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中东丨库尔德人的反恐红利：形式性独立公投和口袋里的石油

对于伊拉克库尔德人来说，9月25日将是历史性的一天。当天，尽管遭到了伊拉克、土耳其、伊朗等国政府的大力声讨，居于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人仍然迎来“独立”公投日。

历史上，善战的库尔德人曾在多个阿拉伯王朝占据着强臣将帅之位，如今，他们的战斗力随着在“反恐”路上的冲锋陷阵，再度受到关注。

过去两三年间，库尔德人卖命奋战在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的第一线，日渐成为中东战场上一支有生力量和美国及其盟国别无选择的最佳“反恐”代理人，国际影响力陡增。然而，以史为鉴，库尔德人不希望迎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局，在如今“伊斯兰国”还未被完全覆灭、终战的号角尚未吹响、飞鸟未尽良弓未藏之际，伊拉克库尔德人开始收割第一波战利品。

伊拉克库区主席巴尔扎尼于今年6月宣布将于9月25日举行公投，停摆两年的库尔德议会也于9月15日在反对党缺席的情况下通过了按期举行公投的计划。

当天的投票从当地时间当天下午6时（北京时间23时）结束，最后结果将于三天后公布。不过，对于此次独立公投的结果，巴尔扎尼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排除了库区即刻单方面宣布独立的可能性，他表示结果只是增加了库区与中央政府谈判的筹码。

公投最终如期举行

北京时间当天中午12点50分，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开始就独立举行公投，当地的库尔德人走向了投票站。库尔德人是中东最古老的族群之一，总人口3000多万，目前主要分布于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伊朗四国。不过，25日的公投遭到了伊拉克中央政府、土耳其及伊朗的强烈反对和谴责。就在23日，土耳其议会通过议案，将军方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实施跨境军事行动的授权期限延长一年，力图对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施加压力。伊拉克中央政府也在25日当天呼吁外国停止从库尔德地区进口石油。

据“库尔德斯坦24电视台”报道，当地时间9月24日下午，伊拉克库区主席巴尔扎尼召开记者会，宣布将于次日如期举行公投，打破了外界对于延期公投的期待。

此前，曾大力扶持伊拉克库尔德人自治的西方国家近来积极劝说伊拉克库区延期举行公投。过去一个月内，美、英两国防长相继到访库区，力推他们与联合国共同提出的“替代方案”，虽然尚未有关于“替代方案”的具体内容被披露，但在前往库区首府埃尔比勒之前，马蒂斯在巴格达明确表达了美方支持伊拉克领土统一的立场。

对于国际社会的呼吁，巴尔扎尼在公投日前5天还曾表示，若西方国家与伊拉克中央政府能够给出恰当的“替代方案”并保证库尔德人的权益，则可考虑延期举行公投。而原定于23日举行的记者会被改期到24日，并再度推迟数个小时，使得关于巴尔扎尼是否会在最后时刻宣布延期公投的讨论再度兴起。

“事实上，延期公投这只是西方媒体猜测与炒作的概念，巴尔扎尼清楚地知道伊拉克政府不可能满足库区提出的条件。”身在埃尔比勒的库尔德记者艾伦·图尔古特奥卢向澎湃新闻（www.thehpaper.cn）表示，“难以想象，（如果延期公投）民众将会对政府产生怎样的失望和愤怒。”

尽管此次公投并不具有切实的法理意义，库区政府也未将公投日特殊化——这将仍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但从埃尔比勒随处可见的库区区旗和呼吁民众支持公投的广告中，仍可窥见这一天对于500多万伊拉克库尔德人的重要意义。在公投前两周的周末，库尔德人团体还在英国、美国等地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集会，以支持伊拉克库区迈出独立步伐。

“每个人都知道公投并不意味着真正的独立，问题也不会一下子解决，但公投（的结果）将能使我们更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艾伦说。

伊库区政府的内忧外患

公投的决定从一开始便遭到了伊拉克中央政府和土耳其、伊朗、叙利亚等国政府的强烈反对。在第72届联合国大会期间，土耳其、伊朗、伊拉克三国外长罕见举行会晤并发表联合声明，称三国政府“明确地”反对此次公投，并称将协调应对反制之策，但是声明中并未言明具体的对策。

此外，土耳其政府还调集大量军力，于公投前一周在与伊拉克的边境地带开展连续军演。另一邻国伊朗则在公投前一天宣布暂停与伊拉克库区的航班往来，同时在两伊边境地区开始了为期两天的实弹军演。两国领导人24日还就公投问题专门通话商议。

不光是来自其他国家的反对，库尔德人内部也存在着长期矛盾。“有时，库尔德各党派间会相互争斗，但在关乎存亡的独立问题上，他们会搁置争议。” 库尔德记者艾伦说道，一旦伊拉克库尔德人受到攻击，来自土耳其、伊朗、叙利亚的库尔德人都将团结一致为生存而战。

