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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男2017》:偶像要养成的美好,更要成长的烦恼

吴畅畅
2017-07-15 17:0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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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暑期档,放眼望去,几大网络视频相继推出各自的偶像养成或真人秀节目(芒果TV的《快乐男声2017》,腾讯视频的《明日之子》,优酷的《超次元偶像》,爱奇艺的《中国有嘻哈》)。这些节目的制作人或总导演(陈刚、龙丹妮、马昊、王柯)大多脱胎于湖南广电系,绝对都是制作选秀节目的一把好手。不难看出,70后或80后的老司机们殚精竭虑,或弯道超车,或另起炉灶,只为打造一档能吸引95后参与、95后追崇的独树一帜的“偶像”选拔类节目。

在可看性的大原则下,《超次元偶像》主打鲜肉语法与颜值经济,希望借助本质上就是养成的方式,锻造出男生偶像。《明日之子》则是选颜、选演以及选唱三驾马车齐头并进,誓挖掘出新生代偶像。《快乐男声》毫不掩饰地祭出“随我”,不走寻常路,身披歌唱选秀的老品牌外衣,重塑偶像。

似乎,上述节目的旗帜鲜明地立了起来,只不过,有些节目,我越看越糊涂,越看越索然无味,让我怀疑原本的金牌制作人已然江郎才尽。为啥糊涂,因为我看不懂这些以偶像之名的节目的真正目的!单纯从节目形式上看,不少节目制作人信誓旦旦不炼养成,不做选秀,最后烘焙出什么? 答案是真人秀。仿若真人秀已经成为触底反弹的避弹衣,只要植入日韩气息浓厚的男色,偶尔装点上年轻无耐性所爆发出的各种脾性,就能把脉当下青少年的文化趣味和喜好。

这套实操背后隐藏着的一套理念,早已弥散于视频网站,“得95后者得天下”!这句话让我联想到上海交通广播的王牌节目《直通990》制作人王海滨,他4年前说的一句话,至今令我印象深刻,“得吊丝者得天下”。需要区分,95后是代际概念,吊丝更多带有社会阶层色彩。然而,文化本质上不是代际,而是阶层性的!这是英国的一帮知识分子在半个多世纪前一番洞见,用在当代中国,更加恰切。所以,对于这些导演或制作人而言,他们要了解95后青少年的文化形态,甚至要透过娱乐或真人秀节目,重塑青少年群体的文化“领导权”,那么核心问题不在于他们要如何实现跨代际实践,或如何在资本趋利的驱动下,完成网络综艺的话语与年轻人圈层的文化对接(一如《火星情报局》),而在于,他们要使用并非铁板一块的95后群体里哪个社会阶层的文化来代表这个群体,建构哪个社会阶层的文化偶像来召唤这个群体,从而建立一整套“以偏概全”的95后话语模式?

就此而言,尽管总PD认为《快男2017》体现出多元化形态,可这里的多元化,仅仅停留于音乐风格的多元化,而意不在呈现这些少年不同表达背后所涵盖的社会阶层的多样性。藉着这种暧昧不明的多元化,导演组想做“创新”,摆脱选秀模式,不走偶像养成路线。若不是和他们交谈,我难以想象,编剧团队毫无套路,如同其宣扬的“随我”口号一般,一切随性地寻找下一站偶像:因为他们不知道并且也想知道被95后所欣赏和崇尚的偶像究竟是谁? 若不是亲身进入节目录播现场,我更难以深切感受到,整个节目扑面而来的焦虑感和急迫感。

焦虑来自哪里? 或许是这种幽灵一般的未知性,换言之,节目本身在模式上难知深浅、命运未卜的试水:不止于选出哪款偶像,还有如何选出来? 有人说从节目里看到了韩国《Show Me the Money》或《美国超模》团战对抗的影子。这种借鉴无可厚非,关键在于,快男导演组“背水一战”,剪掉了往常选秀里关于选手梦想或家境贫寒的备采或外拍镜头,也舍去了以往选手在城堡里挥洒汗水或抱病上课的跟拍画面。这些原本属于电视选秀节目的例常环节,这些曾是选手影响力波及大众甚至主流的不二法门,统统消失在快男选秀的偶像语法里。

并且,导演组笃定地以一种迎合甚至迎领95后的方式,将偶像的塑造者和接受者牢牢锁定在95后年轻人身上,其他观众并不是节目组需要考虑的目标人群。而95后年轻人里,少女是主要对象——受众指标仍不是社会阶层,是社会性别!要不然,导演组怎么会向挑食少女团(而不是少男团或同志团)建议,要按照选择老公的方式选择偶像。“我的老公”一说,网感十足,犹如从手游阴阳师里借鉴的“召唤师”名号安放在三位评委老师身上一般。按照选老公标准选偶像,意味着音乐性的优先性让位于力比多,这难道不是日韩粉丝的群像侧写?看来,音乐性与力比多之间,在这一长达十年的选秀节目中,永远是一种矛盾的设置,且矛盾永远在场。节目用偶像形成对音乐的借代,用性别形成对阶层的借喻,以此既表达趋利需求又不忘情怀初心,表面随性不羁,内里澎湃,面子不失,里子依存!

