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父亲后，母亲带着我再婚

题图来源：《天水围的日与夜》

作者｜谢家铭

口述｜乔暮歸

母亲的这些经历，对我也有很大的影响。在亲密关系中，我不擅长追求别人，在相处时我的嘴就会变得很笨。因为我会非常重视这段关系，并且表现出真实的自己。但是越真实，嘴反而越不灵光。

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是我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那是一个普通的早上，父亲的出门仿佛是一次正常的上班。但身边的人告诉我父亲可能很久都不能回来了。我追出去，问他：“你要是回不来怎么办？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号留给我？”

那年我只有三岁半，那一串手机号我背了很长时间，但是并没有用，我再也没能拨通它。这一幕场景我在上学写作文的时候用过，每次写到这里，我就会哭的得稀里哗啦。

他是在一场手术中意外去世的。后来，我每天晚上在幼儿园放学之后，就会搬着小板凳坐在进门换鞋的地方，一坐就是很长时间，等待着父亲身影的出现。

这个板凳至今还在，但是我对父亲的记忆却仅限于此，甚至连他埋葬在哪里都不清楚，家里人也从没有告诉过我。而长大之后，我也再没有追问，因为执着于追究过去好像并没有意义。

在我心里，父亲对于整个家庭的贡献是零，甚至可以说是负贡献，因为他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消失了。如今，或许基于我的成长，对于父爱已经可以相对释怀得去谈论，但是在看到电影中类似的场面，我依然会绷不住落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能我缺父爱吧。

我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父亲去世的这一事实，是后来奶奶告诉我的。当时我在奶奶家玩，她把我拽过去直接讲述这一切，并称其他人都在骗我。

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七八岁年纪，正是一个心比天高的熊孩子，直面这些，让我产生了一种自卑的感觉，我发现自己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就难以抹去。

那年，班里的同学在临近期末的时候，说到如果自己考不好，他的爸爸就不让他进门。我心里听到之后就只有一句话：

你还有关门不让你进的爹，可我没有。

我回家向母亲求证这是否是真的。母亲洗着碗，肯定得说：“如果一个盘子已经碎了，你再说这些还有用吗？”这句话深深地影响着我，但现在，我并没有变成一个只会向前看的人，相反，我对于过去的纠结到了病态的程度。

我会想，虽然这一切已经发生，再回首已经没有意义，但我能否改变下一件事情？在每晚入睡前，我都会反思这一天的经历。人生中的很多尴尬瞬间和不美好的记忆都被我清晰地烙印在了脑海里。

我只会记住我做错的事。

父亲的离世，改变了我和母亲与家中其他人的关系，这里面充斥着不愉快的故事，尤其是在我母亲和我奶奶之间。

每年春节，我的母亲都会带我去奶奶家拜年。出发之前，她会用力交代，让我少说话，在那里更乖一些。但是最后，都是以母亲的难过，甚至眼泪作为结局。

这种情况对我的压力很大，因为我会觉得一定是自己在某方面做错了，然后便是深深的自责。我经常想，是不是我又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够好？造成这样的局面，是否是因为我不够乖？

我的奶奶对我还是非常包容的。在她的眼中，只有我有资格配入祖庙，在我出生之后还被算命的说是日后能大富大贵。但或许正是被给予了这些期待，成了我母亲的困扰。

我的淘气和不懂事，在他们眼中是一种缺乏教养的表现，而这都会变成我母亲的责任，她没有办法逃脱。

所以，可想而知，我在家族中受到的最顶级优待，与我母亲最不堪的遭遇，让我产生一种矛盾感。这种割裂或许也是我产生心理问题的原因。

我的母亲以前会经常因为家庭的事情向我抱怨，她总愿意和我分享这些。并且她还会教导我哪些事情做的不对，哪件事情不应该这样。但心理医生曾对我说，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要太想去探究为什么，也不要思考能否治愈。

这种对事情的无意义感，从初中时期就开始强烈的笼罩着我，我经常会想我存在的价值。当时，我每晚会在我的手机草稿箱中更新我的心理状态，我留下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我的到来，我的母亲在父亲离开之后，不得不自己面对这一切。如果没有我，她或许就能够彻底脱离那里，然后对我奶奶大喊：“你儿子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有了我。

