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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蔷华口述:为程派艺术倾尽一生

2022-05-16 17:5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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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2日深夜,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蔷华在上海去世,享年93岁,李蔷华是京剧程派艺术第二代传人中的佼佼者,代表剧目有《锁麟囊》《春闺梦》《亡蜀鉴》《朱痕记》等。本文为李蔷华生前对人生和从艺之路的回忆,选自《我的京昆生涯》(上海音像资料馆编,上海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

 

上海音像资料馆编:《我的京昆生涯》,上海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

李蔷华,1929年出生,武汉人。9岁习艺,11岁登台。初学老生,后改学刀马旦、花旦、青衣。14岁起在成都、重庆、昆明、贵阳等地演出,15岁即挑班主演程派名剧《碧玉簪》《鸳鸯冢》《青霜剑》等。与胞妹李薇华(荀慧生弟子)领衔组建“蔷薇京剧团”巡演大江南北,备受欢迎。她嗓音醇厚圆润,韵味浓郁,声腔艺术高超,表演细腻感人,参透程派艺术真谛。继父李宗林为程派著名琴师,悉心传授其一系列程派名剧。17岁始有幸获程派京胡圣手周长华亲授《春闺梦》《荒山泪》《锁麟囊》《女儿心》等佳作,并经常为其操琴,历时三年,得窥程派堂奥。曾与程砚秋同台演出的二旦吴富琴和旦角名家徐碧云教其身段表演。19岁拜王瑶卿为师。自1945年抗战胜利程砚秋复出后,她每演必看,潜心观摩,仅《荒山泪》就连看17场,获益匪浅。1953年加盟武汉市京剧团,与高盛麟、关正明、高百岁等名家合作。1980年调入上海市戏曲学校任教,有时应邀参加演出。迄今灌制唱片10张:1947年大中华唱片公司《女儿心》3张、《梅妃》1张,均由周长华操琴;中国唱片公司1958年《春闺梦》1张、1960年《窦娥冤》3张、1962年《亡蜀鉴》2张。1976年8月长春电影制片厂将李蔷华、关正明主演的《二堂舍子》摄成彩色影片。

李蔷华:我叫李蔷华,1929年11月15日出生在武汉。我的家庭情况是这样的,我的祖母娘家是武汉市开药铺的,刘天宝药铺,当时还是很有名气的。我的祖母跟我祖父结合以后,祖父不善经营,到我祖父的晚年,家庭败落了。我们家一共姊妹四个,家道败落了之后家里生活困难,所以我哥哥八岁就出去学徒,学杂技。我的外公是有名的中医,母亲也有文化,喜欢听戏,听曲艺。我母亲娘家是山东人,学唱过山东大鼓。1936年,我还不到九岁就跟母亲一起到了重庆,从那时开始学戏。当时从老生开始学,老师是上海过去的一位有名的老生,叫戴有成。后来又学花旦,学刀马旦,练功练得很厉害。在我12岁的时候,我母亲为了培养我,与我的继父李宗林结合,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改了姓,改了名字,叫李蔷华。我小时候比较内向,不喜欢唱花旦,喜欢青衣。我的继父很有文化,为人也非常好,他过去在南京的时候

跟一位有名的程派名票高华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继父受程派的戏影响很深。他也很注意培养我,因为我性格内向又喜欢青衣,在重庆的时候看过程砚秋大师的学生赵荣琛的戏,我特别喜欢,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学习程派。

到了14岁,我就在成都挂二牌了,与李玉茹一起,她是花旦、刀马旦,她唱大轴我唱压轴。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正式地唱程派挣钱养家,家里条件当时就很不错了。因为我继父给我拉活,我又是挂二牌,我妹妹比我小三岁,我缺什么她就给我配什么。父亲拉胡也挣钱,我母

亲在后台给我包头,所以我们一家人都有收入,家庭生活就非常不错了。大概在成都唱了半年,后来回到重庆我就自己组班,挂头牌。之后我到重庆、贵阳、昆明,后来再回到重庆唱,又到涪陵,一直到抗日战争胜利。所以我从1942年挂二牌,1943年挂头牌,一直到1945年,不间断地演出。不像现在一个月唱两场戏,我们那时候一个月就要演三十几场戏了。

采访人:每天都唱吗?

