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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递收到手软,德国却有一群人发起“不花钱”运动

芮虎
2017-11-13 13:37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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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十一已经过去,不出意外,一个个咂舌的消费数字在我们面前轰炸。购买之后,现在开始等待快递上门送来“快乐”。可是,当收到新品的时候,很可能你的衣柜和厨房里还摆着没开封使用的东西。你真的需要那么多商品吗?

德国美因茨古城
在德国莱茵河畔的古城美因茨,年轻人托比和他的女友皮雅创立了一个小小的极简乌托邦。他们在郊区找到一栋带大花园的三层楼房,上下有十多个房间。在这里,托比继续他的不用花钱或者少花钱的极简生活实验。他们为这个居住共同体命名为“好人屋”。因为,在这里极简生活的志同道合者都是要用自己的行为改变奢靡社会风气的“好人”。

托比和他的女友皮雅

好人屋

这栋“好人屋”里目前有10位居民。他们偶尔出去干点活,更多的时间是待在屋子里聊天,喝咖啡,喝啤酒。这里什么都是公用的。衣服呢?对于所有居民都可以使用的只有一座衣橱。那里面有裤子、毛衣、衬衣,人人都可以穿。对托比而言,他也只有一个专用的抽屉,里面是他的内衣和袜子。

乌托邦衣橱

书籍也摆放在公共书架上,大家都可以阅读。这座“好人屋”里一共有12个房间,里面的家具和厨房用具都是别人的赠送或者是在旧家具堆里捡回来的。他们吃什么呢?当地的一家超市给他们提供食物,是快要过期的。从周一到周六,他们每天有人去超市取回那些要扔弃的食物,储存在公用的“大食堂”里。

乌托邦大锅饭

极简的午餐

托比称这种极简生活哲学为“金钱自由人”。房租是以自愿支付方式解决,每个人支付他能支付的部分。托比的收入是靠他外出演讲的出场费。

金钱自由人

有人统计,在欧洲,每人平均拥有上万件日常生活用品。而这个数字还是在人们不断清理家庭用品后的数据。在中国,通过每年的“双十一”,每个家庭拥有的物品也在急速增多。

对于托比来说,一个人是否真的需要这么多东西?值得怀疑。这位27岁的年轻人知道,他自己完全可以不需要这么多东西,生活中其实只需要那么几件必备之物就可以了。事实上,他的全部财产可以置放在一个搬家的纸箱里。更多的东西他不需要,完全不需要。

他说,要改变世界,尽快!

这种极简乌托邦实验从2013年就开始了。托比那时在汉诺威大学攻读社会学与宗教教育学。他自己对生态学感兴趣,对资本主义制度持批判态度。他常常参加志愿者工作。他给自己提出一个问题,正如许多他那个年龄的人喜欢提的:我为何生活,我怎样生活?我究竟要去哪里?

只是,托比的回答简洁,动作也迅速。在那个四年前初春的一个星期六,他对另一些年轻人做了一个讲演,他们都是自愿参加生态学课程的。题目是“给世界提供粮食与严格的素食”。他讲演的时候,发现不少听众都聚精会神在听。他的讲演令听众感到鼓舞,他自己也感到欢欣鼓舞,他希望得到的正是这样的效果。

讲演之后,他继续思考:他需要一个大学毕业的文凭吗?他需要一个攀升的职业生涯吗?金钱?汽车?答案:否!

于是,几天后,他办理了大学退学手续。尽管他的成绩都很优秀,平均分数1.3(相当于中国的90分以上)。他的父亲是一个工程师,母亲是一个教师,家境富裕,可以给儿子提供足够的金钱生活。那时,托比有自己的保时捷车。而父母对于儿子要退学的行为表示反对,他们想向儿子证明,其实至少拿一个学士学位也是可以的。可是,在托比看来,他在大学学习的百分之九十内容,都跟那些他感兴趣的,令他感动的东西毫不相干。他告诉父母:他想要改变世界,而且是越快越好。他说,“世界气候的恶化并不会等待我的大学毕业。”

托比打断了他的衣食无忧的生活。他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送给别人,甚至自己所有的积蓄。他决定,金钱在未来生活中不应该再扮演任何角色。他的女友皮雅也中断了自己的大学学业,两人一起走上了大街,开始旅行,尝试过一种“金钱自由人”的生活。

托比

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通过搭便车穿行整个欧洲。他们靠别人提供的食物生活,在那些与他们一起分享政治与社会理念的人家里过夜。没有金钱的生活,他们感到并非想象的那样困难。“金钱自由”,这本身就是一个话题,许多人对它也很感兴趣。在他们的漫长旅途中,为了把他的思想传播开来,托比做了250多场讲演,不计报酬,主题是“别样的生活,别样的理财”。

然而,过了两年半,托比和皮雅结束了“不用金钱”的项目。不是他自愿如此,而是他必须如此,德国的社会制度迫使他如此。他已经25岁了,不能再免费地使用父母的健康保险了。

