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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因伤失忆母亲帮他再入世:从教数数开始,如今已接近常人

成都商报
2017-09-12 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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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高清指导儿子蒲本乔按手机号码。 成都商报 图

记忆像一根线,把我们拴在人世间。如果这根线断了,我们将失去和人世的联系,成为狂风中断线的风筝:我是谁?要去哪里?

28岁的蒲本乔,就体验过这种滋味。因为两月前的一场意外,他失忆了。50岁的母亲欧高清从123数数教起,教他打电话、识字、喊人名字……一如28年前刚生下蒲本乔时那样。虽然,现在她不用再抱着蒲本乔,她的双手也已长满老茧,粗糙不已。妈妈,最简单的一个词,代表着一种最原始的牵绊。正是这种牵绊,让断掉的线,重新连了起来。

意外“出世”

两个月前的一场意外,夺走了28岁的蒲本乔的记忆。像一个呱呱坠地的孩子一样,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和28年前一样,妈妈再次充当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引路人。

刚刚苏醒

“就像另一个人,来到陌生的世界”

川东北小城渠县盛产黄花菜,小蒲(蒲本乔)出事时,就是黄花菜的花期。

从上海打工回来,他到舅舅的工地上学做事,随后开始在渠县老家新糖村做电工。出事那天是7月12号下午,他在县城一家KTV做水电改造,工友从墙的另一面把电线从孔里面伸过来,他伸手去接,突然触电,从人字梯上摔下,不省人事。按照现场工友杨师傅的描述,小蒲摔下时头先着地,完全失去意识,因为遭遇电击,全身发紫。他赶紧拨打120,将小蒲送到渠县人民医院。

当事医生王毅的从业生涯中,从没见过情况这么糟的电击伤者——多处骨折、颅内出血、多处受伤,最最紧急的是,必须立刻去掉头部左侧的一块骨头。

接到小蒲出事电话的那一刻,母亲欧高清脑子一片空白。她赶紧跑到医院为儿子张罗手术,甚至偷偷准备了红包,塞到王毅医生的手里,“600元,我们也只给得起这么多。”当然,医生立马拒绝了。

儿子被送到手术室,做完手术又进了重症监护室。时间,过得比蜗牛爬还慢。

“晚上睡觉,心一直悬着,怕医生找家属谈话。”欧高清说,“一个晚上过去了,早上7点又到监护室门口等。”每日循环往复,欧高清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医院。“乔儿(小蒲的小名),你早点醒嘛。”不止一次,欧高清跑到监护室门外悄悄喊。

1天,2天,3天……第7天早上,医生终于带来好消息:小蒲睁开眼睛,醒了!

欧大姐一听,又心痛又激动,个子不高的她赶紧跑到监护室的玻璃门口,踮起脚从外面使劲朝里面看。这一看不要紧,反倒让她仿佛被浇了一瓢冷水,“他的眼光很微弱,好像想睁开眼,又没有力气睁开。就像另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眼里充满恐惧和害怕。亲人跟他说话,他完全不认识!”小蒲失忆了!

变得狂躁

一拳打中母亲鼻梁,好几天不能洗脸

“日夜盼他醒来,没有想到醒来后他是这个样子。”9月10日,在赶做农活的间歇,欧高清和成都商报记者谈起当时的情形,仍是眼眶泛红、泪眼婆娑。

尽管身体恢复得不错,也很快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但小蒲的记忆仍没有恢复,伴之而来的,则是痛苦不堪的狂躁期。他开始打人、撕咬、拳打脚踢,就像发脾气的小孩,只要有人靠近就又抓又打。输液的管子、尿管、伤口,不管什么统统乱抓一气。

但丁说,人是承受不幸的立方体。文化水平不高的欧大姐也许没有读过这句话,却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恶意。欧大姐第一次挨打,就发生在这个阶段。

电击在小蒲的右手虎口部位烧了一个直径数厘米的洞,狂躁期的他,根本不顾伤口疼痛,一有任何不顺心,就胡乱撕扯,欧大姐过去拉他的手,反被儿子一拳打在鼻梁骨上,好几天不能洗脸,直到一个月后,淤青还隐约可见。“他打不到人就咬,咬不到别人就咬自己。”小蒲的弟弟说。

