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一中再调查：被指榨取优质生源，招生禁令难挡学生流入

绝大多数公众都不知道“衡水第一中学”是民办学校。

它和衡水中学一起招生，教师从衡水一中派来，纪律同样严苛，校长也是衡水中学校长兼任，当地人视其为衡水中学的一个校区。

但事实上，它是一所民办高中，2013年，由河北泰华房地产集团的子公司衡水华瑞投资公司投资兴办。这所民办高中兴建，也以衡水中学扩建的名义进行。

2017年6月1日，河北省教育厅的一纸整改通知，把衡水中学和衡水一中“公私不分”的办学模式暴露在公众眼前。省教育厅认为，两校存在“两校一法人”、公办在编教师任教民办学校、两所学校对外“捆绑宣传”三项问题。

衡水一中辩解称，公章被自己的校长，也是衡水中学的校长张文茂强行取走已近3年。这反而被质疑是一出双簧，民办学校金蝉脱壳避免受到行政处罚，而强势的衡水中学“顶雷”可被赦免。

北京时间“暴风眼”（微信号：btime007）调查发现，衡中这种“公私不分”的办学模式并非独家，在衡水比比皆是。

衡水市教育局在2016年的工作总结中承认，高中主要靠自身发展的模式与教育科学发展的矛盾日益突出，学校盲目扩大规模、不规范办学行为和不正当竞争行为难以从根本上禁止。因而，他们建议及时将普通高中公用经费纳入财政预算。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认为，公办中学合作建民办学校打造超级中学，从而规避了跨区招生禁令，又可利用民办学校高收费，这分明是“白手套”运作。

“难分公私”的衡水一中

在衡水当地人眼中，公办学校衡水中学和民办学校衡水一中是同一所学校的两个校区。打出租车前往衡水一中，司机总不忘确定一下目的地，“是衡中南校区吗？”缘由是，一名外地乘客打车去衡水中学南校区，乘客到达目的地发现是衡水一中，责怪司机拉错了地儿。

北京时间“暴风眼”检索发现，官方活动中，衡水一中多以衡水中学南校区名义出现。例如，2014年8月25日出版的《衡水日报》报道了衡水中学南校区落成仪式，校址“滨湖新区横一路与纵一路交叉口”正是衡水一中的校址。

衡水一中距离衡水中学30公里，该校一位学生家长表示，这里就是衡水中学，只不过老校区容不下这么多学生，招来的学生放在这里上课，管理、教学与老校区一模一样，老师都是本部派来。衡水一中还承诺，入校一年后，只要成绩达到一定标准，也可调到衡水中学老校区。

2009年9月，时任衡水市委书记陈贵曾对衡水中学扩建工程进行调研，他表示衡水中学扩建工作是全市人民关心的一件大事，必须看大、看急、看重，所涉及部门、单位都必须密切配合。

此时，坐落市中心的衡中，四周已被商业区和居民区包围得严严实实，所谓的“扩建”，正是新建衡水一中。

衡水一中建成后，一位衡水市委主要领导批示，衡水中学和泰华集团为教育事业办了件大好事，下一步要继续改革创新，加强管理，办好让人民满意的教育。

蹊跷的被劫公章

这种“一校两制，难分公私”的格局在2017年高考前夕，遭遇河北省教育厅整改。

2017年6月1日，在教育部督办下，河北省教育厅发出整改通知，要求衡水中学法人代表不得代行衡水第一中学法人代表权力、在编教师派往民办学校任教应由衡水市教育局批准、官网中涉及衡水第一中学相关信息，对外宣传不得同时出现。

北京时间“暴风眼”发现，整改通知中除了学校自身的问题，也委婉点出了衡水教育局的问题所在。

整改通知说，衡水市教育局在核定下达衡水第一中学年度招生计划时，须按照国家有关要求，在其办学条件、生师比例、班额标准满足国家办学标准的前提下，按照批准的办学规模，将其招生数量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以内。

也就是说，衡水市教育局下达招生计划时未严格依规，未将招生人数控制在批准办学规模范围。

6月16日，河北省教育厅的整改通报被媒体曝光的同一天，衡水一中及其投资方在投资方官网发表声明，称公章被自己的校长，也是衡水中学的校长张文茂强行取走已近3年，现已登报声明作废。

北京时间“暴风眼”致电衡水一中的投资方衡水华瑞投资公司法人代表孙永峰，询问公章被强行取走3年，为何没有报警求助，对外合作签署协议所加盖公章从何而来。

孙永峰表示，目前整个事件正在进展中，不便发表任何看法。

此外，衡水一中宣布，2014年9月19日23时40分至今，所有以衡水一中名义对外签署的合同、协议等所有办学过程与经营性活动，与衡水一中无任何关联。这意味着它否认了与全国范围内所办分校的联系。

此前，衡水一中在全国兴建了18所分校。3月26日，衡水一中平湖学校在浙江省平湖市揭牌，该校2017年招生简章显示，首批录取新生报到时间为4月15日，较之浙江中考提前两个月。此举遭浙江省教育厅痛批。