他的美丽的乌托邦计划第一次碰撞上社会残酷的边沿。

绝对的金钱自由是行不通的

冒险应该到此结束了。托比也应该回到大学继续学习,他那令人紧张的故事,令大学同学惊讶或许有些嫉妒。这令父母开心,他们的儿子又回到了既定人生道路上,也会乐意继续对他的生活进行资助。

然而,这对情侣却不愿意放弃。托比和皮雅决定,世界上的事情不仅仅非黑即白。如果一个人不能完全离开金钱,那么,也许能够不那么完全依赖金钱,过极简生活。

这里是托比讲演的一个场景:在一个炎热的夏日,托比坐在一个灰尘满地的帐篷里,在这个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4万多人口的小城厄尔克伦茨的城外。他身穿一件白色的汗衫,一条男士裙子,褐色的卷发长及肩膀, 100多人紧挨着坐在铺着稻草的地上。小伙子蓄着长胡子,或者不整洁的卷发,女孩子们把头发编成辫子。有人在胳膊上画着一个曼荼罗画。还有人带了狗狗来听讲。这里离一处采煤矿区只有几公里远。因此,大家都到这里聚集,抗议煤炭的继续开采。他们设计了标语,计划行动,与居民和相关负责人谈话。环保工作者向当地的媒体提出了问题的重要性。

乌托邦蓝图

托比作为讲演人来到这里,他的题目是“减少金钱的生活:一条新的相处之道”。他赤着脚坐在听众前面,引用了一位阿根廷诗人的话。他的讲演掌握了充分的材料。他讲述了关于1万件物品的事情,事实上,人们拥有这些东西,多数却从来没有使用过。他举例,谈到汽车,人们基本上一天只开一个小时,其余的23个小时都处于闲置状态。尽管如此,人们还认为,拥有一部自己的车是必要的。

他的论述建立在数字与统计上,不时引用一些专家的观点。时不时他会讲一些有趣的故事,比如一个奥迪司机被带到汉堡的20国峰会,被人问一个心理分析专家和社会哲学专家弗洛姆多年前提出的问题:“如果你的所有财产都被剥夺了,你还剩下什么?”托比肯定,那位奥迪司机当时头脑里的世界图景一定分崩离析了。

对于听众提出的少数几个问题,托比都信心十足地加以回答。因为,他知道许多支撑自己观点的依据。最后,甚至于那些开始的时候不相信他理论的人也点头表示同意。

像这样一次讲演,他的出场费是200欧元左右。他也不需要更多的钱。事实上,这位27岁的青年对金钱的报酬是不感兴趣的。如果一个组织者没有钱,他也会来讲的。通常,托比的出场费被存入一个银行账号,这个账号是其他环境保护者都可以支配的。托比自己只需要必须的钱,交房租和健康保险。他每年要出席上百次讲演,有的邀请由于时间关系他只能拒绝。他的活动日程几个星期前就安排满了。他在高校讲演,在年轻人组织和教会青年军讲演,在各种大会或者主题会议上讲演,主题是“世界的持续性”,“社会生态转变或者乌托邦”等。而他最喜欢演讲的主题是“减少金钱的生活”。联邦银行和法兰克福证券市场对此也感兴趣,邀请托比前去讲演。

托比的极简生活同道

毫无疑问,托比是一位高明的演说家,总有许多美妙的观点。谁听了他的讲演,就会立即去照着实行。尽管如此,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人们考虑到事情的尽头,如果托比的讲演让这么众多的人为他的生活构想而欢欣鼓舞,最后会发生什么呢?

在他的生活方式的基础上,不正是别人作为资本主义游戏在参与实行?正是这些人租下了房屋,让托比这样的活动家免费过夜,正是这些人买了汽车,让托比他们免费搭乘?

“托比,如果大家都像你一样生活,那么会如何呢?”记者问道。

“这是不可能的,”托比回答。

托比向人们展示了他自己的乌托邦的边界,只有这样,才可能实现。“我自己的行动是一个过程,令我的听众激励和碰撞。如果只有些许人开始对自己的生活以及消费习惯提出疑问,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记者继续问:“是什么让你做出决定,过三年不用花钱的生活?”

托比回答:在我做出决定之前的一个星期,我参加了一个讨论会,题目是“世界食品供给”,我主持了这场讨论。最后的反馈非常令人满意,有人问我,为什么我不常常开这样的讲座。我自己也问自己为何不呢,于是,我很快就做出决定,中断了我的大学学业。最重要的问题,我为何要学习教育学?接下来一切发展迅速,而回答却是在这里:我需要一个证明,可以做这个项目,而事实上我一直都在进行这个项目。一个星期后,我就中断了大学学业,把我所有的钱和财产都送给需要它们的人。然后,就开始一场长达两年半的无钱旅行。

“匮乏只是一个虚构!”