李蔷华:每天都唱,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是自己组班,老板经营,他自己有个剧场,有一个剧团,这个剧团我们叫“底围子”,就是所有的配角他们都有,就请你到他那儿去。他卖三毛钱一张票,我去要加两毛或三毛,卖六毛钱一张票。而且他一期就是30天,还要额外给他帮六

天忙,这六天不拿他钱的,所以一共是36天。有时还要加日程,基本上一个月演40场戏,而且是常年的演出,除了歇夏以外都一直坚持演出。所以这样的经历对自己艺术的成长,对舞台经验的收获是很大的。抗战胜利以后,1945年我就到上海的人民剧场演出,唱完了就到苏州开明大学,那时候叫蔷薇京剧团。

采访人:组建蔷薇京剧团是在什么时候?

李蔷华:基本上就是这个时期,是我自己成立蔷薇京剧团的,小生我自己带,如果需要老生的话再另外带个老生。我妹妹后来就唱花旦,我唱青衣。从上海到苏州、南京,再回到上海,一直坚持着巡回演出。1946年以后,我继父碰到为程砚秋大师操琴的周长华周先生,就把周先

生请到我家里,住在我家。我的继父是非常豁达的,他知道周长华的琴艺对我的帮助更大,更有利,所以他一点也不自私,请周先生教我程派,从1946年底一直到1949年。那时程先生要在哪里演出,一个电报打给周长华先生,他就乘飞机过去了。

采访人:当时大中华唱片厂邀请您灌制了唱片是吗?

李蔷华:是周先生教我的戏,教我的唱,教我的表演,前后有三年的时间。1947年,上海大中华唱片厂找我灌唱片,我就问周长华老师,我说您看我灌什么剧目好?他说你要灌程先生没有灌过的,《女儿心》程先生没有灌过,《梅妃》的一段二黄慢板没有灌过,你要灌就灌《女儿心》和《梅妃》的二黄慢板。所以1947年我在大中华唱片厂灌了四张唱片,《女儿心》三张,《梅妃》二黄慢板一张。

1947年,当时梅兰芳最疼爱的弟子李世芳飞机失事意外离世,为了接济李世芳家人的生活,梅兰芳组织了一场义演,就在上海马斯南路121号(今思南路87号)的家里。那时找来最有名的八位坤旦,联手演出《八五花洞》与《八美跑车》,我就是八个女孩子中的一个。那阵子我们八个女孩子每天都在梅宅练功。跟我一起的是梅先生的女儿梅葆玥、顾正秋、于素秋她们。说起于素秋,她的父亲于占元就是后来香港‘七小福’的班主,成龙、洪金宝他们的师父。当时梅先生自己出钱做的这八套服装,演出结束服装就归我们个人穿,可是我没想到要把梅大师送给我的这套服装保存到今天,很是遗憾。这件事情是我艺术道路上非常值得回忆和纪念的,因为这样的一个活动只有梅先生举办过。

我到上海以后还得到了京剧评论家徐慕云徐老先生的帮助。徐老先生在我们京剧界非常有名,出了很多书,也认识过去各个行当、流派的京剧大师。当时程砚秋大师正好在上海演出,他知道我唱程派,就带我去拜访程先生。他向程先生介绍我什么时候学的戏,什么时候开始唱程派,会哪些戏。程先生很高兴,说很好啊,但是要拜师就有困难了。“从前很多人,特别是女孩子要拜我,我都不收,如果我要收了你了,那我不是要把过去想拜我的人都得罪了吗?”为什么他不收女学生,我现在也是懂这个道理的,程先生其实是用心良苦。因为程先生在艺术上