对此,导演组倒理直气壮,直言不讳:我们只想选偶像。虽然他们从未直述偶像的定义,但这一制作理念无形中透露出,或者验证了,所谓大众文化的偶像,首先消费的,并不是个人主义与创造力,而是遵循快乐原则的力比多冲动:一种迷醉,一种随同感性和巨大欲望的迷醉,一种积聚的和膨胀的意志的迷醉。偶像之“美,刺激生殖”,所谓“有趣的灵魂”,不外如是。虽然这并未刷新偶像之义,却以一种代际区隔的方式赤裸裸地呈现出文化工业背景下“偶像的黄昏”。当我身在节目录制现场,少女们的疯狂、召唤、渴求与绽放,一度感觉自己来到了二次元空间:黄昏将至,当纵欲为乐!

对于芒果TV今年不做《完美假期》,我是失望的。这反过来加剧了我对陈刚操刀《快男2017》的期待。陈导在去年饱受道德与价值观非议的《黄金单身汉》里充分展现了对节目张力超强的把控力,一张一弛,收放自如。可今年的快男,只收不放,只守不攻。这或许体现了导演组对偶像的第二层定义。把偶像太多美好的东西打碎展示给人看,那是悲剧,不仅过时,还会严重掉粉。对视流量高于一切的视频网站而言,无异于自绝。既然这样,还不如记录美好:焦迈奇的呆萌是一种美好,黄榕生的脑性是一种美好,魏巡的彬彬有礼是一种美好,赵英博的无辜更是一种美好,只有小刺头、小赤佬,还有那些个油头粉面之徒、选秀回锅肉,系数剔除。至此,我才恍然大悟,美好只属于小鲜肉,属于颜值正义说,这才是工业化偶像的语法规则;圈粉而不是掉粉,完美而不是缺憾,才是工业化偶像的审美调性! 可实际上,哪里存在什么偶像,存在的是谁将哪些人称呼和塑造为偶像的各种方式!

这种语法、这一调性,同节目组设计的选拔机制与真人秀美学,以及未来进行时的偶像们的文化表演,相互契合。节目组专门设置环节(例如工作人员假装晕倒),测试不同情况下选手们的各种反应。原本可以成为斯坦福监狱意义上的社会实验,被改写成了增进偶像与粉丝之间相互理解的游戏环节。此番处理,不难理解,只是如何在短时期内“逼”出选手们的性格特质这一难题,反而在目的性并非明确的各类游戏试纸的检测下,化身为悬在节目组头上的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有人说,明星体验类真人秀将偶像去神圣化,选秀类节目恰恰要反过来,塑造偶像,将普通人神圣化。没错,选秀类节目只是网络/综艺节目而已,只要符合文化工业生产的原则(利润最大化)即可。在这个大方向下,它当然可以保有美好,保有谦良人性,可以在设定的情境下记录选手的反应,可以随我之名,任由选手的个性发展,让他们在这一虚拟乌托邦里成长为转瞬即逝的“完美”个体。只是,焦迈奇、赵英博、黄榕生这些保质期极短的偶像以及附着其身的商业特质,一定会在这样快速、复制性的比赛中被急剧消耗和榨干。既然如此,那么在一个至少名义上还是淘汰竞技类的节目里,人性的美好、易碎的偶像,同强调淘汰的丛林法则之间可能的摩擦、冲突、对抗甚至不期而遇的颠覆,难道不是对既定的工业化偶像语法的最大超克?

因为,偶像,要养成的美好,更要成长的烦恼! 美好太多,不足采信,也沦为娱乐冗余。何不调转枪头,面对和记录成长。偶像成长,原本就是懂得放弃所有隐喻,丢弃所有审美化的包袱,勇敢地把那些伪善、虚假和懦弱的统统砸碎。偶像不是在温润的环境里成长,不是一地鸡毛,不是碎为瓦砾,而是他们需要直面生命的敌意,而非善意。 “倘若你们的硬度不足以闪光、割断和剪切,你们将来如何能同我一起?” ——看看《完美假期》里个人治理和结盟的种种花样,便知一二。否则,在导演组精致构建的乌托邦世界里,只需“小时代”的相互慰藉,无需“大时代”的豁达眼界;偶像何须站在历史的废墟上,他的眼光不再向前,只有当下,因为一切都被压缩,一切都被速食化,一切都被唯美主义化。这一点,同档期播出的《超次元偶像》难得赤裸裸不加修饰,让少有现实感的年轻人真切体会到全球化背景下残酷凛冽的丛林法则。

或许,针对节目组的“随我”,尼采的一句名言颇为应景,可为照应:

凡不能毁灭我的,必使我更强大!

(本文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副教授)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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