鼻梁的痛不算什么,欧大姐更怕小蒲伤到他自己,手上和头上的伤口,都是重点保护区。完好的左手比有洞的右手更有力,欧大姐于是想了一个办法:晚上趴在病床一侧休息时,自己用双手把儿子的左手紧紧抓住;实在困得不行,就把一只手的指尖放进小蒲衣服的长袖里,轻轻压住,只要小蒲想动,自己就能察觉。“那段时间我都觉得害怕,儿子眼睛里全是凶光,我都不敢一个人在病房面对他。”每一天都是煎熬,记忆反而越清晰,小蒲特别狂躁的日子有四天,轻微的也有两天。

再度“入世”

怎么帮28岁的儿子恢复记忆?欧大姐一直在努力。从第一声“妈妈”,到现在说话、行走已和正常人没有多大区别,记忆的伤口,正在一步步愈合。

曙光初现

喊出第一声妈,从123开始教他

好在苦难的尽头是曙光,最狂躁的一天之后,小蒲终于喊出了一声“妈妈”。欧大姐至今仍记得,那是8月1号中午一两点,一家人刚刚在病房吃完午饭。这失忆后的第一声“妈妈”,让欧大姐眼泪刷刷往下流。紧接着,小蒲又小声喊,“妈妈,带我回家。”

小蒲的病情很快好转,拔掉针头、尿管后的他还在病房玩起了小时候的游戏躲猫猫:从走廊一头到另一头,凡是没人的病床就钻进去,躺几分钟,又换一张。矮矮胖胖的欧大姐就跟在后头,跟他一起跑。

这些天来,欧大姐在这里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儿子逗一个护士,把我也逗笑了。”

欧大姐觉得,能喊妈妈,能笑,起码是康复的第一步。

在普通病房慢慢好起来的日子里,小蒲捡起了昔日的手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遗忘了家人的同时,也忘记了这个亮着光的小方盒子该怎么用。铃声响起,一串陌生的字符在屏幕上跳动,小蒲却认不出。

这是1,这是2、3……妈妈看他对手机有兴趣,就指着屏幕教他数数,他的妻子、弟弟有时也参与进来。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把0到9学会了,很快,1000、10000也都会了。“我现在十万都会,加减法也都会。”9月10日,小蒲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学会数字后,自己慢慢可以独立地打电话了。

除了数字,汉字也要重新认识。妻子名字中有个“群”字,他忘得一干二净;还有“郭”字,写了两遍都不对;很多简单的字都忘记了,笔画太多的更难写出来。不会的还是欧大姐教,因为只有她“常常在家”。

恢复记忆

教他认人认物,舅舅也来帮忙

小蒲的妻子是江西人,在小蒲出院的前几天出门打工了,“好歹赚点钱。”出院之后,照顾小蒲的担子还是落到了妈妈身上。而学习,也在继续。

欧大姐想给小蒲买一本《新华字典》,这样可以在家里慢慢认,把之前会的字都想起来。但小蒲专门问了医生,刚刚做了手术,大脑需要一个调节过程,不适合学太多东西。字典最终没有买,但小蒲大脑中的“字典”还是不断扩容。堂屋昏黄的光下,小蒲在成都商报记者的采访本上写下了歪歪扭扭的“群”字,这是妻子名字中的一个字。

新糖村不大,只有百十号人,欧大姐对儿子的照顾,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照顾小蒲,是欧大姐这段时间持续不断的工作。小蒲5个月大时,得过严重的哮喘,8个多月时,又得了脑膜炎,加上这次被电击,算第三次从鬼门关被拉回来了,“不晓得是不是老天爷觉得他脑壳太好用了。”欧大姐时常这样说。她回忆,小蒲12岁就可以自己接线把家里的灯泡点亮,这是让欧大姐引以为豪的事,“聪明能干,朋友也多。”

出院回家这些天,欧大姐还有个任务,就是教小蒲认人、认东西。小蒲告诉成都商报记者,这是自己目前最大的认知障碍。比如村里的人,他都认得面孔,谁是村支书、谁是村主任、谁的家在对面,他心里都一清二楚,就是喊不出名字。

“他最开始看到谁都喊三叔,我就告诉他这个是舅舅,那个是哥哥。”欧大姐说。物品也是记不起来的,就只有“这个,那个”,加上手势来指代。在几乎不会说话,也不能比划什么大动作时,妈妈基本靠猜:比如手在脸旁边扇几下是“扇子”,撑过头顶的大罩子是“雨伞”……慢慢小蒲自己可以用语言描述了,比如“有名字和一串数字的卡片”是“身份证”。

