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燕 × 许知远：超模、美丑与旧日的梦

原创 十三邀 单读

本期《十三邀》，许知远首次迈入时尚的“Bubble”，对话国际超模吕燕。她在世纪之交非常偶然地被造型师李东田与摄影师冯海发掘，以在当时颇具争议的“雀斑妆”正式进入时尚圈；后在世界超级模特大赛获得亚军，远赴法国巴黎发展，具有标志性的长相被西方媒体冠以“the new face of China”。

吕燕的成名掀起一场“什么是美”的较量，也让模特——这个时尚工业中位于前台的工种——首次被新中国的大众正视、熟识。“时尚，本身具有的内在动力和行业秘密一直以来都缺乏探讨。”许知远觉得这是一个离他很遥远的世界，但秀场内外，模特被塑造甚至放大的某种自我值得被好好讲述。

“在西方，我特点突出、具有竞争力，但国内大众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张脸。在他们眼中，我眼睛太小，嘴太大，实在是丑了。”早前的报道中，吕燕这样描述自己事业开端的冷遇。又一次回望职业生涯，吕燕说，成为超模更让自己深刻领悟了名利场上的昙花一现，自己其实随时可以被取代。

迈入现代，身体早已与时尚、消费融为一体，有意无意负载了一个时代光怪陆离的文化形态，像一面镜子，折射出社会观念的变迁。模特作为一种社会中公开展出的身体，引领着人们通过效仿和审视重塑自身。模特职业化的历史，亦是身体被时尚发现，再被资本、种族、性别、消费主义等议题裹挟的历史——

时装模特的雏形：时尚玩偶

模特的出现可以追溯到十五世纪前后的法国宫廷。查理六世的妻子伊莎贝拉王后突发奇想，用木材和黏土按真人比例制成了栩栩如生的人体模型，并为它穿上了宫廷里时兴的新款服饰，寄给英王理查德二世的妻子安妮王后作为礼物。

当时的欧洲宫廷只有男性可以任意前往邻国，女性便通过互赠玩偶的方式交换时尚信息，这种被命名为“时尚玩偶”（“Fashion Doll”）的玩具很快掀起风潮。人们用马车运送玩偶，辐射面远至俄国的圣彼得堡。衣着华丽的玩偶们成为时装模特的雏形，比后来红遍全球的芭比娃娃早了一百多年。

时尚玩偶模型

到十九世纪下半叶，人偶出现在街道、拱廊的商店橱窗。他们变得越来越逼真和自然，据说已经出现可以帮助玩偶旋转的轮盘，以制造一种全方位的动态视觉效果，吸引游客们光顾。有意思的是，为了方便展示礼服的夸张裙摆，工匠把这些人偶的下半身做成了圆锥体。由此后来的批判者们认为，时尚模特从一开始就无视身体的自然形态，一切为商品服务。

从制衣间走出来的女孩们

被誉为“高级时装之父”的查理·沃斯（Charles Frederick Worth）率先启用真人模特代替时尚玩偶。为推销自己设计的披肩，他专门请同在 Maison Gagelin 时装屋工作的伙伴营业时穿着样衣走来走去。玛丽·韦尔娜（Marie Vernet），后来的沃斯夫人，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真人模特。

查理·沃斯（1825 - 1895）

玛丽·沃斯（1825 - 1898）

1858 年，沃斯创立 House of Worth，更频繁地采用真人模特在时装沙龙中展示新品，他的设计得到了更大范围内的推广。鼎盛时期，欧洲皇室成员也亲自前来咨询和试穿，越来越多的品牌开始仿照他的推销手段，用真人模特，开办时装沙龙。

随着大规模生产的崛起和消费文化扩散，时装秀成为一种有着固定日期的半正式活动，模特顺理成章成为秀场上的固定角色。1910 年，美国费城一家百货公司引进欧洲的时装秀，在餐厅中搭设展台，占用午餐时间用真人模特展示新一季的时装。模特虽然薪酬低且大多是非正式工，这份职业仍成为女性地位提升的一个可选择路径。她们在公开场合被更多人看见，观众们也心安理得地“以貌取人”。

《甜姐儿》（Funny Face，1957）剧照

赫本（Audrey Hepburn）饰演的模特正在被拍摄

那时的模特通常是从制衣车间招募而来，可可·香奈儿（Coco Chanel）在采访中表示，挑选模特首要考虑的因素是苗条的身材和良好的仪态举止，她的长相、性格是其次。究竟被推销的是什么？是服装，还是穿着这件衣服的女人？

走到时装跟前，成为超级明星

1928 年，美国纽约诞生了世界上第一家模特经纪公司，随后出现了一批专事模特制作的职业代理人，模特们的收入得到大幅增长。随着大众媒体兴起，模特们姣好的身姿是绝佳的视觉素材，一批明星模特涌现，改变了此前人从属于商品的关系。