非常严谨,他心想如果教一个女孩子,把她教出来一出名就让人家给金屋藏娇去了,他岂不是白费了心血,所以他坚决不收女学生。他不在乎什么形式,他说只要他会的,我需要的,想学的就跟他说,不要非拘泥于拜师这样的一种形式。1947年年底的时候,因为我没有拜成程先生,周长华先生建议我去拜王瑶卿,就是四位大师的老师,过去号称“通天教主”的王瑶卿。所以那年年底,我在北京拜了王瑶卿大师为师。

与此同时继父还为我请了一位吴富琴吴先生,他是程砚秋大师的唱二旦,唱戏唱了几十年了,所以程先生的戏他也都熟,有的时候我们就请他到家里来给我说戏。在这个阶段还有一位徐碧云先生,过去是“五大名旦”之一,但是他当时因为一些个人问题,名字从“五大名旦”中被取消了。他受到这样的打击,艺术的道路就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我的继父在专门报道戏剧界戏曲人物生活状况的《罗宾汉》小报上,看到徐碧云老先生生活很潦倒,在上海郊区的一个小旅馆,甚至旅馆费都付不起。我继父一看,哎呀,这个人身上有本事,就找徐老先生去了,把

他接到我们家里。他们家四口人,老夫妻两个,小夫妻两个,就住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这样徐老先生就开始教我戏,虽然他唱的流派不是程派,但把他的东西学下来对我整个艺术成长都有益处,给我打下了过硬的表演功底。徐老先生教过我一套舞剑,我就按照他舞剑的路子,用在

了程派的《红拂传》里面。

那个时候我学习程派,除了吴富琴老师和周长华老师以外,就是看程先生的演出。程先生不管哪年来上海,每次演出我都要去看,他演多少场我看多少场。比如说程先生在南京演出,海报一登出来在哪个剧场演,我和妹妹在另一个剧场演出,就立刻跟老板商量,把我的戏放在前面。我唱完以后,马上卸好妆骑自行车过去看程先生的戏,到了那里程先生已经唱了一大半了,那我也会感觉到自己有很大的收获,我就是这样来补充学习程派艺术的。

采访人:由此可见您是非常喜欢程派的。

李蔷华:应该说我唱程派,过去是为了生活,为了养家没办法。后来年纪大一点了,就感觉程派艺术非常高雅,特别吸引我的感情,我的性格也决定了我适合唱程派戏。后来我逐渐体会到,程先生艺术的内涵很深,他从剧本的唱词、唱腔到动作等都是高要求的。他演出时所散

发出来的舞台魅力,无人能及。像程先生在上海演出《武家坡》,那时候程先生胖了,他一出场,台底下观众敞开了笑,笑这个唱旦角的怎么这么胖。但是当他一张嘴,唱一句、两句下来,观众鸦雀无声,他就是有这么深的感染力,这样的艺术魅力。当时我们看了《文姬归汉》,真是完全被他的艺术给吸引住了,整个台下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他能把全场征服到这种程度。

采访人:这就是他的艺术感染力。

李蔷华:这种魅力,真的征服一切,会让你忘掉一切。这个给我的印象,从1947年到现在六十多年了,这一场戏真是印象太深刻了,至今难以忘怀。

采访人:在这期间您与第一任丈夫结缘了?

李蔷华:我是1949年与丁存坤开始恋爱,他是京剧票友,我们相谈很是投缘。当时我已经很能挣钱了,周围也有很多富家子弟追求我,而他只是江苏省银行的一名职员。当时的环境很不好,我们唱戏的总给人一种感觉,好像有钱就什么都能得到。但我打心底总是有一种骄傲,一定要名正言顺,坚决不做人家的小老婆。丁存坤没有结过婚,我便不顾母亲的反对,也不管他的家庭条件如何,认定了要与他结婚。当时母亲瞒着我签了去台湾演出的约,本想就不回来了。可是演出结束后,我只收拾了两个手提箱的贴身衣服,带着一点路费,就不顾一切地跑回来了。就这样,我们在1950年元月的时候结婚了。

