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画家董欣宾病重时最想见这几个人

书画家董欣宾是江苏画坛继傅抱石之后有着流派开创性的国画大家，笔墨高古，姿肆而性情，今年是董欣宾先生辞世15周年，“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特刊发南京顾小虎先生对董欣宾的回忆文章。

文中记及，2002年董欣宾在病重时还惦记着朱新建和高欢等几个朋友，其友人顾小虎说：“我把他们拖来就是了。”他听后脸上流露出一丝感伤，说：“拖来的我不要！”

董欣宾是一个始终让我对其充满敬意的人，不光是他的绘画，他绘画的成就只是让我景仰的一个方面。

他在南艺读研究生时，名声就传的很远。我虽不是美术圈子的人，但有很多画画的朋友，他们经常提到董欣宾这个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相识了，看他画画，听他讲一些对人生对艺术的见解。他热情洋溢，对人单纯真诚，对朋友更是有很深沉的情感，我跟他品性相投，关系一直很好，也算是亦师亦友，直到他最后病重，我到南湖天地居看他，他还惦记着一些人，我问他是哪几个，他说：“朱新建和高欢（高马得的大儿子）他们几个”。我说：“那还不简单嘛，我把他们拖来就是了。”

他听后脸上流露出一丝感伤，说：“拖来的我不要！”后来我把这件事跟朱新建讲了，结果我们两个也闹了一点不开心，但还能互相体谅。我说：“老董不好了，你不去看看吗?”他咕咕叨叨一阵最后还是没去，虽然我不认为这里面有什么大事，但人跟人毕竟不同，所以看待问题对待人都是不同的，不能勉强。

老董这个人，他很愿意帮他帮得了的人，绝不像有的人帮人老是要挂在嘴上，他帮过我很多次，但是他从来不讲，这点上人和人的层次就拉开了。有一年我编《南京大观》，希望社会各界名流都写一篇对南京的感受，当时文学界的汪曾琪他们都写了文章，沪上周而复、郑拾风、贾植芳诸先生也赐稿。老董对事很认真，他说：“我不能无的放失，要有感受才可以写，郑奇的文笔才识好也得写。”于是，我们就一起到南京的景点去转。后来郑奇写的是《六朝石刻》，写的相当好，好多老一辈的专家评价都很高。董欣宾写的是《中山陵》和另外一篇，两篇都很精彩，他的文章跟他的画一样有风格，奇崛高古，气魄大。老董住南湖后我经常去，他原来住北京西路，那时画画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不受到老董帮助的，也没有哪个不吸收老董营养的。所以对江苏画坛的影响不用多说，看画，用笔用墨就知道了。他视野开阔，格局大，所以水平高出同时已成名的一些画家。同时他又有着远大的政治抱负，画画对他来讲是天赋。但对中国来讲，朱新建有个观点是对的，他说中国的能人需要量不是太大，就需要个把几个，多出来的人干什么呢，中国文化的无底洞在等他们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要搞明白不知道要耗费多少能人的精力，这就是中国文化的无底洞啊！

老董精通传统文化，所以他精力也耗费的太多，他走在人家的前面，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所有的一切，他都有深切的体会，比如狷狂，愤世嫉俗，其实古今都差不多，他实在太累了，所以早早的就躲到一处休息去了……

好多人讲老董关注的事情太多了，影响了他的绘画成就。我不这样看，他绘画成就很大程度得益于他的画外功。经过“文革”的人，传统文化的欠缺是个通病。比如传统文化之中医，这个跟绘画的原理是一样的，都要感受，感受力越好的人对症下药就越精准，有人讲老董是江湖医术，这个我是可以现身说法的，我父亲那时痛风，疼得下不了床，最后是老董给治好的。我有一段时间莫名其妙地皮肤搔痒，白天好好的，一到晚上就痒，吃了多少药都没用，也是他给开的方子治好的。这方面的事情很多，比如他的武术，感兴趣的话随便跟人打听下都有收获的。

还有他写的几部著作，《六法生态论》、《对偶范畴论》，《太阳的魔语》等，感悟、联想、考证，再落笔，一般的积淀可是无法完成的。

老董的题款也是一绝，现在没几个画家能做到，他从不对着工具书，照抄，再长的款也是自己的原创一挥而就。能题长款是他肚子里有真才实学，还敢表露性情。

关于他对自己画的态度，也是蛮有意思的。有年夏天他来我家，一进门就喊：“热啊，怎么空调都没有？”我开玩笑道：“哪有钱装空调哩?”，他就说:“那我送你一个吧。”过了几天他又来了，拿一幅扇面送我，他认为扇面肯定值一个空调。其实不止一个空调，他在对待朋友方面从不算计也不求回报。这幅扇面后来被我朋友要走了。画的是五大夫松，一般人他是不画五大夫松的。

我大姐顾永菲，《雷雨》中出演繁漪，她有个香港朋友叫郭鹤年，过七十岁生日。郭在电影圈人缘极好，我大姐对他说：“你那么有钱，我送你什么好呢？”他说：“我什么都不要，就要大陆画家董欣宾的画。”于是大姐就找到我，我跑过去跟老董说：“老董我不是来跟你要画的，这是我姐姐当作礼物送人的，你看要多少钱？”老董说：“你讲多少就多少。”我说了一个数，他爽快的答应了，他对朋友没有半点惺惺作态。他画的很认真，款题完了他问那人姓什么，我说姓郭。过了一段时间后老董突然说我骗他，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老董在北京画画时，郭鹤年就曾托人向他求画，然而因为一些缘故，郭求而不得，但没想到“曲线救国”最后我大姐送他一张老董的画，他开心极了。

老董在我心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除了友情，还有很多敬意在里面。他对人“有教无类”，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他从来不晓得拒绝人，只要你上他的门，就来的都是客。其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他不管，因为他认为拒绝别人是一种对人家的伤害，这是老董的一种善，这种善在某种程度上不是强者应有的，而是弱者的一种东西。这种“弱”后来也让他上了当、吃了苦，不过这是处事方面的，放在艺术上讲，善意，不如意的经历最后都成了他感受世间的基石，一步步垫起他在艺术领域的高度。

闭上眼可回忆的事太多了，老董去世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想写一些东西表示我自己的纪念，希望他在那边能真正好好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