▲ 原生家庭对于一个人的性格影响是巨大的。在电影《一念无明》中，主人公黄世东面对离家不顾的父亲，久病卧床的妈妈，罹患双相情感障碍的他不得不在情感中反复煎熬。

后来，我考上了一所比较好的大学。我的母亲再也没有带我在过年的时候回去过，她也让我少将父亲家那边的事情对她说。而我的奶奶，在我大学期间离世了，大概这份学历也满足了他们的期待吧。

很少有人知道，在我高中的时候，放学后我会隔着窗户，让身后房间里的灯光把我的身影投在马路上，然后望着那个倒影发呆，自己和自己说话。也会在厕所洗脸的时候，抬头对着镜子，想象自己是镜中的人，开始对我进行批斗。

你今天又没做好什么事？那一件事你为什么就不能豁出去？为什么没写作业？为什么总是犯错？

我会为所有的这些事情找到理由，然后质问自己。

开启每一段感情，对我都是困难

在我父亲离开之后，我的母亲又带着我改嫁了两次，当然，和我母亲有过恋爱关系的人可能更多。

她很擅长这些。

这些经历我确实记得不太清楚，或许母亲只是想让我们的生活有所改善，为了我再去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或者直接一点来说，找到一个依靠来帮助她一起抚养我。

具体是何原因我不太清楚，这是她自己的事，我完全不过问这些，她也不会告诉我，当然或许也有感情上的冲动吧。

但是，我没有喊过任何一个人为父亲，这个称呼在我这里是一个专有名词。我只会叫对方为叔叔，而我的母亲在向我介绍的时候也会让我喊叔叔。

在母亲的第一次再婚中，对方也领着一个儿子，我们四个人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是因为成长在一个被别人赋予很高期待的环境中，我会有一种盲目的自信。任何人想让我承认比自己优秀是很难的。我会找到无数种理由去证明我总有一部分比他强，然后便强化这个观念，事实证明他确实在很多方面不如我。

而现在这位是他们在我18岁那年在一起的，关系也很稳定，或许是找到了可以真正陪伴的人，毕竟我的母亲也已经五十多岁了。如果她幸福的话，我会真心祝福。

▲ ▲如何面对重组后的家庭关系，始终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在电视剧《鸡毛飞上天》中，陈江河为了获得继子的承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这些变动，让我不得不处理比较复杂的家庭关系。其实我父亲当初结婚时，他也是二婚，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但是他从来没有回过家，只有当他生了一个儿子后回来看过。我从来没有和他单独聊过，除了知道他的姓名我和他完全不认识。

在我奶奶离世的时候，他以自己没钱为由什么都不愿插手。但是他拿走了我的所有遗产。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奶奶让我签了一个写着我名字的合同，他们带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让我把继承权无条件转让给我的哥哥，或许当时我的哥哥生活困难到难以为继，但是我并不了解签下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我的姑姑可能是出于心疼，私下里给我偷偷塞了500块钱，但是我一分没花，在出租车上把这笔钱给弄丢了。

母亲的这些经历，对我也有很大的影响。在亲密关系中，我不擅长追求别人，在相处时我的嘴就会变得很笨。因为我会非常重视这段关系，并且希望表现出真实的自己。

但是越真实，嘴反而越不灵光。

在和前女友交往的过程中，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在脑海中反复思考半天。或许这也是因为我经常被母亲批评说话不过脑子，并因此而给她产生困扰造成的？

但是这种反思，让我在开启一段感情时会很困难。我对于一段关系的发展会陷入一种琢磨，这看起来似乎就不像是真心的，因为你不可能完全不依靠直觉，而把每句话都思考半天吧？

但我会把所有事情的失败都归咎于自己，包括两个人之间。我总觉得这是我的问题，这也让我对待恋爱更加保守。

我很喜欢“玩世不恭”这个词，也想要扮演这样的一个角色，这是我生活的一个理想状态，但是我做不到。我对这个世界很失望，到现在也是，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笼中飞鸟”。

这种笼子的感觉，或许是我母亲从小对我的那些要求造成的。虽然很宽松，但是会有明确的边界。我乐于待在这样有严格规范的地方，这是我的一个舒适圈，我也是自愿选择进入的，并且也会有一种很强的归属感。

当然也可能会选择逃离，但我还会寻找下一个笼子。所以，我只想能够遇到一个可以让我永远栖身的地方，让我安享笼中的自由。

*根据受访人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