张文茂告诉北京时间“暴风眼”，公章和对外建分校事宜，上级有规定不允许说。衡水市教育局全程参与调查了此事，最清楚。

北京时间“暴风眼”向衡水市教育局求证上述事宜，被告知是衡水中学与投资方内部的矛盾。

但也有相关人士分析，两学校演了一出双簧。民办衡水第一中学面对查出的问题，声称公章被公办衡水中学校长强行取走，这样可规避违规办学招生受到行政处罚；衡水中学 “顶雷”，可凭借独步河北的升学率优势获得赦免权。

并非独家办学模式

一位学生家长介绍，衡水一中仅去年招收新生至少在3000人以上，针对不同县（区）、不同的学校，均单独划有录取控制分数线：“为孩子上学都挤破头，根本原因还是看上了衡中的资源。”

衡水中学的行为并不合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条例》第六条规定，公办学校参与举办的民办学校，应具独立法人、独立办学、独立财务、独立招生、独立发证“五独立”。

但这种规定并不能制约各个学校。在衡水，“公私不分”的办学模式并非衡中独家。

衡水二中光荣榜显示，2016年，该校37人考入清华北大。相关人士表示，这成绩也有民办衡水志臻中学的功劳，衡水二中招来的复读生都放在了志臻中学。如今，衡水二中两个大门，分别挂着衡水第二中学、衡水志臻中学的牌子。两所学校管理、师资完全一样。

志臻中学刚高考完的一名沧州籍学生告诉北京时间，班主任送完毕业班就转到衡水志臻实验中学带初中班了。

志臻实验中学与志臻中学相距不到1000米，2016年招收第一批学生1500名。学校简介显示，该校借鉴衡水二中、衡水志臻中学先进办学经验，由衡水二中多年从事高三年级管理的团队直接管理，教师全部为有衡水二中丰富教学经验的优秀老师。该校首届新生军训会操时做总结的是衡水二中副校长王锦旭。

虽然志臻实验中学每年学费1万元，超过衡水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一半，但招生十分火爆。许多人争着报名，但受招生名额以及分数限制，还挤不进去。

河北邢台一位学生家长李先生表示：“就是看中初中毕业可直升衡水二中，才把孩子送去。家长会上老师告诉大家，我们掐尖招生干不过衡中，但我们可以前移掐尖端口到初中生。”

志臻实验中学和衡水一中，投资方均为河北泰华地产集团。另外，衡水十四中也参办一所民办公助的学校——阳光中学。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认为，目前，这种模式基本都是公办学校托着一所民办学校，动辄生源达1万至2万人，其实，民办学校就是公办学校的一个白手套，以此来规避禁止跨区域招生的规定。

禁令难挡跨区招生

衡水的“公私不分”办学模式，存有跨区域招生的目的，俗称“掐尖”，同时也给学校带来了收入。

衡水一中的一位学生家长说：“掐尖招生，除了带来高升学率，学校还能收取一笔不菲的学费，学校根据录取控制分数线划定几个收费档次。成绩拔尖，每年仅收取几百元学费；分数低于控制线，交钱也不收。学校实行三年学费一次性交清，每生每年学费均在15000元左右。”

面对衡水多所学校涉嫌公私不分违规招生现象，衡水市教育局选择了沉默。

2015年，在河北省物价局召开的河北省公办普通高中学费标准听证会上，河北省教育厅表示，河北省公办普通高中在政府投入不足的情况下，通过银行贷款、借款、欠付工程款等方式自筹经费进行建设发展。学校还本付息压力大，债务问题已经影响到一些学校的正常运转。

每年中考前后，衡水一些“公私不分”模式的中学，便派老师潜入河北其他地级市，或通过学生所在学校老师，或秘密通过家长摸清尖子生名单，通过减免学费等手段邀请尖子生到衡水上学。

南方周末曾报道，距衡水160公里的邢台，市区2010年中考前100名学生，70人流向衡水中学和石家庄二中，留在邢台的只有30人。

“这简直就是一台抽水泵，管子伸到哪里，哪里被吸干。”上述官员说，衡中模式让人既爱又恨，提高了孩子的升学率，破坏了地方教育生态资源。

早在2005年，河北教育厅就发出“禁止公办普通高中跨区招生”禁令。2011年，衡水二中因违规跨区招生、违规招收高三复读生3000名，被河北省教育厅黄牌警告。

于是，一些公办普通高中，便联姻民营资本合作兴办民办公助学校，绕过禁令红线，利用名校效应继续跨区招生。第二年，衡水二中招来了更多的复读生，被安排到一所民办中学就读，以规避禁令。

6月26日，石家庄市、保定市、邯郸市、邢台市教育局分别要求外地民办高中，未经批准一律不得私自进入辖区招生，违者，教育局不予办理初中学籍档案转移手续。

这种公告年年发，但依然阻挡不住学生流入衡水。

（原标题为《 民办白手套违规招生，衡水式中学被指榨取优质生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