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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观察︱拨开津巴布韦变局的重重迷雾

全球化智库(CCG)研究员 陶短房
2017-11-17 13:0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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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5日,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街头的军车和士兵。  新华社 图

当地时间11月14日深夜至15日凌晨,非洲国家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发生如英国驻津巴布韦使馆所言的“异乎寻常军事事态”:军方出动军车和武装军人包围年已九十三岁、执政三十七年(内阁制时期总理七年,总统制时期总统三十年)的总统罗伯特·穆加贝(Robert Gabriel Mugabe)的私人住宅,占领国家电视台“津巴布韦公共广播公司”(ZBC),一时间“政变”之说甚嚣尘上。

几小时后军队发言人莫约将军(Sibusiso Moyo)发表声明,否认发动了政变,并将此次行动解释为“清君侧”,即“清除围绕在总统身边的罪犯”,承诺“一旦任务完成,我们确信情况会恢复正常”。

造成此次危机的根源,是津巴布韦执政党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ZANU-PF)内部的接班人之争,以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而危机爆发的焦点,则是穆加贝一方,或者干脆说,穆加贝的妻子格蕾丝·穆加贝(Grace Mugabe)的鲁莽举措。

从2003年起,津巴布韦执政党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ZANU-PF)内的少壮派就开始争夺象征接班人地位的副总统。最初的获胜者是总参谋长所罗门·穆朱鲁(Solomon Mujuru),他用比较霸道的手法压制了资格比他更老的议长穆南加格瓦(Emmerson Dambudzo Mnangagwa),但2011年,他在自家农场附近离奇遇害,他的遗孀乔埃斯·穆朱鲁(Joice Mujuru)继任副总统,乔埃斯曾经是最年轻的非洲女部长(二十四岁),精明能干,在党内资格和功劳都过硬,一度被认为是最佳接班人。

但这时穆加贝的续弦妻子格蕾丝(Grace Mugabe)开始产生了野心。

格蕾丝演员出身,原本只是个秘书,而且认识穆加贝时早已嫁人,却最终成为穆加贝的续弦。她现年仅五十二岁,在党内既没有资历也没有功劳苦劳,却个性张扬,为本已内外交困的穆加贝和津巴布韦惹出许多麻烦。如2003年国内大饥荒期间,她赴巴黎疯狂采购奢侈品,被媒体拍下曝光;2009年1月15日,她又跑到香港“公款消费”,在尖东香格里拉酒店门口对英国《泰晤士报》“狗仔队”记者琼斯(Richard Jones)大打出手,让穆加贝和津巴布韦很丢脸,也因此被讨厌她的人称作“垃圾格蕾丝”(Dis Grace)。她一手策划了抹黑前副总统的行动,在2014年打倒了副总统穆朱鲁,因此在党代会上被穆加贝点名表扬,并一步从秘书升上了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妇女委员会主席。

所幸此时的穆加贝还没老糊涂,他看出党内元老讨厌自己的妻子,就在打倒穆朱鲁第二天迅速任命了两个副总统,第一副总统就是前面提到争位失败的穆南加格瓦,第二副总统是一位口碑不错、人缘很好的职业外交官穆佛科(Phelekezela Mphoko)。这样一来党内政治重新趋于平衡,加上经济开始触底反弹,津巴布韦消停了好几年。

然而日子稍稍好过一些,格蕾丝又开始不安分:她仿效南非前总统曼德拉(Nelson Mandela)的前妻温妮(Winnie Mandela),找到一批血气方刚、头脑简单的青少年,组成所谓“穆加贝青年团”,一旦决定冲击某个政敌,就会跳出来高调指责后者“妄图加害穆加贝”,然后再挑唆、纵容“青年团”大打出手。

如果穆加贝仍是三年前那个老迈但不失冷静犀利的政坛老将,问题或尚有转机,但他却对格蕾丝的肆意妄为听之任之,这样其他党内元老相信,这位老总统已被“那个女秘书”控制了。

12月13日,穆加贝突然解除穆南加格瓦副总统职位,迫使后者匆忙逃往南非避难,其手段、过程,甚至许多细节酷似当初斗倒穆朱鲁。在此前后,格蕾丝又多次公开表示“做好继任总统准备”,此举被认为是格蕾丝“上位”的最明显信号。

党内、军中的元老看到资格在“年轻老革命”中排名第一、且2014年任职副总统后一直低调恭顺的穆南加格瓦居然也难逃被清洗的厄运,纷纷感到唇亡齿寒,觉得必须有所行动。13日当天稍晚,罕见的一幕出现在津巴布韦电视屏幕上:津巴布韦军队总参谋长奇翁加将军(Constantino Chiwenga)领衔的九十位军方高级将领发表联合声明,强烈谴责“清洗行为”,并发出“如果这种清洗行为不能止于党内,军方将毫不犹豫地介入”。对此,执政党通过官方媒体和网络社交平台帐号作出强硬回应,指责奇翁加“叛国”,结果再无退路的军方索性采取了果断行动——也就是文章开始的一幕。