我结婚后两年没有唱戏,没有演出,1950年生了我的大女儿。1951年的时候,程先生到四马路原来的人民大舞台演出《荒山泪》,连演19场不换戏,我连看了17场。当时周长华先生不在,是钟世章先生拉胡琴,任志林先生拉二胡。程先生演出期间,任志林先生到我家做客,问

我怎么不唱戏了。我说因为我结婚了,周先生也没回来,我唱也没有胡琴。任先生说:“我跟你签合同怎么样?”我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回家跟丁存坤说,说我要唱戏。可他一听,非但不同意,还说如果我执意要唱戏就离婚。我的性格很刚烈,固执劲儿上来了,就去法院离婚了,那时候是1953年9月。

后来1953年年底的时候,我到武汉演出,当地的文化局局长看中了我们,邀请我跟关正明在

南京、南昌、武汉演出。武汉当时的文化局局长非常喜欢京剧,看到我们在武汉人民剧场的演出,观众反响很热烈,当即邀请我们参加武汉市京剧团。当时武汉市京剧团是非常棒的京剧团,上海的观众都对武汉市京剧团非常有印象。所以我们1954年2月正式参加武汉市京剧团,一直到1979年。

采访人:您在武汉京剧团这段时间都演出了哪些剧目呢?

李蔷华:我在武汉京剧团期间有几件重要的事情。一个是1959年3月9日到12日在北京举办了“纪念程先生逝世一周年”的演出,那时候是我去演出的《春闺梦》。头一天正日子大轴戏是我的《春闺梦》,下一个是李世济的《锁麟囊》,再下来是王吟秋的《碧玉簪》,第四天是赵荣琛赵先生的《荒山泪》。还有就是1983年再去北京参加“程先生逝世25周年”纪念演出,还是我们这四位,另外加了一位新艳秋新先生,她是最早学程派的坤旦。所以那时候我们五位合演了《锁麟囊》,就是第二代五位程派合作的这一出戏。新艳秋先生2008年逝世了,她的艺术也是好得很,一辈子喜欢程派。

 

《春闺梦》剧照

采访人:您和关正明是一起演出后来结婚的?

李蔷华:对,我们一起演出,我跟他一起参加的武汉京剧团。因为结婚之后,要生孩子这段时间就不能演出,没有收入。过去戏班都是个体经营,这方面没有保障,所以我们考虑参加国

营剧团,这时候都会给予福利的。关正明的家庭负担也很重,他有父母要赡养,还要养着哥哥嫂子,哥哥嫂子有六个孩子。那么如果我们自己再有孩子,我不能工作的话,他一个人工作那是没办法负担的。再加上武汉京剧团的领导都非常热情,给我们的待遇、条件都是非常优待的,所以我们就参加了武汉京剧团。我和关正明就一直在一起演出,我们京剧叫“对儿戏”,一共23年,后来我们在家庭中产生了矛盾也就于1978年7月离婚了。

采访人:在这二十多年中您演过哪些戏呢?

李蔷华:太多了,程先生的戏也演,排的新戏也演。1955、1958、1962年武汉京剧团三次到上海演出,都是非常轰动的。我们武汉京戏团那些演员,上海观众都是非常熟悉的,像高百岁、高盛鳞、郭玉琨、杨菊萍等,阵容是非常强的。1958年的时候我灌了一张《春闺梦》的唱片,这期间除了1959年纪念程先生的演出以外,1960年还去北京参加了梅兰芳大师举办的一个学习班。当时是每个省各派去了老、中、青的代表到中国戏剧研究院,参加梅兰芳院长举办的为期三个月的学习班。我们湖北省有汉剧的陈伯华、我,还有两个汉剧的青年,还有一个乐队的。河南豫剧派了常香玉,上海越剧派了袁雪芬,广东粤剧派了红线女等人。从1960年的3月到6月,每天三班学习戏剧理论和文化,梅先生亲自在台上教戏,授课的还有俞振飞大师。梅先生主讲,下面是各剧种的顶尖人物表演他们各剧种的戏进行交流,那三个月收获是非常大的。记得当时梅先生现场教我们《游园惊梦》,在梅先生的电影专题片第10集上可以看到,梅先生跟俞老两人做戏,我在台底下看得出神了。梅先生在那儿比画,我也在下面情不自禁地跟着做动作。结果当时在拍新闻片,记录下了那一幕。所以说梅先生实际上教了我三个戏,一个是《五花洞》,一个是《游园惊梦》,一个是《贩马记》。