舅舅也被妈妈找来,帮助小蒲恢复记忆。早在医院探望之时,舅舅就对尚未苏醒的小蒲说,“你早点醒来跟我摆摆龙门阵,哪怕我不上班都要来陪你。”小蒲醒来后,舅舅还真就停工一天,专门赶来和他聊天。“聊以前工地上那些事情嘛,很多东西就想起来了。”舅舅说。

现在的他

说话、行走已和正常人没有多大区别

王毅医生一直关注小蒲的病情,他认为小蒲恢复的情况非常好,除了脑部有凹痕之外,说话、行走已和正常人没有多大区别。这和家人的护理,特别是唤醒记忆的帮助分不开。“后面还有颅骨修复手术。”王毅说,“小蒲手术后左边大脑的颅骨,很大一部分被取出。没有颅骨保护,行动起来还是不便,两个月后,将给他做第二次手术,修复大脑颅骨。”

因为病情耽误,小蒲的两个孩子也没有及时入学。昨日,是两个孩子复课的第一天。头天晚上,欧大姐做好一桌饭,两个孩子要连夜搬到渠县县城去。他们在小学旁租了个房子。小蒲自然也是要一起去的,“反正这三个人,就是我最大的事。”欧大姐指着他们告诉成都商报记者。

但在小蒲心里,最近比较大的一件事是自己的车被卖了。那是几年前在上海打工赚钱按揭买的车,家人怕他病后开着出事,就处理了。在回渠县县城的路上,小蒲的记忆又多恢复了一些,他不断地向记者描述自己以前驾车在这段路上的惬意,“我是那种开得快,也刹得住的。”他有些自豪地说。

离那场意外已接近两月,家里人的心境也有了明显变化。第一次手术花费了13万元,即将到来的第二次手术的费用还没有着落,欧大姐嘴上不说,表情还是有些苦涩。小蒲则表现得乐观,“医生说我跟老年人不一样,稍微恢复了,就应该尽快再去做手术。”

穿着粉色短衬衫、浅色牛仔裤,坐在汽车后座的小蒲已与常人无异。月光之下,看得到他慢慢长出来的头发,已经遮住了原本缺失的小半块头骨。有的事情,就像伤口愈合一样,很缓慢,但能让你感觉世界无比真实,因为有痛,因为有爱。

对话儿子

“跟妈妈待的时间长了,才不想哭了”

1.从苏醒到现在,谁照顾你最多?

答:妈妈,还有我老婆。

2.你从小和妈妈感情怎样?吵过架吗?

答:我们感情很好,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我就跟我爸爸吵架。

3.小时候学习调皮吗?重新学数数认字和之前有何不一样?

答:小时候很调皮,感觉现在学和之前很不一样,之前要容易学一些。

4.如果有天妈妈也老得不认识人了,你会怎么做?

答:这个事情对我来说完全没有太大的问题,我都会解决,(妈妈插话:他历来就很孝敬我)认人也没得问题。

5.这一次“新生”后,最想对妈妈说点什么?

答:确实感谢她,那个时候确实是,昏迷了啥子都不晓得,特别感谢她。当时看到谁都想哭,只有跟妈妈待的时间长了,慢慢才不想哭了。

对话妈妈

“想等不忙了把我们的经历写出来”

1.小蒲醒过来完全不认识您了,当时您是什么感受?

答:那个时候,无法形容。那段时间事情太多,我都想等不忙了把我们的经历写出来,用我们的老年手机来写,写出来给年轻人看看。

2.学数数、认字是他主动要学还是您要教?

答:也没有说故意要学要教,就是他翻起电话不认识,然后他妻子也给他说,我们也教他,不管谁在他身边,都给他说(怎么数、怎么读)。

3.和20多年前比,教“大孩子”有什么不一样?

答:倒没有觉得不一样,就是心里想这么聪明一个娃儿,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很难接受。也可以说小时候还好些,住院那几天不认识字、没有意识,反而还狂躁。

4.小蒲病好了以后,您希望他的生活是怎样的?

答:在医院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他好起来,不说像以前那么聪明,能够恢复到能好好上班,能养家糊口就可以了,能恢复到以前,当然更好。即使智商稍微低点,不那么聪明,但是能老老实实上个班都不错了。现在当然希望他恢复得像以前一样。

(原标题《他因伤意外失忆,母亲帮他恢复记忆 从教数123开始,如今他已接近常人 出生28年后 母爱助他再入人世》)

    校对:徐亦嘉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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