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汝奭藏手札墨迹记（二）

海上知名学者章汝奭生前曾将其所收藏的名人手札精选八通，装池成册，并加以题跋说明，从其恩师王君佩到高二适、王世襄、陆俨少等，笔墨之间，见性见情，一代文脉风流，宛然可触。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将分四期、每期两开陆续予以连载，本文为其中第三开王一平致章汝奭札、第四开陆俨少致章汝奭札。

第三开：关于王一平信札

予自己未初自梅山返沪任教，越二年，壬戌寒假前，梅山故交梅益声陪同市委办公厅主任李庸夫来访，接谈后始悉其乃为王一平（其时为上海市委副书记）老前来致意，邀我夫妇于癸亥元夜前一日前往兴国宾馆相叙，特来先容。至日，予与内子应约前往，饭后取出八大山人画幅请为题识。是开后纸即可供有关资料，予原拟在裱边作题，然王老固请在画心右下之位，幸不辱命。是开右方一劄乃予在公所藏李复堂墨兰斗方上所题诗塘，后来书称谢，盛赞予所作诗。按是帧原有板桥诗塘，平公审定为后配，若不相属，遂邀予作题，予勉应其请，不意竟得激赏。予既领有善藏之心，更感遇我之厚，予前后为平公所藏书画题识尚有明无款双钩兰卷、高翔竹石小帧、王雅宜小楷南华经长卷等数件。在其谢世前尝邀上博派人来家遴选宜于馆藏书画，并坚嘱不记名不宣传，嗣后展出亦不得通及其姓名，由此可见平公虽喜收藏，然当决定将藏品上献国家时，则如水就下，从容坦然，如此气质自非常人企及。

再如十余年前湘赣大洪灾，公决定捐巨款为赈。商之次子问捐若干，“十万如何？”曰：“太少，拟捐百万！”子愕然，问：“何来此巨款？”公曰：“尔深爱我所藏明代林良鹰轴，可以此数来赎。”其子辗转筹措，款到当日，即电慈善基金会嘱派员来取，并由市委办公厅来人作证，当场嘱告，不记名，不宣传。公之高风亮节斑斑可见，因并记之。

【附王一平手札内容】

奭公阁下：辱蒙手书咏兰七律，一纸诗书珠联，至佳至妙，捧览数回，欣快无似，感佩不已。

懊道人墨兰小品乃随意之作，多赖阁下以生花之笔题诗其上，画境为之广开，意尤深邃，今古清幽之趣，尽寓个中。

尊作与原画已交付裱工师傅重装，璧合之后当邀吾公遇目，亦是偷闲意味也。

秃笔草草，不甚不恭，拜颂

文祺

王一平顿首 六月廿八日

此杨柳息禽图乃八大晚岁所作四时屏幅之一，另有丛兰鹌鹑一、竹石一，均各钤大小三印而未署名款，惟其末联崖桃啼鸟一图则款印俱备，四图竹简形赅，无不尽得其神韵清逸之妙，惜今已零飘，散落不可俱全矣。

乙巳观于海隅书屋并识

第三开：关于陆俨少信札

癸亥初，予应报人金宝山之请往（上海）和平饭店谒陆俨少，时陆老正为该酒店作巨幅大画。匆匆一面，未及叙谈。后报人许寅请为作蝇头书《前后赤壁赋》，然须有拖尾二尺半以上余纸以便丐人作《赤壁图》，予应其请。阅数月，寅兄告我尝持所书乞申石伽作图，在彼处匝月，申老雅自谦抑，称其所画不称此书，应求得陆老画始称双璧。适寅兄应法制报之请赴浙省调查，将访省委王芳，遂携书卷顺道浙省画院访陆老，恳其作图，约日往取。陆老应其所请如期以水墨画就，是作极精，然付许时问：“此人今尚能作蝇头书否？”许答曰：“能！”陆请许带口信若能为其作书，渠愿为我配画。不数日，陆老来沪，电邀相叙，遂书就两纸赤壁，一幅赠陆，一幅请其作图。另检一清代旧纸请其为我作行书卷。陆老称难得尔能见重吾书，相与议及艺事，甚相契合，陆留我饮馔，饭后并出示杜陵秋兴长卷及小行书长卷，俱精，尤以秋兴长卷实为压卷巨构，后有叶恭绰题，备极推许。陆告我上博尝数度恳请收购，均婉拒，此作亦向不示人，足见雅自珍重。

自是，陆引我为知己，其平生向不为人配画，惟为我画三卷，一赤壁，二阿房宫图，三烟江叠嶂。予亦尝书佛经及离骚等小楷相赠，并曾撰文绍介其诗书画艺，其晚岁曾拟在美举办画展，予亦曾为其译写资料，后竟以保险事不谐而未成。其身后予曾撰悼文数篇，在报端刊出。后三年，其长子陆京来舍，告陆老曾嘱若为其出精品集，应以我所撰文为序，予慨然应允，并为此更作一跋与之。自癸亥至癸酉，予与陆老交往十年，今以此劄入册，亦以证之相与往还之情谊云。

【附陆俨少来信】

汝奭我兄大鉴：顷接惠书，感慰兼并。俨不德，承撰文介绍，只益汗颜。兹先寄奉拙著自叙一册，未悉有裨宏著否？乞收为荷。又蒙百忙中为拙荆细字书写金刚经一通，仰仗宏愿，消灾纳福，足见情好之笃，关怀我老夫妇，常在念中，此意感刻，如何可言！俨近贱躯粗健，后日将作苏州无锡之游，然后于月之二十日去北京为孙结婚，必须一到。十二月中旬去香港为中文大学讲课。顺告鄙状，尚阻会见，驰情千万。

初寒珍卫，不一一。

弟俨少顿首

拙荆名朱燕因，又附告。十月廿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