,他已经从位于中越边境的下水点陆续划出两千多公里,以每日四十公里以上的航速,穿越广西、雷州半岛、粤西、粤东。可以说,闪米特计划中的“环中国海”超过四分之一的行程已经完成,进度暂时领先于预期。

中越边境,环中国海的启航点,闪米特有意选择在防城港大清国钦州界碑附近的海域下水

按照闪米特的想法,整个行程会在中朝边境的海域结束,这里也是中国海岸线的最北端,距离启航点足有一万八千公里之遥,难度可想而知。就算他坚持一路都采用风险与难度系数更高的“跳岛”式作战方案渡海(他个人不建议其他人采用这么疯狂的做法,因为沿着海岸线划,相对更安全更轻松),此次挑战的跨度也绝不会低于7000公里。

在那些理解或不理解远洋独木舟运动的局外人看来,闪米特此举说得好听是“探险”,说不好听就是“冒险”,甚至于“自杀”。对于这一点,他也充分理解,毕竟此前从未有人做过类似的远洋独木舟挑战,更不必说是以“单漂”这种极端孤独的方式完成的。

一路没有护航,也没有从事安全监控、气象及洋流数据分析的后援,闪米特的玩法已经不能用“生猛”来形容了。他说,相比国外的独木舟探险者,自己的确拿不出太多资源,“我的探险里没有这些,就是个纯粹的单人探险”。

他的全副装备,除了一艘由EPIC公司定做的纯人力独木舟,就只有几件最基本的用来观察气压和空气湿度的工具,以及少量随身携带的食物、药品。他的妻子羚羊,作为此次活动的随行者,会留在岸上一路开车追随他的脚步。但她所能提供的后勤保障其实相当有限。

“如果真的是在海上遇险,找搜救队也没有什么用,我几乎没有想过求救,只有靠自己努力解决。” 他以无比平静的口吻解释道。

在广东境内的一个无人滩,烧火蒸馏海水,当晚在这里露营过夜

他回忆起澳大利亚登山家兼独木舟探险家安德鲁·麦考雷(Andrew McAuley)。麦考雷在经验、装备和资源各方面都领先于同时代探险者太多,在横渡塔斯曼海时,他使用的独木舟经过特殊改造,事前进行了大量模拟训练,出发后还有两个大型团队为其人身安全保驾护航,一个是由志愿者组成的搜救队,还有一个是在岸上24小时监控气候和洋流变化的后勤团队。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所有人都会认定一旦意外发生,获救的概率是很高的。然而命运却跟他开了个玩笑,麦考雷在距离终点米尔福德峡湾不到56公里的地方翻船落海,一个小时之内,直升飞机飞到了他的遇难点,找到了他的艇,却找不到他的人,麦考雷最终确认遇难。

闪米特认为,如果不是因为麦考雷选择了长距离连续作战的方案,遇到同样的情形,他是绝对不会冻死在水里的。2007年,也就麦考雷出事的这一年,闪米特自己也机缘巧合的买了一艘三千块的独木舟开始玩,他从这件事里得到触动颇大。

2012年环海南岛中途,队友在体力不济退出后,闪米特第一次在不得以的情况下完成了“单漂”

“野生探险家”是闪米特给自己加的人设,“野生”二字里包含一种讨人喜欢的“素人”意味,也是对于他作为一个理工男转驴友、非正规军出身的探险家最恰当的概括。

十五年前的闪米特是就职于日企的一名电气工程师,他通过其他驴友组织的活动迷上了登山,但没过多久,口味就变得很刁。不满足于成熟的登山路线,专门喜欢挑各种未经开发的荒凉粗粝之地,找自己的麻烦。自然而然的,他成为了圈内朋友口中的“那个疯子”。

2007年正式接触独木舟之后,用闪米特的原话来说,就是“新世界的大门开启”。从山上到水上,整个世界都大了。2010年,他野心勃勃地组织了一场横渡琼州海峡的大型活动,结果出海后遇上恶劣天气,队友中有一半人翻了船,最后不得不出动南海救援队捞人。这个事情闹得很大,也让闪米特在一段时间里深感苦恼。

