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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绝命海拔

2017-08-19 18:2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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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闻记者 高翰

2017年珠峰攀登季已经结束,但简丹的名字却依然被驴友和山友们频繁提及。在5月22日到5月26日的5个日夜里,简丹完成了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与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的登顶,成为中国首位双峰连登的登山者,而让此番经历听起来更具传奇色彩的是,她只用一年时间就实现了从个人第一座山,到世界之巅珠穆朗玛峰的挑战。

2017年5月25日清晨六点,简丹在洛子峰顶扬起手中的五星红旗。  本文图片均由被访对象提供。

在加德满都进行珠峰攀登前准备的时候,简丹在朋友圈和常去的户外论坛留下一张自拍照,想为即将发生的“从美女到恐龙”的变形记做一番对比。然而有一点出乎意料的是,在“恐龙”这个阶段,她停留的时间远比想象中更为短暂——尽管在向高海拔挺进的过程中,整张脸被严重晒伤,身体的不同部位要么被冻伤、要么磨出水泡,可所有这些的皮外伤没过多久就销声匿迹了,听起来就像美剧《超能英雄》里那个拥有惊人自愈能力的女孩的故事。

从珠峰上下来的时候,也是简丹有史以来皮肤状态最好的时候,整个人仿佛在发光。在她看来,皮肤变得很好或许就是登山者享有的福利之一,“当你面对一系列变态考验,不断刷新体能及意志力极限的时候,新陈代谢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好,这是我非常得意的一个地方。”她用一半开心、一半调侃的语调解释道。

在接触登山之前,简丹的生活形态与一般人印象中的标准职场白领无异,白天做销售、追业绩,晚上约客户吃饭、喝酒,用她的话来说,自己可能还有一点抑郁症倾向,每天不分场合要抽掉一包烟,晚上的酒局势必会喝得很大,喝到能昏迷,能睡好觉为止。

简丹在希夏邦马的前进营地

从2015年开始,不健康的生活循环被打断。契机是她与3位女性朋友结伴,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前往岗仁波齐转山,这趟喜乐参半的行修之旅不仅让简丹的人生观就此发生变化,亦令四人成为生死之交。“站在5600米的垭口,我并没有尽收眼底的享受,只有撑到下一秒的意志力。也就是这种体验让我爱上了登山,不是登顶的荣耀而是在这途中征服自己的过程,每分每秒。”

她戒了烟酒,开始出入健身房,练深蹲和跑步,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利用五一、端午两个假期,再加上年假,前往玉珠峰、四姑娘山和慕士塔格。三座山攀登下来,简丹承认自己的心态又发生了质的变化——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抱定决心要在自虐的不归路上走到黑,而珠峰的行程也就自然而然被排入了计划之中。

我问简丹:用一年时间准备珠峰,是否有人觉得你太过冒进?她回答说,99%的山友都不认可这样的操作方式,可从自身的角度来讲,前往珠峰又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一连串动态过程导致的结果。 从2012年开始,她每年完成两次自驾穿越无人区的旅行,到了2015年,已经可以独力驾驭9600公里新藏进青藏出的行程了。冈仁波齐转山,让她意识到了身体条件的短板,开始有规律的进行腿部力量及耐力训练,而在无氧攀登7500米的慕士塔格峰过程中,高原适应能力和体力也得到测试。经过尼泊尔登山向导和简丹自己的理性判断,8000米以上的高峰可以一试。

“我这么多年干销售,一直都喜欢制定高增长的目标,然后再去根据这个目标规划种种蓝图。因为我总认为目标在那里,朝着那个目标再去准备总是不会错的。再说,有人会为了珠峰准备五年、十年,但未见得最后能够成行。我总觉得,人跟山之间是讲缘分的。”

玉珠峰大本营远眺。

因为慕士塔格的攀登过程过于顺利,多少产生了一些自我膨胀的后遗症,这让简丹想也没想就决定了马卡鲁和珠峰双峰连登的计划。在某些负责任的登山家眼里,这同样是个被嗤之以鼻、被视为自杀的举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简丹把计划修改成只登珠峰,但忍不住又追加了一个小目标:如果天气好的话,再上洛子峰。

“一次攀登两座山的成本远远低于在两段独立行程里攀登两座山,而且因为我请假比较难,很尴尬的说,就是从钱和时间两方面考虑,做了这样的决定。” 她还解释说,自己的心态比较好,不会因为交了钱就要勉强自己到顶。“要做最好的准备和最坏的打算,一旦有危险就立即下撤,没有任何事情比我的生命更重要。要知道今年登不了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后年,总能坚持到我能上的那一年。”