在这期间,周总理让我灌了三张《窦娥冤》唱片。后来1962年我们在上海演出期间又灌了两张《亡蜀鉴》。这样子前后加起来,我的艺术生涯中一共灌了十张唱片。还有一部电影,是“文革”后期1976年的时候,我们突然接到通知到武汉军区去唱一出全本的《宝莲灯》。头

里是王婉华的《三圣母》,下来是我跟关正明的《二堂舍子》,再下来是郭玉琨的《劈山救母》。当时还没有粉碎“四人帮”,传统戏还没有对外,是在军区里面表演的,中央有个领导小组专门来看。看了以后马上决定要我和关正明演的这一段《二堂舍子》,到武汉电台录音。录完音他们就把这份录音带回去,又通知到天津小白楼录像。录好像他们看过了,肯定了,最后就去长春拍成了电影。

采访人:您的艺术生涯中最喜欢的是哪出戏呢?

李蔷华:最喜欢的是《春闺梦》,就是周长华周先生跟我说的。当时在戏曲舞台上,除了程先生以外我是第一个演出的。周先生从唱腔、动作到感情他都给你说得上来。后来“纪念程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的时候我才知道,当时北京除了程先生的纪念画册以外还出了一本书,写的就是上面提到的周长华周先生。原来他以前是老生演员,后来改的胡琴。那么多年,他从来不提自己当过演员的事。所以为什么他能够把程先生的表演细节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他本身是演员。这出戏在“纪念程先生逝世一周年”的时候就是我演的,周总理和陈毅、贺龙副总理一起请我们到中南海去吃饭,观看了这场演出。这出戏对我来说,也是我在程派艺术道路上的又一次提高。

《春闺梦》是当初程先生和俞老俞振飞大师合作创造的,程先生要求俞老把昆曲的身段运用到这出《春闺梦》当中。“历尽风霜万苦辛,饥寒饱暖无人问。独自眠餐独自行,是否烽烟屡受惊。”像我唱的这段二六,每一句都是根据唱词,由程先生和俞老设计了相应的动作来配合。而且我唱《春闺梦》不光得到周长华周先生一字一句一招一式的指点,更有幸的是,我跟俞老一起演出过《春闺梦》,这对我来说收获是很大的。

采访人:您跟俞老是什么时候结婚的?结婚之后有没有一起演出?

李蔷华:我们是1980年元月2日结婚的。结婚后跟他演出过,我自己演出少了,就是在“俞老舞台生活60周年”的纪念演出上,跟张文涓老师演了一个《武家坡》。后来我演了一个《江油关》,是跟我学生的示范演出。还有就是和俞老录制《春闺梦》作为影像资料,当时俞老

已经88岁高龄了。另外我和俞老的学生蔡正仁在“纪念俞老舞台生活70周年”的时候,演了一出《春闺梦》,当时是文化局录下了实况。还有一次是专门为俞老留的实况,是全本的《贩马记》。

 

《贩马记》剧照

采访人:您觉得跟俞老合作演出是什么感觉?