事实上，伊拉克库区内部的不团结已经为此次公投蒙上了阴影。在反对党“变革运动”和库尔德斯坦伊斯兰组织较为活跃的苏莱曼尼亚，反对公投的游行示威与政府支持者对唱擂台。

值得注意的是，伊拉克库区的内部政治局势已然成为此次公投的重要驱动力——近年来，巴尔扎尼及其领导下的库尔德民主党执政合法性屡屡受到挑战：于2009年当选库区主席的巴尔扎尼在两年前即已任满却始终没有卸任，其领导下的库区议会也在过去两年间关门歇业。同时，2015年以来的经济下滑使巴尔扎尼的领导雪上加霜。

因而，宣称建国时机尚不成熟的“变革运动”和库尔德斯坦伊斯兰组织认为，此时举行公投完全出于巴尔扎尼的私心，他们不愿看到独立公投激起的民族情绪为库区执政者在即将于今年11月1日举行的库区议会和总统选举中加分。

内外交困下，尽管不少库尔德人依然坚信公投的最终结果将是“Yes”（通过），但他们的预测似乎略显保守——艾伦无法确定公投在苏莱曼尼亚是否会受到多数人的支持，正在英国利兹大学攻读工程学位的库尔德学生艾哈迈德则预测公投支持率为70%。2005年，在伊拉克库区举行的同样不具有法理效应的独立公投中，支持率高达99%。

“公投”与“独立”之间的距离，石油来补

两伊战争、海湾战争中倚靠外部力量扶持得以自治的伊拉克库尔德人似乎在新世纪迎来了新的建国窗口期——伊拉克萨达姆政府被推翻、叙利亚陷入乱局、逊尼派与什叶派穆斯林的纷争加剧、土耳其的内忧外患突显。

但即便如此，西方国家的不支持和周边国家的强硬反对，已显示出历经战火的中东还未准备好迎接“第二个以色列”的到来。

因而，对于公投的影响，库区主席巴尔扎尼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采访时低调地表示，即使库尔德民众支持独立，也不会立刻导致（与伊拉克）分离，只是增加了（库区）与中央政府谈判的筹码。此言排除了库区即刻单方面宣布独立的可能性，也显示这场形式上的“独立公投”与真正的“法理独立”之间仍有很大距离。

巴尔扎尼进而将目标瞄准了现实利益的扩张——意图将与阿拉伯人打了近50年人口争夺战的基尔库克和刚刚从极端组织“伊斯兰国”手中收复的摩苏尔这两个石油重镇收入囊中。除了原属库尔德自治区的埃尔比勒、苏莱曼尼亚和杜胡克三省，公投将在库区以南的基尔库克与摩苏尔等库尔德人聚居的、与中央政府存在争议的地区同时举行。

自2005年有伊拉克新宪法通过以来，库区与中央政府就财政分配、油气出口和争议地区管辖权等问题纷争不断。伊拉克中央政府除了口头不满库尔德人“非法”出口石油外，实际上并无力与军事实力强大、已然是“国中之国”的库区争夺能源命脉。2014年，羸弱内斗的伊拉克政府在异军突起的极端组织“伊斯兰国”面前丢盔弃甲，将第二大城市摩苏尔拱手相让，而伊库武装“自由战士”则乘机占据了基尔库克，保卫地下滚滚“黑金”、艰难抵抗“伊斯兰国”轮番攻击的同时，在过去一年收复摩苏尔的军事行动中同样战绩卓著。

因而，尽管2005年的库区公投同样囊括了摩苏尔、基尔库克等地，但实力今非昔比的库尔德人更希望通过公投强化其对摩苏尔与基尔库克的实际控制，作为其进一步谈判的筹码，使其拼命保卫的能源命脉更能为其所用。

“我认为中东再出现一场大规模战争并非美国与俄罗斯所希望看到的。我们是石油出口者，是（美国等国）打击极端组织的主要盟友，也是什叶派与逊尼派穆斯林之争的中立者，同时还是中东唯一不与以色列对立的民族。”艾伦乐观地说道，只要美俄等大国不同意，伊拉克、伊朗、土耳其政府无法对其进行军事干预。

长期以来，库尔德问题是域内外国家牵制4个中东强国的有力抓手。但即便巴尔扎尼公投的收益着眼于权力的稳固和与中央政府的利益争夺上，此次公投投射在整个中东地区的外溢效应仍不容忽视。

观察家们普遍担忧的是，若已取得高度自治的伊拉克库尔德人向法理独立之路迈出更大步伐，必将打开中东另一个潘多拉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