在尼泊尔的全部行程一共46天,抛除登山前的海拔适应性训练,过梯、攀冰、过结等技巧和技术装备训练,到了5月17日凌晨两点,她和队友正式迎来了为期一周的冲顶之旅。从C1到C4,一路上他们不断被频繁的雪崩、几近垂直的冰面、血痰、脚伤、拉肚子以及各种身体上的炎症纠缠,一步一步与死亡擦肩而过……昆布冰川和雪崩,让简丹同时感到敬畏的和恐惧,昆布咳以及在死亡区每过一关不得不停留喘息的痛苦,则让她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歇斯底里,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直接也更强烈的打击来自于一路上遇到的珠峰遗体。

在登山前训练使用冰爪过梯子,简丹称自己走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到腿抖得厉害。

“以前会在视频、新闻报道里看到珠峰遗体,可是亲身经历又要另当别论,尤其是头灯一打,发现尸体就在身旁的时候,整个人全身的汗毛都会竖起来,上升的节奏也被打乱了。”事后回顾这一段,简丹提到当时脑海闪现的所有念头都是“我要回去”,说到这次冲顶留给自己的最深刻的记忆,不是别的,就是路上遇到的两具老尸体,以及两位险些成为新尸体的登山者。

在8600米营救巴基斯坦籍登山者及小夏尔巴向导的经过,叙述出来一如惊悚电影般险象环生,而对于简丹和她的中国队友宋强来说,事件的惊险程度相比事件发生时两人内心博弈的痛苦过程而言,却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因为你想要救一个人,等于就是拿自己的命来赌。”

在登顶前最后的2小时路程里,先是一位几乎昏迷、年纪不足20岁的夏尔巴人进入他们的视线。简丹和队友在这里停留了十几分钟,期间由向导呼叫地面救援,而宋强则主动把自己的一瓶氧气和一副手套留给了濒危的小夏尔巴,此举也意味着他自己必须放手一搏——一旦希拉里台阶上行或下行出现“堵车”,没有多余氧气的他将会面临非常大的生命危险。

紧接着,上攀过程中又有一位失去行动能力的巴基斯坦登山者拦住了去路,他的出现,让简丹既不能上,也不能下。这位巴基斯坦登山者正是之前遇到的小夏尔巴的客户,简丹后来才了解到,两人在当日早上9点开始冲顶,到了夜间12点半,体力和氧气都已经耗尽,也错过了安全下撤的时机,因而只能依靠绳索给予的有限保护,半站、半挂在山壁上。在向导通知地面救援、安排前方队友补给之后,简丹沉下心来问了自己两个问题:一,我能不能救他;二,我能不能给他一瓶氧气。答案却都是否定的。她知道自己眼下没有救人的条件,只能越过对方、继续上攀。

昆布冰川就像个多变的姑娘,没有一段路是相似的,简丹称它带给自己的是神奇多过于恐怖。

这个小插曲的出现,让简丹彻底忘记了各种生理疼痛。她坦言自己的心情差到极点,脑子几乎是空的,以至于体会不到任何即将登顶的喜悦心情。在最后的上攀途中,心里始终有两把不同的声音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指指点点,一个声音骂自己是个禽兽,竟然在能救一个生命的时候,连瓶氧气都不愿意给,而另一个声音则会提醒自己还有母亲和孩子需要照顾,她是家里唯一有生产力的人。在痛苦而矛盾的心理趋势下,她和向导迅速从峰顶下撤,重新回到了巴基斯坦登山者所在的位置。

简丹起初的考虑是把自己的氧气留给对方,下撤过程中尽可能少吸一些氧,坚持到大阳台再换备用氧气。但她的向导尼玛,想也没想就摘下氧气和面罩一起交给对方,直接进入到8600米无氧救援模式。在原地等候救援工作进行的一个小时过程中,简丹的脚冻伤了,脚肿得厉害,氧气也差一点就全部耗尽。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形是颇让人捏一把汗的,而她也忍不住一再感叹说,不在那里就永远都不知道放弃一个生命有多容易,营救一个生命有多难。

“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想登山的人更会珍惜生命。”

冻伤后的脚趾。回到平原后,受伤的甲盖全部脱落。

洛子峰的登顶过程相比珠峰而言,顺利且愉悦的多。尽管一路上仍是百感交集,但在山脊上行走时,有星星和月亮为伴,在洛子峰的顶端,可以坐下来眺望整个西藏和群山无尽延绵的美景,这些都为她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

在简丹看来,登山的迷人之处不仅在于自己跟自己PK的过程,更在于让自己活在生命还剩一秒的紧迫感之中。一直以来,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中,她始终相信凡事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而继续登山的理由也变得更为简单、纯粹,就是为了一个目标而坚持,选择了就走到底。

明年是简丹三十六岁本命年,听说她已有打算蛰伏一整年,多花些时间在生活和工作的规划上,把单亲妈妈、团队领导这两个角色扮演好。

她的下一步计划是在2019年陆续完成三座山的攀登:K2、玛卡鲁,还一座完全在中国境内的八千米山峰希夏邦马,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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