李蔷华:第一,我受益匪浅,得到很大的学习机会。第二,我还跟俞老录了昆曲《长生殿·小宴》。我12岁的时候也学过昆曲,那么当俞老需要留资料的时候,俞老同期的同学年纪差距太大,所以就培育了两个我这个年纪的。《长生殿·小宴》我没有学过,俞老就教给我。结果我的差距太大了,我说要你这样一句一句地教太辛苦了,还是先录下来让我去听吧。最后我们给他录了《长生殿·小宴》,留作资料。我1980年跟俞老结合以后,我的演出少了。我调回

上海就是为了照顾俞老,剧院里经常有演出,也不能到剧院了,就到了上海戏校。

 

《长生殿》剧照

采访人:您觉得您的戏曲艺术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李蔷华:我觉得我刚刚才对程派艺术知道一点点,对程先生的戏我是不敢随便演的,也不能想怎么唱就怎么唱。我总是觉得自己还没有学到位,不敢随便动他的东西。因为像程先生同时代的几位大师,都是自幼刻苦努力学习,还有很多好老师为他们打下扎实的基础。无论是文的、武的,青衣的、花旦的,程先生都唱。后来他根据每个流派都创造了个人的小剧本,有二十七八个。与他一起创作剧本的人,有不少是清朝末年喜爱京剧的文人墨客,很有文化素养。为他创作的很多剧本、唱词,都是逐字逐句地仔细推敲过的,引用典故,或是根据人物的需要进行创新。而我自觉没有这个修养,不可能去动程先生的东西,所以我的想法就是这样,每当有人说我不肯创新的时候我就反驳:“我连走路还没走好,你让我跑我不是要摔跟头吗?”但是我参加国营剧团的时候排新戏,像1964年后演现代戏,是交给我们的任务,不能不演。我是1959年6月入党的,是党员就得服从党组织的安排。现代戏我也演了很多,《沙家浜》里的阿庆嫂、《六号门》中的旦角、《奇袭白虎团》中的崔大嫂、《党的女儿》等。这些是新的剧本,我就根据这样的剧本和我本身的条件尽力把它演好,这是我的任务。

唱腔优美是程派艺术的主要特点,但不仅仅如此,程派对基本功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比如说程派艺术的水袖、圆场等,都要为剧中的人物服务。所以如果要创造新的东西,你一定要为此时此景的人物服务,把内心的感受通过形式根据人物的需要表达给观众。不能说仅仅是耍得很漂亮,只要观众叫好就可以的。唱这句戏的内容,你要怎么去体会,怎么去体现。这就是我学习程先生的艺术,并结合我自己这些年的舞台生活实践,总结下来的一点点的积累和认识。

我喜欢程派的同时也喜欢杨派,杨宝森杨先生的戏我也是他演多少场我看多少场。我认为杨先生的老生跟程派的旦角在一块是最合适的,所以他们两位在的时候就有这样一个计划,要同台对戏,预备要录八出对戏。这两位大师的唱法跟传统的不一样,他们分别在自身流派创始人的基础上,结合个人的智慧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但是他们刚灌了一张《武家坡》唱片,杨先生就去世了,享年 49 岁还不到。

采访人:您儿子关怀是从小就学京剧的?

李蔷华:他从小就是一个戏迷,三岁就看我们的戏了。过去我们剧场有二楼的,唱戏的时候把他带来,他就在楼上看,一会儿看到爸爸出来了,一会儿又看到妈妈出来了。“文革”开始的时候他才10岁,因为“文革”期间我们的遭遇,搞运动搞得厉害的时候我都灰心了,所以我下决心不让孩子再演戏。当时我正是思想不通的时候,可他就是要唱戏,一进门就“啊,啊”地唱起来,我非常反感,坚决不让他唱,气得他直喊:“就是妈妈不让我唱戏,就是妈妈不让我唱戏!”