托比和皮雅在近三年时间过着不花钱的生活。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托比解释,他们是如何能够对生活进行平和地改变。

我们究竟需要什么,究竟想得到什么?我们每一个人,只要搬过一次家,就知道,我们对自己拥有的东西之多感到多么惊讶。我们所拥有的东西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我们日复一日受到广告的轮番轰炸,上面宣传说,那些东西是我们都必须要拥有的。各种连锁公司给我们廉价的商品,同时也在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这些商品的生产和销售过程中发生了什么。虽然我们知道在这个冬天急需要一件温暖的外套,而新款的苹果手机已经在我们的购物单上。

乌托邦会议

生活在这个习惯扔弃的社会,托比捐出了所有的钱,只消费那些现有的实物。他也是前不久在柏林召开的乌托邦经济管理大会的发起人。他和女友皮雅一起在为回答这样一个问题而行动:“我们怎样能够让我们的社会在未来不用花钱而生活?”令人欣慰的是,我们不仅仅是在理论上讨论这个问题,同时,我们也在社会生活中,比如在柏林的论坛工厂里对这个问题进行社会实验。

德国超市

托比的决定建立在一个令人震惊的数据上:“事实上,我们的地球至少可以养活120亿人口。我们现在只有80亿人口,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统计数字,其中还有近10亿人忍受饥饿。在德国,每家食品零售超市每天几乎平均有45公斤即将过期的食品扔掉。住房问题也非常类似,当今我们在德国有200万套左右的住房是闲置的。而在德国有30万人却没有住房,近百万的人无家可归,而事实上我们有足够的住房给所有人,但在这个资本利益至上的国家却不能实现。”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究竟如何?这个无消费的生活。能给我们带来什么?记者就托比的生活哲学及项目进行了对话:

问:一种无钱的生活究竟是如何进行的。人们怎样才能有面包吃,又怎样获得住房?

答:有句箴言可以从根本上解答这个问题:“合理利用现成之物。”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难以想象的扔弃物质以及物质充裕的社会,财富出奇的充裕。匮乏只是一种虚构。

我吃的东西是从被扔弃的食品救回来的,今天依然如此。食物分享组织今天已经名声大振,有2万5千多名自愿者与2500个企业合作,每日把食物从即将扔到垃圾堆里的东西抢救出来,并利用了成吨的食品。住房问题解决也是非常实用的,我们总是住在那些支持我们的行动的人家里。

问:在这期间,你学到了什么?

答:我学到了许多令人振奋的观察视角和经验。“足够”的意思是“对所有人都足够”。相互分享同时自己也享受极大的快乐。如果可能,与你相遇的是完全别样的人,他们可以抛开作为售货员和消费者的角色。在我的讲演里,我讲述一些逸闻,比如开保时捷的司机在搭便车,或者马赛一个可爱的水果商如果看待这个问题。

问:你们有过不快的遭遇吗?

答:幸运的是,还没有过。

问:实验已经过去。你现在如何生活?虽然你还需要钱,不过你的理想和原则还依然保留?

答:现在,我的生活只有99%的理想,1%的实用主义。因为我们的经济规律是以金钱为基础的。比如健康保险只能在一定年龄才能加入。因此,我的生活不再是完全不用金钱,然而,却是尽量少用金钱。现在,我的工作是为了每月的健康保险以及一部分共同的住房租金,每月需要250欧元左右。这笔费用我很容易得到。为了更进一步推动我的理念,我继续开展有意义的草根项目。其余部分,我继续组织“金钱自由人”的宣传活动。

问:人们从中可以看到,比起不用金钱的生活,还有许多别的东西值得关注。是什么推动你们?

答:社会生态的转变,我们想对它的现状加以碰撞。当下的状态已经达到极致,以及临近生态发展崩溃的边界。这种状态是每个人的总是“不断地,快速地,越来越高,越来越好地”生活,不能停下来。我们希望能够对此提出改善,提出一条新的人际之间的关系,从而让我们不至于被绩效要求逼迫绑架,被自我优化幻想以及绩效考核逻辑牵着鼻子走,让生活总是如一根绷紧的弦。我们要让人们知道,过一种另外的生活也是理所当然的。

通过网络联系发动生活中的极简乌托邦,我们的参与空间是为了社会的变革,作为引导的是四个动机“纯粹的素食主义,生态环境,团结互助以及不用金钱”。从而,我们让极简乌托邦成为一种有用的生活替代方式。

问:请告诉我们,怎样才能少用金钱而生活?

答:支持免费商店或者衣物交换活动,在食品被扔弃前加以利用,创造一种新型的现实,脱离绩效以及利益互换的生活逻辑。认识到现实并非僵化的,是可以改变的,通过每一个我们!扪心自问我究竟需要什么?如果金钱不起作用,我应该如何做?

(2017年11月2日于哥平根简阁)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张亮亮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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