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衫男子》：爱的自由与不自由

1967年，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取消同性恋罪名。BBC为五十周年纪念推出的一系列作品中，马克·加蒂斯（Mark Gattis）的《酷儿们》（Queers）和作家帕特里克·盖尔（Patrick Gale）执笔的《橘衫男子》（Man In An Orange Shirt）最得好评。

上回写过《酷儿们》，今天的主角是《橘衫男子》。

各1小时的上下两集相隔六十年，从战火初歇的1940年代，一跃至新千年。

很少有电视剧的主角是四位两对男同，这是《橘衫男子》往前跨的一大步。四位男主角各有各的美，他们是这个群体中最美的尖角。至今日，小屏幕上的此类题材仍需青春貌美的护航，未敢直面不年轻且不美的LGBT群体更普遍面目。

职业作家出手，写法古典严谨。

上集结构对称，出场的人物两两对应，互为对比。1940年代对同志的严酷大环境是悬在角色们头上的天罗地网，左右他们的抉择和命运。

下集用的线性结构，前因勾出后果，因果互相嵌套。背景是充分的自由，社会对同志再无惩罚和歧视（至少是明面上）。自由却无法拯救心魔，激情过后若被倦怠缠上，无人能幸免。

把剧集的结尾放在这里看似沮丧，却很合这一系列作品的共同主题：性向不同，但情感相通。

第一个故事里，迈克尔（奥利弗·杰森-科恩饰）和托马斯（詹姆斯·麦卡德尔饰）在寄宿学校时已相识。一起上战场一起死里逃生，二人生情愫，战后像普通恋人一样在迈克尔父母留下的乡间小屋度过一个金灿灿的周末。

故事的灵感来自作家盖尔的父母。他的母亲曾在父亲的书桌里发现一打火热情书，写情书的人是他们婚礼的伴郎，父亲最好的朋友。

这个故事中，画家托马斯和银行职员是硬币的两面。烫手感情面前他们作出不同选择。

画家想与爱人长厮守，而银行职员娶了青梅竹马的姑娘，以兄妹感情维持婚姻与家庭。期间他几乎想和画家远赴法国定居，爱他的同妻像母狮子一样奋力把他夺回。老天给了他们数次机会，每一次他都被懦弱和责任打败。

托马斯和迈克尔活在两个世界里。画家的世界里有理解他的母亲和一群波西米亚式友人，还有一个凶巴巴担任守护者角色的房东。银行职员的世界里全是“正派人”，他和妻子的厌恶与恐惧、自己的秘密生活了一辈子。

画家曾因同性恋罪入狱，肉体受苦。银行职员平安富足地过完一世，心里后悔。

另一组互文的角色是迈克尔青梅竹马的妻子弗洛拉（乔安娜·范德汉姆饰）和她的好友达芙妮（劳拉·卡尔迈克尔饰）。弗洛拉服从自己的角色，哪怕得不到迈克尔的爱情依然愿意留在他的身边。达芙妮的戏份很少，她曾对托马斯怀好感，是愿意挑战的女性。试想，如果处于同妻位置的人是达芙妮，故事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连接两个故事的人是弗洛拉。下集时迈克尔已经去世，晚年的她（瓦妮莎·雷德格瑞夫饰）和孙子亚当（朱利安·莫里斯饰）生活在一起，亚当也是同志。

上集中迈克尔曾在托马斯入狱期间拜访他的母亲。老妇人很通透，建议二人可以移居法国住在她的小房子里，一个画画，一个写作。六十年后，弗洛拉也到了这位老妇人的年纪。

当孙子终于向她承认自己的性向，她情绪失控骂他“恶心，羞耻，简直是动物”。积怨发泄后，她冷静下来决定给孙子祝福，送还给他爷爷托马斯和迈克尔的“信物”——一幅乡间小屋的画。

弗洛拉从对同性之爱的厌恶和恐惧到接受与理解，花去她大半生的时间。

然而下集的重点不再是外界对同志爱的重压，而是自由的悖论——充裕的选择和充分的自由，会让爱比六十年前更容易吗？

答案是否定的。弗洛拉和迈克尔的孙子亚当瘦弱阴郁，习惯用约炮APP不断与陌生人上床，用欲望填满心里的空洞。故事说到这里，他的性取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遇到的只是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爱情故事。

亚当继承了祖母给他的这栋乡间小屋，和萍水相逢的设计师斯蒂夫一起在这里挥汗如雨改造旧宅。两个人，一个倦怠于数不清的一夜情，一个倦怠于和年长伴侣的长期关系。

他们以为新的爱情会有什么不同，不幸的是倦怠似乎是人的本性，新鲜的魔法解除后它再次如幽灵般出现。

故事在二人想为这段感情再努力一把的时候戛然而止，并未作更多的探讨。这其实蛮遗憾的，编剧盖尔避开了人性里更难解的部分。

但是对开放式关系和倦怠本身，盖尔有精彩的见解。

决定和亚当在一起前，斯蒂夫和自己的年长伴侣有过一次关于开放式关系的谈话。

“开放式关系的问题在于，到最后刀钝人心倦，感情沦为馊了的咖啡豆和用剩的猫砂。答应我你不要以为自己能把他（亚当）从自己的心魔里解救出来。”

“可是你曾救了我。”

“你只是需要一个正确的指点。”

关于开放式关系中的自由往往通向荒芜，人心不知足的本质很难改变，这段对话点到即止，却也足够了。

至于解，编剧不是上帝，也只能写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