不过他父亲还是喜欢他唱戏的。我的女婿是武汉戏校的第一把胡琴,他爸爸背着我,让我的女婿给他吊嗓子。后来粉碎“四人帮”了,他中学毕业下放了,抽调上来就当石油工人,有时候做白班,有时候做夜班。他夜班下来以后,就夹着球鞋到京剧院练功去了。我在团里这么多年,同事们对我都非常好,我的孩子去了都给他练功。直到粉碎“四人帮”后,他就在团里唱戏了。团里到武汉唱《打金砖》,他就跟团里去练《打金砖》,他虽然不是从小就练功,但也练了不少,《打金砖》一演上百场,演下来就进团了。他愿意演新戏,刚开始排了一出连台本戏《乾隆下江南》,上海京剧院要他回来去台湾演出,他们院长就跟我说:“让关怀回来跟我们到台湾去演《乾隆下江南》吧,你给他打电话,你就说你妈妈同意的。”我儿子是个孝子,跟他说完之后他就从香港回来去台湾演出了,观众的反响很好。后来那边还要求演《曹操与杨修》,让他13天排出一个《曹操与杨修》,这两出戏一块儿跟京剧院到台湾去演出。后来我们的市领导、袁雪芬院长都劝我,让关怀回来继续演戏。我心想我是演员,知道有这么一条好

嗓子也不容易,他不唱戏了确实是很可惜的。我就把这些话转达给他,我说人家都想你回来,让你回来演戏。他虽然去做生意了,唱戏的人一辈子还是喜欢戏。他说我回来可以,但我不唱传统戏,要搞新的戏。他对新戏很有研究,继承了他父亲的创新。当时正好国庆50周年,出了一个剧本叫《贞观盛世》,是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剧目之一。剧本出来了给他一看,他说好,就回来了。回到上海之后,排了一出《贞观盛世》,还排了一出《廉吏于成龙》,都得了大奖。他是很有创意的,原来拿到剧本了都不给我看,他说“妈你看了一定觉得很不合适”,我笑了笑。

采访人:那您后来到了上海戏校从事的是教学工作?

李蔷华:我是1980年4月到戏校当老师的,当了三年老师培养了个任慧英,后来因为俞老年纪大了,为了照顾俞老,我就要求退休,1986年元月退休了,当时还没到退休年龄。俞老过世以后戏校又要求我再回去教学,又教了三年,学生到家里来学习,不用我到学校里去,到现在我还有四位业余的学生。经常跟业余的票友一起唱唱玩玩,大概一个礼拜唱个一两次,有时候唱唱我的戏瘾犯了,就也比画比画,大家都很高兴。我81岁的时候还跟票友一起唱戏,我说这是票房里给我的第二次艺术生命。我要是在家十年不唱戏肯定唱不了了,正是平时跟票友唱唱、比画比画,我也得到了锻炼。我也始终是个戏迷,爱了一辈子。其实从心里来说,真的是想再唱,但毕竟是上年纪了,不能演一整出戏了。

(采访:舒 凤 整理:陈姿彤)

附:《我的京昆生涯》目录

传统戏曲舞台的执着创新者

—马科口述 / 001

武戏,也要有人物

—王芝泉口述 / 017

“此曲只应天上有”,昆曲的唱是最重要的

—计镇华口述 / 043

忆“夏声”和我的京剧人生

—齐英才口述 / 066

“丑而不丑,丑中见美”,丑角也要给人美的享受

—孙正阳口述 / 086

绝代芳华,为程派艺术倾尽一生

—李蔷华口述 / 105

老前辈们的确是我们永远学不完的榜样

—张南云口述 / 120

昆曲,就是我的血液

—张洵澎口述 / 132

我的根,早已深深扎在昆剧艺术的土壤里了

—张铭荣口述 / 148

在京剧传承的道路上

—陈朝红口述 / 167

“昆曲第一女小生”的戏曲人生

—岳美缇口述 / 197

昆曲,就是要保留它原汁原味的东西

—顾兆琳口述 / 212

我的作曲生涯

—黄钧口述 / 227

昆曲,是值得用你一辈子心血去灌溉的剧种

—梁谷音口述 / 263

“杨子荣”,是我艺术生涯的一个巨大的转折点

—童祥苓口述 / 279

昆曲,是我生命的代名词

—蔡正仁口述 / 306

后记:留下一扇记忆的窗户 / 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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