以此为起点,他调整了行动理念,开始在招募队友方面变得小心起来。紧接着,第二年就与两位同好组队成功完成三项远洋独木舟挑战,分别是横渡琼州海峡、庙湾岛、渤海湾。

第二次进入琼州海峡取得的成功,不但让闪米特一雪前耻,更开启了他的副本打怪模式,“跟第一次的经验完全不是一回事,在我们看来,它已经变成了一种简单轻松的活动,甚至在大海中央闷得无聊的时候,我们会用船桨挑起水母来照相”。于是他才敢大胆去设计过去那些想都不敢想的探险计划。这就有了2012年至2015年之间的几次“单漂”:环渡海南岛,跨国穿越泰国柬埔寨海岸线,珠江漂流和黄河漂流。

在黄河源头第一所小学举行黄漂起航仪式,与边巴校长合影

黄河漂流的行程前后花费234天,在闪米特迄今为止的探险经历中占用的时间是最长的。他几乎在黄河上度过了春夏秋冬四季,如果加上事前用来做水利、地理、人文调研的时间,就是整整一年零九个月。而这一次行程的危险系数之高亦是前所未有,1987年中国首次无动力黄河漂流探险队中,有七位勇士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亲历这一事件的一位老前辈特意来电,几次三番叮嘱他务必要规避唐乃亥至羊曲段的激流滩。对方特别提到,自己的队友就死在前面13公里的地方,但他们的尸体是冲到龙羊峡水流平稳的路段才打捞上来的。

这些劝诫让闪米特打起了退堂鼓,他承认自己一时间也非常害怕,觉得继续漂下去可能跟自杀没什么区别。但当时他已经已经一桨一桨从源头划了1500公里,放弃这一段又有点不甘心。而且当妻子羚羊问他有没有信心时,他鬼使神差地回答了“有”,结果羚羊就没有死死拦住他。

在黄河源头、4700米海拔的巴颜喀拉山拜祭首漂黄河遇难的七位勇士

闪米特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前行,正如他认为,“橡皮艇一旦下水,就不会有回头路,也没有下撤路,只能勇往直前到达目的地。”果然就在13公里处,一堵水墙横在面前,河道从几百米骤然缩到几十米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的橡皮艇就以20公里的时速,像箭一样的射了出去。“艇还没翻,我蛮庆幸的,正得意的时候,又听到了雷鸣般响亮的水声,只有打雷声,却看不见激流,在这种时候有经验的人会猜到前方有瀑布,而且情况会比想象的更为凶险。”

那一天的遭遇让闪米特有种生死一线的感觉——连人带艇,被水墙裹挟着,从瀑布顶端掉落下来,艇里灌满了水,激流一个跟着一个,无数次与近在眼前的礁石擦肩而过,分分钟都要摔个粉身碎骨。他回忆起当时自己一直在趁着激流间隙排水,拼命地将灌进来的水瓢出艇外,可是直到整个人筋疲力尽,漂出闸口之后,艇里的水都没有排干。相比之前曾经遇到过的种种险情,譬如,夜里遇上狼群、在红树林里与鳄鱼对峙良久、在海洋上被高密度雷电袭击,甚至是环海南岛期间连续27小时逆风划行、被卷浪一次次地打翻在水里爬不起来的时候,在他看来,都不及黄河的艰难凶险更让人感到后怕。

野狐峡岭,拦在黄河前进道路上的一座山,闪米特在这里翻船落水

闪米特认为自己之所以有勇气去挑战黄河,跟前一年珠江漂流时遇到“5头死猪”事件有直接关系。在走进珠江之前,他的心态跟一般的旅游观光客没有大的区别——就是单纯想领略一下祖国大好河山、珠江两岸的风情,且凭着一个土生珠海人对于母亲河的浪漫化解读,他自以为在珠江上游不会撞到什么需要“洗眼睛”的画面。