瑞典名模丽莎·芳夏格里芙（Lisa Fonssagrives）从小学习芭蕾舞，入行前是一名职业舞者。长期的形体训练和艺术熏陶下，她不甘心只是“对象”，主动介入拍摄，最终凭借一组时尚大片脱颖而出，迅速成为四十年代最受欢迎的模特。巅峰时期，她的时薪达到普通模特的四到五倍。

1940 年，芳夏格里芙为 Vogue 拍摄的一组大片

六十年代，Vogue 杂志主编戴安娜·弗里兰（Diana Vreeland）开始有意将模特的名字标注在杂志版面中，其他杂志纷纷效仿，此举让更多模特不再隐匿于其展示的时装、商品之后。

身材娇小、体形瘦削的崔姬（Twiggy）成为时尚圈的宠儿，名模的行业地位得到又一次提升。处于金字塔尖端的超级模特们个性独特，有着与日常审美相去甚远的外形，更重要的是，时尚圈同工不同酬的现象日渐普遍。

超模崔姬

有了电视转播，时装周得以在世界范围内反复播出，时装模特正式进入“超级模特”的泡沫，模特费用飙升，到九十年代，超模的年总收入达到百万美元。但模特行业内成功与失败有着巨大鸿沟，只有极少数人获得可观的名利。

矛盾的是，模特代表个性、审美的解放，却也把模特的身体套进无形的枷锁中，职业带来的负面影响包括：体重失调，过度减重伴随着的神经性厌食症……正如鲍德里亚批判的，秀场上，模特的身体成为仪式的客体，他们被凝视者的目光监督从而自我规训。

“不受欢迎”的男性气概

1960 年，皮尔·卡丹（Pierre Cardin）在巴黎举办了第一个高级定制男装秀，连同第二年举办的男装成衣秀，T 台上的模特都是他的学生，因为当时的巴黎还没有专业做模特的男性。直到六十年代中后期，男装市场壮大后，男性模特才获得经纪公司的代理，比女模业务的兴起晚了四十多年。

模特业有与其他行业完全相反的“潜规则”——美国学者阿什利·米尔斯（Ashley Mears）2006 年前后展开的研究显示，模特组织中女性往往是更高级的工作者，男性模特的收入、地位均低于女性模特。在采访多位男性模特后，米尔斯发现，“某种意义上，他们作为展示对象是同性中的奇葩，因为他们侵犯了男性气概的霸权”。经纪人们也沿袭了相同的成见，认为就模特工作而言，男性的价值远低于女性，“他们往往缺乏专业性，也没有耐心”。

电影《超级名模》（Zoolander，2001）中，本·斯蒂勒（Ben Stiller）饰演的明星男模

为此，许多默默无闻的男模不得不在工作中强迫自己摆出女性化的姿态，并对自己在时尚圈的工作保持缄默。米尔斯认为，即便男性身体在流行文化中受关注度不断提升，阳刚气概与模特仍是互斥的。男性身体暴露在体育运动中，就是“积极展出”，而“真正的男人不做模特”，这样的性别偏见在模特行业内至今存在。

皮尔·卡丹与新中国初代模特队

虽然民国时期的上海已经出现观看人数上千的时装表演活动，对于大洋彼岸的中国而言，“模特”作为一项职业正式出现要到上世纪八十年代。

又是皮尔·卡丹，这一次他来到中国，准备筹建一支由中国人组成的时装模特队。那时的中国，展示形体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新华社记者李安定曾在 1979 年受邀参加过一场小范围的内部时装观摩会。这是包括他在内的在场大多数中国人第一次亲眼见到男男女女在伸向观众席的天桥上扭着胯交替迈步。在多个采访中，他聊起这段往事都用了惊诧的口吻。

皮尔·卡丹在中国

皮尔·卡丹屡次受挫后，遇到了艺术家宋怀桂、万曼（Maryn Varbanov）夫妇，他们同样致力于把时尚带入中国。作为同道中人，宋成为“皮尔·卡丹”品牌亚太区的首席代表，她与皮尔·卡丹一起，促成了中国初代模特队的成立并组织策划了一场时装表演秀。

八十年代的模特们

模特队成员贡海斌在采访中回忆说，队内的二十八个年轻人都面临各种阻挠，身边一片骂声，少有人理解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至于为什么坚持，他说：“我是个很美的人，时尚很伟大。”

1981 年，这支模特队迎来首秀。贡海斌眼含热泪地跟随节奏走在 T 台上，到了尽头甚至忘记转身向回走，就这样站了将近一分钟。演出最终大获成功，模特队随后去往河北、内蒙古等地，所到之处青年男女也研究起台上人们的穿着，各地时装表演队慢慢成立。九十年代，中国模特职业化起步，吕燕的时代正在到来。

原标题：《吕燕 × 许知远：超模、美丑与旧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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