事发后,军方在发表了“非政变”和“清君侧”声明后就保持缄默,而谣言则不胫而走。

有传闻称,两天前刚逃到南非的副总统穆南加格瓦已经回国,并且以执政党代总书记身份“暂时接管权力”;又有传闻称,三名内阁部长——财长乔博(Ignatius Chombo)、教育部长莫约(Jonathan Moyo)和地方事务部长卡苏库尔(Saviour Kasukuwere)被捕,第一夫人格蕾丝已经或即将被驱逐到国外;还有传闻称,反对党民主变革运动(MDC)领袖、前总理兹万吉拉伊(Morgan Richard Tsvangirai)“已经回国”,津巴布韦将成立“民族团结政府”,由穆南加格瓦任总统,兹万吉拉伊任总理;当然,最夸张的传闻,是津巴布韦“新政府”将把穆加贝送到海牙国际刑事法院受审。而稍稍“朴实”的传闻,则是穆加贝本人被软禁在家中。

穆加贝被软禁的传闻已被证实:他的挚友兼盟友南非总统祖玛(Jacob Zuma)16日表示,自己已经和穆加贝本人通过电话,后者告知他“很好、很安全,就是不能出门”,这直接印证了早先军方发言人“总统及其家人很安全”的说法并非虚言。

人事方面的变动则显得扑朔迷离:三位被传遭逮捕的部长都是所谓“四〇部长”,即四十岁左右、没有参加过独立战争或反种族隔离运动的新生代官员,他们大多和格蕾丝关系密切。既然事件直接针对格蕾丝,他们首当其冲确有可能,但并无确切消息证实。党内权力交替的迹象,是此前一直宛如格蕾丝传声筒的执政党社交平台官号,在15日事变后稍晚发表了一条简短且奇怪的声明:“多名腐败分子被捕,一个被妻子虐待的老男人被扣留”——很显然,“老男人”指穆加贝,“虐待老男人的妻子”是格蕾丝。这段话对穆加贝有批评也有同情,但对格蕾丝则毫无敬意,这未必表明穆加贝时代就此落幕,但至少表明格蕾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格局业已改变。

正如南非比勒陀利亚安全研究所分析师卢沃-沃德兰(Liesl Louw-Vaudran)等分析家所言,至少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穆加贝仍然有相当正面的形象,他领导了独立和反对白人种族主义运动并取得成功,在执政的最初二十年推动了种族和解和社会进步,在南非、纳米比亚和许多地方,他是反种族隔离的英雄和偶像,尽管很多人对他后来的政绩和言论不满,但仍然承认他是非洲大陆的象征之一。正因如此,事件发生后非洲联盟发表声明,有分寸地谴责了津巴布韦的“疑似政变”,而祖玛则呼吁相关各方冷静,并表示自己将全力居间调解,争取事件“妥善解决”。

但格蕾丝就完全不同了:许多观察家异口同声表示,她不论在党内外、国内外,不论在支持或反对穆加贝的人中,都几乎找不到什么同情者。“她被驱逐”的传闻如果暂时还并非事实,那就只能说,这是许多津巴布韦人和非洲人的愿望。

从目前情况看,穆加贝还是有可能保住总统地位,至少在2018年任期届满前名义上保留总统地位的。这不仅因为非盟和大多数非洲国家不支持政变,也因为发动事变的核心是清一色的ZANU-PF元老重臣:绰号“鳄鱼恩格维纳”(Ngwena)的穆南加格瓦曾长期担任内政部长,是津巴布韦情报系统的创始人和最富争议的“土改”“国有化”政策蓝图的设计者;总参谋长奇翁加则是“土改”的最积极的实施者和最大受益群体(现役及退役官兵)的代表。穆加贝不仅是他们的“老大”,也是他们一生功业正当性、合法性的“背书”。如果砸掉穆加贝这尊神,就会应了当年中国太平天国天京事变内讧后的那句民谣——“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给他们自己带来的麻烦将远胜过好处。留住来日无多的穆加贝,并迫使他像当年曼德拉和温妮离婚那样“壮士断腕”,与格蕾丝一刀两断,恐怕是“清君侧”者心目中的最佳选择,这也是非洲调停人士所能期待的最佳结果。

但这次双方都走得太远,且穆加贝年事已高,恐不复当年之精明理智,一旦谈崩,后果就不好说了。

至于“联合政府”则不太可能:如前所述,此次是执政党内的“宫斗”,对立双方都打着穆加贝“接班人”的旗号对掐,哈拉雷街头民生照旧(一位出租车司机对外国人说“大人物之间的事,和我们小老百姓没关系”)。反对派也颇沉得住气:反对党RDC的公开立场是“谴责一切军事政变企图”,“反对军事干预政治和民主”。个别反对派领导人如奇努普斯塔(Lovemore Chinoputsa)说“如果能够结束穆加贝时代是让人高兴的事”,已算走得最远。很显然,当前局势下,他们更担心明年大选会因军人干政而泡汤,而不是在一群“老革命”的枪口前奢谈什么“联合政府”。

最后,“穆加贝会被送去海牙”非常不可能——奇翁加也好,“鳄鱼恩格纳维”也罢,都是“土改”的急先锋和最大获益者,本人就在欧美制裁名单上,如果他们把穆加贝送去海牙,谁能保证有朝一日,别人不会对他们有样学样?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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