而在不远处等着他的现实,则是工业污染、水源干涸、河道垃圾满布、动物尸体随处可见……部分水电站为了自己的利益,罔顾国家不许截流至河道断流的规定,蓄水至下游河道干枯,没有一点生态流量的河道,导致鱼都死光了。

他背着全套漂流装备,加上帐篷、睡袋、食物等近70斤的行装,走到崩溃也没看见水,终于,他忍不住在日记本里写下了这样的话:五千年的华夏,满载着历史的河流,流传着那么多感人的治水传说,而2014年的我,带着勇闯激流的梦想,最终却背着沉重的行囊,走在不湿鞋的河床上。

在岗纳格玛措的沼泽地上岸

回忆起这一段,闪米特告诉我,其实在当时,他已经产生了放弃珠江漂流的念头。只不过,戏剧性的转折找上了门:数天前,他发的微博得到了云南曲靖市沾益县环保局官微的回复,对他之前曝光的河岸垃圾堆积和5头死猪尸体遗留在江的事情,不仅回应了,还对策了,对103公里范围内的河道进行了地毯式的排查和全面清理。

看到了这条微博,他心里有种踏踏实实的喜悦,也有理由继续漂下去了。

“2014年的年底,我还特地跑回去看了一次,真的变干净了,河道周围的垃圾和尸体都不见了。这让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值。”出于同样的原因,他决定把后继的黄河行程设定为水上漂流和岸上调研各半,投入更多时间去了解平常没有机会触及的领域。

在黄河两岸调研期间,闪米特不停地写专栏、发文章,尽管言论平和、不偏激,可是因为部分内容涉及到浮尸、包虫病、水污染、土地沙化等社会问题,他被网友“黑”了很久。“白左”的帽子扣到了他的头上,但比这个更让当事人难过的是,有部分网友诅咒他早死,认为他反馈污染问题就是不爱国。

稍晚些时候,我跟羚羊再度聊起她的丈夫,羚羊也只是淡淡的说,那些活在舒适区里的人可能未必理解为什么有人要干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很多时候,你被动地置于一种情境之中,是很难做到无动于衷的。把怼他的那些网友放到相同的情景之中,也许他们也会做出相同的举动……有些事碰到了,你所受的教育就会主宰你的行动。”

在茶木措,海拔4300米的黄河边露营

当我对于闪米特的事了解的越多,这位站在他身后的女性就越让我心里敬佩。自“单漂”以来,闪米特就因为连着“炒”了三份外企的工作,被珠海当地的人力资源圈加了黑名单,只能通过写专栏赚生活费。在准备去黄河之前,羚羊把家里的30万老本拿了出来,心一狠,挥别了世界五百强公司的中层管理职位,专心开着越野车做他的后盾。因为闪米特的职业特殊,她没要孩子,也放弃了生活中的安稳舒适。

她告诉我,闪米特在她眼里是很天真的一个人,对好奇心的探寻超越了物质追求,同时有着一般人没有的令人匪夷所思的吃苦能力,虽然这两点会让他注定活得比较“苦逼”。

“我一直不太能够理解他,但是嫁鸡随鸡没有办法。”

穿越泰国海域的照片,在一个无人荒岛上喝茶吹口琴休憩

眼下,环中国海的挑战还在继续。闪米特的动机依旧纯粹,他想用这个行动证明自己依然是那个在路上的探险者,而不只是过去的记录创造者。虽说黄河激流已经足够凶险,然而一旦进入变幻莫测、喜怒无常的大海,面临的危险只会更加可怖。在这一点上,我猜想闪米特的字典里可能只有一个硬性原则,那就是每一次挑战,都势必会比上一次更难。

“如果一切顺利,十月份就可以到达,可是之后,我又想再找机会把环台湾岛补上,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环中国海”,他淡定地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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